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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婼又劝过几次,这日晚膳时皇上有些急躁,起身走了,夜里没有来沉香阁,君婼心中惦记,少不得去福宁殿陪了一宵,皇上这夜没有动手动脚,抱着她睡得安静,君婼听着他绵长的呼吸,自己太心急了,时日还长,待皇上慢慢想通就是,他性子执拗,自己又总逼着他,说是为了他好,倒给他添了烦恼。
索性也不劝了,寿诞那日皇上没来,台上杂剧演得热闹,皇太后却无心去看,斜眼瞄着兴高采烈的君婼,她说过会劝着皇帝,皇帝人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众人散了回到宝慈宫,挥手将供着的佛像扫落在地,一脚踏上去恨声道:“登基一年多了,从未来瞧过我,偶尔遇着了,能躲就躲,老身做这虔诚模样给谁看?”
脱下鼠青色寿袍,从衣橱底下拿出一件石榴红的,其上金线绣了飞舞的彩凤,穿了看着铜镜中,慢慢旋动着身子,二十年前诞下皇子那日,先帝赏的,她一穿上,先帝便直了双眼,如今二十载过去,依然胸脯饱满细腰盈盈,自己不过三十七岁,为何要老气横秋的,做这有名无实的太后?
手抚上鬓角眼眸流转,生出媚态万千,散了发戴上珠冠,正顾影自怜,门外有人求见。
听声音乃是秋蓉,咬牙说一声进来,秋蓉一瞧这副装扮,低了头不动声色夸赞:“皇太后明媚照人仪态万方。”
皇太后满意嗯了一声,问道:“何事?”
秋蓉浅笑道:“妾看皇太后忧心,为皇太后找来些能让皇上感动的物事。”
两个小宫女抬了一个硕大的衣箱进来,秋蓉打开来,将衣衫鞋袜摆了满榻,从小到大整整二十套,皇太后满意而笑,指甲划过那些衣衫,幽幽说道:“还不派人去请皇后过来瞧瞧?”
君婼过来时,宝慈宫内檀香缭绕,佛龛中宝相庄严,皇太后换回打补丁的缁衣,发髻间簪了木簪,跪在榻前抚着衣衫鞋袜落泪不止,君婼蹲下身,关切问道:“大喜的日子,母后这是为何?”
皇太后抽噎着:“是我没用,这些年对不住皇帝,却盼着他今日能来贺寿,没资格做娘的人,还盼着儿子膝前尽孝,其实我没有奢望,只要皇帝叫我一声,就算死了,也心甘了。”
一行哭一行说,君婼听了不由心酸,母后为了大哥与我,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想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看着榻上问道:“这些是……”
皇太后嚎啕起来,秋蓉在旁说道:“皇太后思念皇上,每到皇上生辰,估计着皇上身量,亲手为皇上缝制衣衫鞋袜,送出去都被宸妃挡了回来,皇太后明知送不到皇上面前,依然每年坚持缝制……每想念皇上了,就拿出来看着哭,妾看着也觉心酸。”
君婼心中一叹,皇太后分明牵挂着皇上,只是皇上不知道罢了。
指指那些衣衫道:“母后容我带走,给皇上瞧瞧。”
皇太后伏身榻上哭着拼命摇头:“不行,不能带走,这是我对儿子唯一的念想。”
君婼好说歹说,说动了皇太后,命人将衣衫鞋袜装入箱笼,两个小黄门抬了,回到沉香阁。
皇上深夜回来,进门就是一愣,看着榻头一身小衣,嗓子都发了紧:“君婼怀上了?”
君婼想笑又笑不出来,叹口气道:“今日皇太后寿诞,皇上未来,皇太后伤心难抑,回到宝慈宫看着这些大哭,这些都是皇太后一针一线,亲手为皇上缝制的,做好了想要捎到皇陵,都被宸妃挡了回来,皇太后是官宦千金出身,做这些想来不易。”
君婼拿起一双鞋,指着鞋底:“皇上瞧瞧,尚有干涸的血迹。”
皇上紧抿了唇,眼光逐个扫过那些衣衫,又扫过那些鞋袜,许久方说:“收起来吧。”
君婼心中雀跃,却不敢说什么,亲自动手一一叠放,整齐码入箱笼,正忙碌着,皇上手伸了过来,指一指最大最新的那双鞋:“君婼,这个,朕穿着可合适?”
君婼忙拿了出来,蹲下身为他穿在脚上,皇上拧一下眉:“稍小了些,穿几日撑大了,就合适了。”
君婼望着皇上,衣衫鞋袜每日都换新的,这双要穿多少日?
待要合上箱笼,看皇上定定望着,会意指一指那套最新的衣衫,皇上抿着唇点了点头。
君婼服侍皇上换了,皇上身量高,衣衫稍短些,皇上看着袖口露出一截白色中单,有些为难,君婼忙笑道:“大臣宫人们看了,会失体统,他国使节见了,以为堂堂大殷朝,皇上竟无衣可穿。”
皇上望着她:“可是,君婼……”
皇上不想脱下,君婼心中一酸,笑道:“皇上就做睡袍吧,只有妾能看到,不用顾忌许多。”
皇上果真穿着睡下,君婼偷眼看着被挤得通红的脚趾头,两手揉了上去,轻轻揉捏着说道:“皇太后多日见不着皇上,自然不知皇上身量,若皇上过去,让皇太后量一量,做出来便合适了。”
皇上抿唇不语,夜里睡下悄无声息,君婼在睡梦中听到皇上辗转反侧,叹息着说道:“这些,若朕能瞧见一丁半点,也不至于那样煎熬。”
君婼继续装睡,皇上看着她的睡颜,低声说道:“那些太监宫女骂朕的时候,就用一句话,有人生没人养,朕看到山间野兔松鼠都有母兽带着,癞蛤/蟆都有娘,而朕,是一个亲生父母都厌弃的人……”
顿了一下笑了:“朕视所有人为仇敌的时候,先是铭恩后是懿淑夫人,来到朕身边,朕听到许多故事,并开始识字读书,明白遭人厌弃不要紧,自己不可厌弃自己。”
君婼闭目听着,他不厌弃自己,是以加倍努力发奋读书,那样的境遇之下,需要怎样强韧的心智方能坚持。君婼心疼得缩在一起,好在,他肯开口提起小时候的事,虽然是对梦中的自己。
假装低声呓语,唤一声皇上,滚到皇上怀里,皇上抱住她:“今秋各州丰收粮食满仓,今日户部尚书言称是朕登临大宝带来的祥瑞,朕对他们说,所有的祥瑞都是皇后带来的。因为君婼,殷朝前朝后宫都已不同。”
说着话胸前传来刺痛,低下头君婼正含笑看着她,嘴唇吮在他胸前,贝齿用力咬了下去,皇上愣愣看着她:“何时醒的?”
君婼又咬一口:“刚刚,刚刚皇上说祥瑞都是妾带来的。金口玉言这样夸赞妾,妾在梦中一惊,就醒了。”
皇上就笑,抱她更紧了些:“君婼,今夜,不想……”
“不想什么?”君婼睁着迷蒙的眼,“妾睁开眼,红豆就在眼前,忍不住咬了几口,没想着旁的。”
说着话揶揄看向皇上,皇上明白过来,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敢打趣朕,朕这会儿又想做些什么了。”
君婼连连告饶,她的皇上,也能听懂顽笑话了。
二人如今探索彼此已是驾轻就熟,彼此满足了摊在床上,皇上又板着手指头数:“守孝三年,实际首尾相接,是二十七个月,先帝去岁九月初四晏驾,今日九月十八,刚十二月,还有十五月……”
数着看向君婼:“竟然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君婼刮着脸羞他:“皇上每次都数呢。”
皇上怏怏收回手指抿了唇,因心痒难耐,曾又召刘尚寝来问,刘尚寝提到避子汤,皇上让铭恩煮了,一鼓气喝下一碗,很苦,吩咐铭恩进来收碗,铭恩看着那空碗惊诧说道:“皇上,避子汤那是给女人喝的。”
皇上当时将碗砸了过来,铭恩躲过了,皇上恼恨说道:“朕都喝了,你才说。”
铭恩委屈道:“小人也没料到皇上连这个都不知道,以为给皇后喝的呢。”
皇上在心里忖度,是药三分毒,不能让君婼服药,身子还没长全呢,这两月,胸高了不少。
横眉立目对铭恩道:“此事,若有任何人知道……”
铭恩拍着肚子:“皇上放心,烂在小人肚子里,死也不会说出去。”
皇上想着红了脸闭目装睡。
第二日下了早朝来到沉香阁,从袖中拿出一个石雕,乃是一个抱桃猴,抿唇道:“朕问过铭恩,民间贺寿,都喜给寿星抱桃猴,猴子进献蟠桃,寿星长命百岁。”
君婼看着皇上,嘴上不答应,暗地里早做了准备,接过去笑道:“昨日怎么没来?”
皇上捻捻手指不说话,君婼道:“拉不下脸?”
又捻捻手指:“每次看到朕就哭,君婼也知道,朕最怕人哭了,君婼一哭,朕就有求必应。”
君婼嗔他一眼,“妾哪里爱哭了,总是笑嘻嘻的。”手握住他掌心,“皇上,同去吧。”
皇上说声不去,扭头走了。
君婼一刻也不耽搁,箱笼抬到宝慈宫,笑盈盈奉上石雕,皇太后眼泪哗哗哗涌了出来。
君婼走后,皇太后将石雕搁在一旁几上,叹一口气:“到底山野间长大的,竟喜欢石头。”
掸掸衣衫抹抹鬓角唤一声秋蓉:“好,没看错你,想要什么?”
秋蓉一福身咬牙道:“妾要做皇上的贵妃。”
皇太后摇摇头:“眼界太小,为何不能是皇后?只要你乖顺听话。”
秋蓉一惊,皇太后笑了:“老身这辈子,虽受过暂时的委屈,却从未吃过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