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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的错,自己丢了她。
拔脚迈出高槛,跑下丹陛阶,在御道上飞奔起来,愧疚担忧骇怕,各种念头翻滚而来。
愧疚为了不惊扰百姓轻车简从,愧疚想跟她象平常夫妻一般闲逛,吩咐侍卫们不许靠近,甚至不许铭恩与沉香阁的人跟着,愧疚她想听一声娘子,自己竟难以开口,最愧疚的是,自己松开了她的手竟不察觉,
担忧她不辨方向找不回来,担忧她遭遇险境,她虽聪慧,却宽容乐观,总将别人往好处想,若碰上存心不良的人,她受了欺负或者侮辱,又或者性命不保……
心中骇怕起来,骇怕她再不回来,这重重宫阙漫漫长夜,没有她在身旁,自己如何煎熬下去。
因她,刚找到些做帝王的理由,就是呵护她,保护她喜爱的大昭国,保护她在乎的每一个人,她想要的,可轻易给她,她想做的,与她一起去做。
因她,才不是行尸走肉,有了对日后的种种憧憬,那些憧憬中,都有她在身旁。
上了马纵马疾驰,来到那座花棚下,锦绣正候着,瞧见他摇着头红了眼圈。
因金吾卫认不出君婼,沉香阁的人都被派了出去,每人跟着一支队伍。
繁华的东都,因城门突然关闭不许进出,有些人心惶惶,街上行人稀少,昔日熙熙攘攘的瓦市子,宽阔的街面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花棚,装饰花棚的鲜花已凋谢,看上去萧瑟而凄凉。
百里过来细细禀报,金吾卫行动迅速,沿着瓦市子方向不停扩大范围,昨夜里的商贩,来逛过瓦市子的人,都已寻过,形迹可疑的人装满了东都府的大牢,东都府尹亲自挨个审问,不断有与君婼身形年龄相符的少女被押到花棚,每来一个,心中便生出期盼,然后若挨了鞭笞,一次又一次,心已疼得发木。
枯坐在花棚下,正午的太阳*辣晒了下来,额头的汗水淌入眼中,涩涩得疼,闭了双眸,眼前全是君婼。
画中的她,明媚姣好,脸上的笑容轻快而无拘无束,令他羡慕,其时受各方责难,推脱不掉亲事,因这幅画,放弃了要鱼死网破的决心,对周围的人言道,顺其自然吧。
牵巾拜堂的时候,盛装的她精致美丽,身上缕缕幽香萦绕而来,他心中难得的清净安宁。
灵前着了粗糙的斩衰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唇角却上扬着偷笑,与画中反差之大,令他也想笑上一笑。
落泪的香方,糖霜,青竹雪花茶,香玉糍,米璨,寿耳茶,经过她手的每一样美食,都能令他口舌生香,心中暗自称奇。
落水后的她,冰凉的身子蜷在他怀中,两手使劲圈着他不肯放开,他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她那样轻,轻得令他冰冷坚硬的心有了一瞬间的柔软。
她对落水真相孩子气的猜疑,对兰太妃之死的自责,每一样都令他觉得新鲜。
她的香方轻易助他摆脱梦游,而他,因一个枕头苛责,曾说过,枕头比她贵重千万倍,她却没有芥蒂,就那样轻易原谅了他。
心中抖得发疼,君婼,这天底下,你才是最贵重的。
看书时的她,观蚁时的她,亲蚕时的她,捉蜘蛛时的她,她总能从任何一件小事中找到乐趣。
她顽皮又专注,擅治香精梵文通音律,她总在给他惊喜。
自己鲁莽揭露她的身世与过往,她很快摆脱痛苦,依然欢快活泼。
她不带任何讨好,真心关切他,她撒娇耍赖,她害羞,又常出乎意料的大胆……
她这样美好,比那幅画还要美好千万倍,可自己却冷漠疏离,许多话不曾对她说过,许多事不曾为她做过。
自己对待他人,从来言出必行,只有对她,言而无信。
答应过牵着她的手,一刻也不会放开,却食言了。
君婼,朕已吩咐尚宫局,你一回来就册封,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过与朕共浴的,你那样聪慧,只要给朕一丝线索,朕都会将你找到。
可是,若她行动受限,又或者,她没了性命……闭了眼眸,不敢再往下想。
手攥成拳头嘎巴巴作响,铭恩端过茶来,手臂格开起身上马,与百里带人沿着夜市,再一次亲自一圈一圈往外搜寻。
日头西移,夜幕降临,紧咬着牙关,骑马搜寻一夜。
第二日皇上破例没有早朝,依然骑马搜寻,又是一日一夜。
除去喝水粒米未进,未曾有片刻合眼,第三日凌晨,骑在马上望着朝阳初升,突然就绝望了。
侍卫们搜寻过无数遍,自己亲自搜遍全城,踪影全无,绝望得快要窒息,一头从马上栽倒下去。
百里扶起皇上,看向几名手下,突然问道:“萧府,可搜过了?”
几名手下摇头,其中一位道:“咱们都是几年前就跟着皇上的,都知道究竟,没有皇上特别下令,都不敢打扰萧夫人。”
百里看一眼皇上,脸色白得象雪,眼圈青黑,双唇都没了血色,这样折磨下去,人找不回来,只怕皇上先垮了。
摆摆手吩咐道:“抬皇上去就近的衙杖司歇息,找太医为皇上针灸,先睡足再说。”
也不带人,只身骑马来到萧府,萧夫人亲自出迎,百里恭敬作揖,落座后萧夫人好奇问道:“东都城门关闭,金吾卫四处搜捕,可是出了大事?”
百里点点头:“宫中有人丢了。”
萧夫人讶异着,突然道:“难道是皇后殿下?七夕瓦市子夜市,偶遇皇上,皇上说是引见皇后殿下,身旁却没有人影,皇上十分慌张,转身追去了,我想着许多宫人侍卫护卫着,不会有事,就自顾吃荞麦扒糕去了。”
百里摇头:“皇上执意带着君娘子与民同乐,不许我们靠得太近,宫人都留在宫中,一错眼珠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萧夫人顿足道:“皇上糊涂,七夕夜市人多,该严密护卫才是,既不许护卫,皇上自己该护好皇后啊。”
百里已明了皇上为何丢了君娘子,心中一叹,萧夫人奇怪道:“为何称作君娘子?既是太子妃的身份,入宫理应为皇后才是,皇上又别扭上了?”
百里言道:“宫里的事,铭恩知道的更多。东都掘地三尺,搜寻三日三夜未果,只有夫人府上……”
萧夫人忙痛快道:“我几年不在京中,这宅子大,那儿藏了人也说不定,赶快,赶快进来搜就是。“
一队侍卫涌了进来,萧夫人笑道,“你们尽管搜,不用有顾忌。”又对百里道,“花园中阁楼上住着一位书生,萧大人说是难得的人才,本欲向皇上举荐,可这书生有骨气,执意要恩科入仕,是随着我回的东都,阁楼上也搜一搜,读书人,勿要吓着了。”
百里说一声是,萧大人是皇上看重的股肱之臣,萧大人举荐的人,自不会错。还是问了一声:“那书生七夕夜里可出了府门?”
萧夫人身后一位婆子笑道:“阁楼中的灯一直亮着,打发小丫头送过几次茶点,通宵都在读书,没有出府,老婆子劝过,说去瞧瞧热闹,可齐公子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什么好看。”
萧夫人笑起来:“齐公子确实呆了些,不过这样的人方能有大成就,所谓不疯魔不成活。”
百里点头称是,盏茶的功夫,侍卫们已经搜遍,阁楼中也已找过,说是没有可疑之人,百里起身说一声叨扰,一揖告辞,萧夫人唤一声等等,蹙眉问道:“皇上那样在意,岂不是又要自苦?苦苦折磨自己?”
百里疑惑道:“坊间传言,皇上与君娘子不睦,在下观这三日情形,心中迷惑不解。”
萧夫人叹口气:“若不在意,皇上不会携皇后出宫,依皇上的性子,若在意,定是全心全意,百里将军,皇后一定要找到,否则,皇上只怕撑不过去。”
百里说一声是,回到皇上歇息的衙杖司,皇上已经醒来,冷水沐浴过,精神抖擞出来,吩咐道:“百里,还有一处尚未搜查。”
百里简短禀报萧府之行,皇上的手抖了起来,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落了空。
铭恩与锦绣形容憔悴,背靠背瘫坐在花棚下,锦绣喃喃说道:“那么多侍卫跟着,公主怎么就丢了?”
铭恩叹口气说道:“我也想不明白,问过了百里,百里说,夜市那日,皇上与公主偶遇萧夫人……”
锦绣后背狠狠撞了过来,撞得铭恩一个趔趄,就听锦绣咬牙道:“怪不得,原来是因为那个萧夫人,是不是皇上瞧见萧夫人,就忘了公主?将公主撇在一旁,公主伤心之下,被人群挤散,公主又不辨方向,那些侍卫眼里只有皇上,自然瞧不见公主丢了。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皇上,因为皇上……”
大声嚷着一回头,皇上正站在身后,瞧她一眼敛眸道,“不错,都怪朕,朕再找三日,三日后依然没有她的踪影,朕剁了手就是。”
锦绣直视着皇上:“若公主再不回来呢?”
皇上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手簌簌发颤,身子猛靠向廊柱,紧闭了眼眸,许久方艰难开口,回头唤一声百里道:“朕要亲自去萧府,见一见那位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