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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斜斜地靠着冰凉的玻璃,看着夏洛克的动作。
十分钟后,她再也忍不住了。
“先生,你的动作有点过头了,如果这座金字塔是女的,一定会告你性骚扰的。”
“性骚扰?我在破案,维希。你父亲的暗号直指卢浮宫,而在九岁的你能接触到的,并且和埃及密不可分的地方,就是座大金字塔。”
夏洛克神情冷漠地把鼻子凑近又一块玻璃砖:
“这里有六百六十六块玻璃,你九岁的时候一米三一,能够的到的只有八十三块——你父亲一定在这上面留了信息给你。”
他修长的手指从玻璃上划过,感受着平面上每一点细小的起伏。
——仔细而轻柔,就像划过情人的肌肤。
路德维希别过脸:“……”
真是目不忍视,血脉贲张。
喂,谁说夏洛克禁欲?他办案的时候经常香艳得不得了好吗?
“而在玻璃上留信息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水印笔。”
夏洛克继续淡淡地说:
“只在紫外线和红外线下显现——这也是信息一定藏在卢浮宫外的理由,卢浮宫里为了防盗,到处都是红外线探测器。”
水印笔大部分成分是酒精。
……原来他在找酒精的味道。
“可是酒精相当容易挥发。”
路德维希皱起眉:
“我父亲八年前给我留下的信息,怎么可能还有痕迹?”
“给你留信息的可不止你父亲一个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十年来至少有两拨人在监视你,以至于你一出门就能感受到视线。”
夏洛克直起身,走到她身边,再度蹲下,直到视线与她一九九五年的身高齐平:
“而其中一个,就是住在你楼上的那个老妇人,她和你父亲是一起的,与其说她在监视你,不如说她在保护你父亲放在你手里的东西……哦,维希,你在干什么?”
路德维希怔怔地望着他,手还放在他蜷曲的黑发上。
——恰好到自己的胸口高。
“不对比完全感觉不出来,原来我九年里长了这么多?”
她捧住夏洛克的下巴:
“你现在是我九年前的高度,可你看,你的下巴才到我的腰……”
夏洛克:“……那是因为我蹲着。”
路德维希望着他,没有笑。
“简直难以想象,先生。”
她放开夏洛克的脸,轻声说:
“你说,九年这么漫长的时光,我是怎么长大的?”
钟表滴滴答答,每一秒都在滋生皱纹,可当它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
时间?这是人创造出来的概念,天地初开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
只有当你回过头,发现自己走过的路已经长得见不到开始的地方,才知道,原来生命已经走过大半了。
原来,她已经离上一段生命那么远了——她已经是一个法国人了。
……
“你在问我?”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皱起眉:
“恕我直言,这是最基础的生物知识,就正常人生长过程而言,长大的过程无非从胚发育期开始,这个时候你是一个只有四个细胞的细胞团,并逐渐分化为植物极和动物极……”
路德维希:“……闭嘴。”
谁特么问这个了。
姑娘一辈子难得怅惘,敢不敢不次次打断?
她被夏洛克生生从抒情的情绪里拉扯出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按住太阳穴:
“先生,每次你打算安慰我的时候,我就会更加悲伤——这是为什么?”
“这取决于智商差距,并不奇怪。”
夏洛克习以为常地说:
“每一次我开口,苏格兰场都会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悲伤氛围。”
路德维希:“……”
夏洛克忽然看了看表,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你考完试的时候我就想给你的。”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点不满:
“但鉴于你在外面闲逛了四个小时,所以我只好让它也在我的口袋里多闲逛四个小时。”
“……你太幼稚了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什么?”
路德维希伸手接过。
一张黑白老照片。
一张,因黑白的复古色调而静止在时光里的全家福。
年轻的夫妇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母亲微笑地看着孩子的父亲,眼里满是崇拜和依恋。
而孩子的父亲摘下了黑色圆框的眼睛,带着两分学究的气息,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就像鸟巢,正一边拉着妻子的手,一边亲吻着她怀里孩子小小的脸庞。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怎么觉得又像男的又像女的?”
“……女的。”
夏洛克重新蹲下:
“你不觉得眼熟吗?”
“觉得。”
路德维希对着照片叹了一口气:
“婴儿都丑到不像话,这个也不例外,我看他们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虽然我很不愿在这个时候披露这个残忍的真相,但。”
夏洛克顿了顿:
“这是你的出生照。”
路德维希:“……”
她蹲在夏洛克身边,借着地下漫上来的光线把照片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如果世界上有婴儿选美比赛的话,我一定是年纪最小的法国小姐,绝对不可能这么丑!”
夏洛克:“……如果给所有评委都大面积脑损伤的话,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事。”
“你的照片哪里来的?”
路德维希把照片正看反看,仍旧难以置信:
“我明明是瓜子脸好吗?可这个婴儿居然长了一张瓜子妈妈的脸!”
“是有点胖,但是还没有胖到向日葵花盘的程度。”
夏洛克瞥了一眼照片,评价得很中肯:
“在你说你的生日是五月初的时候,我去医院查了你的出生证明,顺便拿走了你的出生照。我注意到你家没有一张照片,是你处理了吗?”
“没有,我七岁睁开眼睛以后,家里就没有一张照片。”
路德维希把照片塞回夏洛克的口袋里:
“这张照片绝对是我的黑历史,回去立马烧了它,我要抹杀我曾经长得像一朵向日葵还不男不女的事实。”
夏洛克:“……”
路德维希站起来:
“不要盯着我,就算我曾经不男不女过,也比你正在非礼一座金字塔来得好……请继续吧。”
法语属于意大利语族里的罗曼语支,带着拉丁语老祖宗的古老传统,词语分为阴性词和阳性词。
所以,法国的男人们在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干的都是畜牲的事。
因为——把手这个词是女的。
夏洛克对她的调侃很是不以为然:
“如果一定要用性别划分,金字塔也是男性……”
路德维希:“——噗嗤。”
“……”
夏洛克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着她,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笑点?”
“在你说金字塔是男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你面前的男金字塔想成了□□的大卫像……”
路德维希手捂住脸:
“如果是这样,先生,你现在按住的地方就很微妙了,喂,你摸的是金字塔的正面还是背面?”
夏洛克:“……”
他盯着眼前方方正正的二氧化硅块,突然觉得今天的线索找不下去了。
路德维希背过身:
“不,现在的画面太有冲击感了,我要冷静一下。”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你实在闲得无事可做,我可以给你讲讲卢浮宫的鬼故事。”
这句话本来是句玩笑,他知道她怕鬼才故意这么说。
但他的小女朋友忽然就来劲了:
“鬼故事?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了。”
夏洛克皱起眉:“你怕鬼,却喜欢听鬼故事?”
“就是因为怕我才喜欢,越怕越喜欢。”
路德维希理直气壮:
“这和天主教逼着世界相信性是冲动低俗下流的,是一个道理,你越说这是有罪的,越是禁止,人们私下里流传的就越热烈。”
“按你的逻辑,人人都怕死,所以人人都想自杀一回?”
“无论你想不想,你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慢性自杀的过程。”
路德维希抱着手臂,闲聊一般:
“卢浮宫一直都有闹鬼的传闻,可你为什么突然提起?”
“因为最近这个传闻又兴起了。”
夏洛克绕过金字塔的另外一个面:
“你一直住在伦敦,所以没有听闻……已经有三个值晚班的监控员看到木乃伊穿着黑色的葬礼礼袍,在监控器上出现了一下,又忽然从走廊上消失了。”
——木乃伊。
穿着黑色礼袍的木乃伊。
不远处,喷泉池子里水波荡漾,漠漠的寒意似乎都浸漫到了空气里,连衣服都沾着一层冰凉的水珠。
可那不是水珠。
那是宿命开始转动,齿轮上污浊的油渍,一点点从脚底渗透上来。
《卢浮魅影》被推迟了两年的剧情,终于,要开始了。
路德维希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却发现没有什么好握,只好握住那枚钥匙。
但表面上,她只是挑起眉,漫不经心地说:
“哦?这是恶作剧?”
“如果没有人死亡也没有财产丢失,那么就是恶作剧。”
“你说如果……那就是说还没有人死亡?”
“到目前为止没有——如果有那也是蓄意的谋杀,鬼魂论是站不住脚的。”
夏洛克并没有看她。
却在短暂的沉默后,静静地背对着她说:
“如果你害怕,可以不用逼迫自己问下去……维希,这可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这可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真是一句暖到极点的话,暖得根本不像是夏洛克会说出来的话……这简直是在邀请她拖他下水。
夏洛克,知道了什么?
……
“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路德维希笑了笑:
“喂,这根本不是我的事好吗?法国的税负是如此重,养那群警察可不是吃白饭的,难道连一个恶作剧的幽灵都抓不住么?”
夏洛克盯着金字塔上的一点,忽然说:
“就是这里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块玻璃:
“你凑过来,就可以闻见酒精的气息……法国昨天下过一场小雨,有人怕你父亲的笔记被冲刷掉,又重新描了一遍。”
“可是我们黑光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店门开。”
“店门?”
夏洛克勾起唇角:
“对于我们来说,店门开与否并没有差别。”
“干嘛这么麻烦?”
路德维希双手插袋,站在他两米远的地方,没有上前,也没有动。
她微微笑了一下:
“我父亲就留了一盏黑光灯,从这里到我家只要五分钟。”
路德维希看向卢浮宫广场旁自己的公寓阳台,纯白色的窗帘在夜色里分外显眼。
穿过广场,再转几步路,就是她家了。
她转向夏洛克,而后者正站起来:
“你不用和我一起走,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夏洛克瞥了一眼广场后漆黑的道路:
“你不害怕了?”
“其实我今天才意识到我的生命又过去了九年,生日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的震动。”
路德维希平静地说:
“我当然怕,可越怕越就该一个人走,没理由九年前敢一个人走的路,九年后却不敢了。”
她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眼睛里带着笑意。
就像她每一次被他堵到无话可说,只好开他玩笑撒撒气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你饿不饿?我顺便给你带一点吃的来。”
夏洛克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黑色的眼睛里翻找出什么线索来。
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笑着。
“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良久,夏洛克终于勉强地开口了:
“从这里只有一条路去你家,我看得见你,所以,如果你害怕……”
他顿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我是说,虽然鬼魂之类都是无稽之谈,但鉴于你意志薄弱不堪一击,你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在窗户上招招手……”
路德维希:……意志薄弱不堪一击?
夏洛克停了一下,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也不必非要等到万不得已,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份内义务上的考量,我会忠于职责去接你回来。”
“抱歉,我完全没有从你身上看到‘人道主义精神’,一个细胞都没有。”
“……”
凌晨天还黑着,但是广场上已经起了薄薄的雾气。
她白色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前方的黑暗里。
夏洛克只看到她走到拐角处时,站在梧桐和忍冬青的枝条下,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便再度转身,融进了深黑色的漠漠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