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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期对着范榕那张天下无敌的玉颜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才轻轻地道,“能否再弹首曲子给我听?”
琴声悠扬,韩子期对着端坐抚琴的那道清俊身影有些恍惚。
记得第一次见范榕是在固王府的夜宴上。
那时候忠义定边王陶冉居功自傲,越来越跋扈,陛下起了戒心,开始着手扶植能够打压陶冉的势力。
朝堂上不好太露声色,私底下就需多下点功夫。
这一日陛下不显山不露水地在固王府夜宴上和他‘相遇’,顺便说起了西南屯兵之事。
还没说两句,一阵清扬悦耳的琴声就打断了他和陛下的谈话,两人抬眼看去,是一个长得极漂亮的素衣少年在固王的夜宴上鼓琴助兴。
少年美得如诗如画,世上罕有,韩子期当时就觉得陛下眼睛亮了一下。
少年的琴艺很出色,只是曲中带了淡淡的忧愁无助之意。韩子期不会弹琴但是很会听,一听之下对其人的印象就大打折扣。
那时候他认为好男儿当顶天立地,自强不息,长得再漂亮也不是女人,当众弹个琴都能弹出愁苦无助之感,这性情懦弱得让韩将军实在不敢恭维。
后来少年变成了“大名鼎鼎”的慰思侯,在京城中名声差极,韩子期对他的态度也从不敢恭维变成了十分地瞧不起,连迎面碰到时都不屑掩饰一下自己的轻蔑之情。
再后来就世事多变了。
…………不知什么时候,范榕在他心里从荏弱少年、名声扫地的佞臣,变成了他的断袖。
他的断袖!
他的断袖,这个称谓十分亲昵,想起来就让人心中悸动,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而又诱惑的东西。
韩子期摇摇头,这段时间真是魔障了,怎么就这么笃定这是他的断袖?他能对范榕神魂颠倒,别人自然也能,和旁人相争他还有胜算,但是和陛下争就难说了!
只要有昊禹在,这断袖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是他的!
从婉转悠长的琴声中回过神来,坐坐直,掩去了脸上的消沉之色,赞道,“都说慰思侯的琴艺是京城一绝,确实名不虚传!”
周寅听了却有点不悦,“韩将军夸我干什么?”
韩子期挑眉,“怎么,本将军夸你你还不乐意了?”
周寅推开瑶琴凝视他,眼神中有些问责之意,“我竟不知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种不知所谓的客套话!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生疏了?”
韩子期转开头,眼睛望向外面一处碧瓦琉璃的大殿屋脊,不知怎的,只觉宫苑深深,华美精奢中总是透着几分寂寥,“听说因你要闭关练功陛下接连数日调派御林军守卫畅思阁。”
周寅,“不错。”
“陛下自己也在外面守了好几日夜。”
“嗯。”
“后来累得小病了一场。”
“没那么严重,就是连着几天没睡好,我出来那晚人一放松就有点发热,太医给开了副药喝下去,踏踏实实睡了一晚就好了。”
韩子期的目光又转回周寅身上,“这要放在旁人身上的确是没那么严重,但是陛下就不同了!乃是一件大恩典。”
周寅不知有没听懂他的意思,态度依然故我,淡然道,“是吗?我却不觉得。”
韩子期目光深沉,好似在审视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你又何苦自欺欺人,曲由心生,我听方才的琴音清扬灵动,带着满意欣慰之感。上次进宫探你,你的琴曲还没这般轻快,上次你的曲子里还有一股愤懑不甘之意,这回全没有了,可见近来对陛下是满意的。”
周寅终于变了脸色,沉声道,“韩将军什么意思?别人对我好我自然会尽力回报,但本侯不是女人,难道在你心中本侯和那些宫妃一般,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儿,天天对陛下翘首以盼,只要得陛下一点宠爱就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韩子期,“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寅气得漂亮的眉毛都竖了起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子期,“…………”
我只是想确认你和陛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以为是陛下仗势欺人,强霸着你,但现在看来却又不像,反倒像是情深款款,两心相印。
韩将军卓然不凡,是叱咤疆场的大将军,自然不会被些许世俗礼法拘束住,但他性情孤傲,对于横刀夺爱,撬人墙脚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
只不过一开始时心中先入为主,认为范榕乃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侍奉在陛下左右,所以放任了自己沉溺于这段情意,待到已经心动意驰时才发觉不对,好像并非如此,但到了这个时候,人就会患得患失,很多话就已经轻易说不出口了。
周寅等了半天,却见他不吭声,心中更恼,忽然出了手,直取韩子期的咽喉要害。
韩子期吓一跳,来不及多想,自然而然起身抵挡还击。
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后韩子期心下骇然——根本挡不住!
早就知道范榕的功夫厉害,却没想到数日不见又突飞猛进了一大截,他这架势倒有些像江湖传闻中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高人了,据传那种真正高深的武功练到精妙处,拈花摘叶均可伤人。
稍一疏神就被制住,不知范榕使了什么手法,韩子期只觉后脖颈一麻便全身酸软动弹不得,连舌根都在一起发麻,话也说不出来。
周寅虽然几招便制住了人,但并无得意之情,胸口起伏,呼呼喘气,不过显然不是累的而是气的,狠狠瞪着韩子期,“韩将军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来告诉我只因昊禹是陛下他就可以随意欺侮我,不管之前对我做过什么,只要现在对我好了就是皇恩浩荡!我若不感恩图报,下半世都卖身给他就是不忠不义!”
韩子期想说不是,我才没那般迂腐,要是这么想当初就不会多事去把你那娘亲偷出来了!怎奈舌根发麻,说不出话来。
周寅狠狠瞪了他半日,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韩子期隐隐觉得身上的麻痹之感渐轻,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解释,周寅却忽然抓了他飞身而起,不走正门却从窗口跃了而出,手里抓着个健壮男子依然身轻如燕,离开畅思阁在宫中飞檐走壁地穿行,遇到人便往山石树后一躲,一路向西,带着韩子期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假山后才放他下来。
韩子期从刚才过招时的骇然变成了震惊万分,没想到范榕就是闭关了数日,出来后功夫竟然精进如斯!心里想到一个可能,脱口问道,“你——你这难道是传闻中的幽冥神功?”
周寅挑眉,“差不多。”幽冥神功是当今武林传闻中的奇功,和御息功在曜菡那个世界的地位还真是差不多。
幽冥神功被传得神乎其神,在许多人眼中只是传说中的存在,韩子期为此震惊了半晌,震惊过后举目四顾,发觉这里自己曾经来过,就是上次以为范榕被人陷害心情不好,默默陪着他走了一路,最后快到了掖庭宫的地方。
此处颇为僻静,轻易没什么人路过。
韩子期,“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寅把韩子期放在地上,弯下腰一字一顿地道,“事到如今,咱们也没必要再试探来去,兜着弯子说一堆废话来浪费时间,我只问你一句:韩将军,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韩子期与他对视片刻,随后很痛快地一点头,“不错。”
周寅脸色稍微和缓,老老实实道,“嗯!我对韩将军也颇有些好感。”
韩子期还没来得及欣喜一下,就听他接着说道,“既然韩将军认为巧取豪夺算不得深仇大恨,只要最后能真心对你好便可一切抵过,那我也不客气了,在宫中虚耗这许多时间做什么!这便带了你走,保证以后都对你好,相信你日后也不会怪我强抢了你。”毫不客气地一捏韩子期的下颚,“韩将军,京中的这些功名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你放弃了吧,乖乖跟了本侯走,本侯日后肯定一心一意对你。”
韩子期毕生没听过这样的荒唐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皱眉道,“范榕,你疯了!本将军是男人,还在朝中领着差事,怎么跟了你走?你又不是神仙,离开了陛下后也总要衣食住行,就你这养尊处优,弹个琴都要先焚香洗手的德行,我的那点功名利禄全不要了,以后谁养着你?”况且你要去哪里就不能好好说,我安顿一下手边的事情自然会陪你去。
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寅不耐打断,“你等着我,我去和那人做个了断,回来后咱们便立刻离京。”
韩子期越来越觉得不妙,试探问,“那人?”
周寅,“陛下!”
韩子期焦急起来,“你要怎么和他了断?”
周寅横他一眼,“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一滴冷汗从韩子期额头上滴下来,他在阵前指挥大军对敌时都没这般紧张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试图阻拦,“陛下这段时间对你不薄,算得有情有义,咳,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你还是算了吧。”主要是范榕口中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含义太过模糊,细思则恐,令人颇感惊悚。
韩大将军在心中暗暗地求神保佑,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周寅哼一声,“本侯前段时间为他在疆场上浴血拼杀,命都差点搭进去,我自己觉着对陛下也算不薄了?”
韩子期道,“话不是这样说,你……”忽然后颈一麻,便又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寅飘然远去的背影干着急。
周寅努力压制着体内一股强烈想要冒头夺回主动权的意识,让自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去找昊禹!将两人间的纠葛做个了结!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没道理强迫了人之后给个笑脸照顾几日之前的恶行便不作数了!他也不需昊禹怎样赔罪认错,只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次就可以了。
然后就抓了韩子期走,他在军中收的两个徒弟已经在他的授意下解甲归田,前往青芒山打头阵去了,他随后就能赶到——凭着他现在的武功,不信不能在武林中开宗立派闯出一片天地!
…………
周寅压制着身体原主人范榕的意识,想要去把这两件事做了,怎奈身体的本主范榕大概是太不愿意去做这两件事了,忽然开始挣扎起来,奋力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周寅抢不过本主,不一会儿就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拼命想要确定:自己这回不是完成任务,而要算是被这具身体本来的意识硬赶回去的吧?
得到肯定答案后感到一阵解脱般的轻松——终于达成了诺亚所设定的触发反程序的条件,以后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周寅,不会再变成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