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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同时临朝,惊坏了众大臣,不顾礼仪小声交头接耳,帝后坐到御座上,底下依然苍蝇蚊子出没,嗡嗡嗡响成一片。君婼环顾四周,在御座上轻挪一下身子,低声笑对皇上道,“太大了,两个人坐着都四面不靠,皇上早朝辛苦。”皇上小声道,“不错,看起来朕坐着他们站着,其实朕更辛苦,要一动不动保持威仪,再过几年,臀上该长茧子了。”君婼悄悄说道,“昨夜里还没长。”皇上抿了唇笑。
铭恩看差不多了,轻咳一声低喝道:“各位大人,谨遵礼仪。”
嗡嗡声立止,众大臣行礼下拜,皇上说一声免,众大臣起身,低头望着笏板,眼角余光都瞄着皇后,皇后正襟危坐,头上双博鬓十二树花钗,身穿百鸟朝凤青色翟衣,美丽的脸上带着微笑,向来肃然的垂拱殿中,多了一抹亲切。
皇后笑一笑开口言道:“今日来得唐突,令众位大人慌张了。昨日两位御史一亡一伤,皇上与我又惊又痛,起因牵涉后宫,我少不得过来,与众位大人说明白。”
底下又有小声议论,君婼看向众臣,一眼瞧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头上白布犹往外渗血,正严厉盯着她,君婼一笑:“杜御史带伤上朝,令我心生敬重,便赐座吧。”
铭恩亲自搬了椅子,杜御史梗着脖子不坐,君婼笑道,“是相请,也是命令。”铭恩握住杜御史肩膀往下一摁,杜御史昨日失血较多身子虚弱,咚一声坐了下去,铭恩摁着他肩,“杜御史最讲规矩,皇后赐座,焉能不坐?”
君婼又开口道,“众位大人一再奏请皇上选秀,无非是顾及皇嗣,这也是我挂心的。”礼部尚书拱手道,“皇后殿下既挂心,就该主持选秀,不该阻拦。“君婼瞧他一眼,摇头道,“崔尚书主持礼部,最该知礼,我话未说完,崔尚书无需心急。”
崔尚书悻悻住口,皇上在旁低了头笑,君婼缓声开口,“我因挂心,便请大相国寺方丈大师刻了八字,方丈大师言说,我命中六子四女。”君婼顿了一下,杜御史梗着脖子道,“刻八字之说岂可全信?”君婼笑道,“杜御史的意思,也不能不信?方丈大师一家之言难以服众,我便又请司天监夜观天象,监正大人说说吧。”
司天监监正站了出来,他从先帝时就是司天监正,太清楚司天监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是皇上皇后太后整人时利用的工具,他们说谁命硬就谁命硬,他们说谁星相不利就星相不利,风调雨顺就说天象大吉,赶上流年不利就说大凶,当年皇上被送往皇陵,虽是先帝授意,却出自他口,皇上登基后,他战战兢兢,以为要抄家灭族,不想皇上根本不搭理他,也不搭理司天监,司天监形同虚设,他整日提着脑袋领着俸禄,不想昨夜里皇后派人上门。
司天监监正洋洋洒洒详说天象,从帝后成亲说到皇长子诞生,结论与大相国寺方丈相同。君婼一笑:“先帝三宫六院,四子两女,众位大人后宅中姬妾成群者众,也没有超过六子四女的,我既然能为皇上生六子四女,为何还要选秀纳妃嫔?”
皇上又低了低头强忍着笑,原来这就是君婼的对策。杜御史又说话了,“万一皇后生不了这么多呢?”君婼含笑道,“我如今一十八岁,已有一子一女,这样,到我二十八岁,若未过半数,就为皇上选秀,众位大人与我十年之约,如何?”
杜御史说声荒唐,君婼摇头,“我与皇上恩爱情深,容不得任何旁的女子出现在皇上面前,说我独霸后宫也好恃宠而骄也罢,我是一位悍妒的皇后。是以十年之约听起来荒唐,却是我对诸位最大的让步。”
君婼看一眼礼部尚书,“家中有女儿等着要送进宫的,可收起心思,免得青春老大嫁不出去。”礼部尚书家中二女才貌双绝,他与夫人确实有这等心思,皇后如何得知?礼部尚书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君婼又看一眼户部侍郎,“有侄女外甥女的,就更别痴心妄想。”户部侍郎死死盯着笏板,都对夫人说过,选秀不归户部,非撺掇着上奏,这下可好,皇后知道了,惧内害死人啊。
就听皇后说道:“如今宫中梅花盛开,改日会办一场梅花宴,礼亲王已到婚配年纪,入了我眼的众家千金都会应邀入宫,礼亲王之后还有睿亲王,宫中两位长公主初长成,谁家有出色的男儿郎,我也会留意。”
君婼一番话,我高兴了,你们的儿女还能与皇家联姻,若得罪了我,可就没了机会。皇上忍不住笑了,抬头道:“皇后一番话,想来诸位大臣已经明白,以后休要再提起选秀之事,上奏的罚俸降职,退朝。”
皇上的话不容置疑,杜御史忙站起身:“皇上,臣还有本上奏。”杜御史断定,昨日去了一位御史,皇上总得内疚,今日带伤上朝,就为了趁热打铁,不想皇后出来搅局,不过一介妇人,且由着她说,自己打定主意纠缠皇上。
皇上未说话,礼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双双上前,礼部尚书道,“杜大人昨日受伤,该早些回去休养才是。”户部侍郎低声说,“皇上都说了退朝,莫要再惹皇上不悦。”
杜御史鄙视瞧着两位最坚定的盟友瞬间变节,知道他们不敢得罪皇后,不过这皇后也是,如何就对大臣们的后宅之事如此清楚?
君婼笑看着杜御史说话了:“杜御史一片丹心为国尽忠,无任何私心,令我敬重,我想邀请杜御史入偏厅饮茶,杜御史意下如何?“
杜御史愣了愣,皇后的小点他是尝过的,数日之后尚有余香,只是今日……铭恩已经搀住他手臂笑道:“杜大人请。”
杜御史一想,也好,便跟皇后理论,让她也知礼贤良些。
君婼一笑,总带头奏请选秀的,就是礼部尚书户部侍郎加杜御史,另外两位私心被她揭破,日后再不敢言说。只有这杜御史,软硬不吃十分难缠,是以单独击破。
她仔细打听过杜御史家中境况,祖籍乃是徽州山区,家中贫寒弟妹众多老母尚在,为官薪俸都捎回家乡,又加两袖清风没有外财,过得十分寒酸,上朝坐一顶青轿,与老妻住的院子,除正房是瓦房,其余三面茅草屋,家中没有仆从,都是老妻操持。
君婼是又敬又叹,敬他耿直叹他迂腐,一心为国却顾不好小家,斟了茶上了小点,又打发人传太医来诊脉,笑对杜御史道:“大人学富五车,我有一句话请教,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人以为如何?”
杜御史摇头,“舍小家为大家,方是君子情怀。”君婼知道他软硬不吃,也不与他争执,一句话直捅他的心病,“大人家的公子,听说尚未婚配?”
杜御史低头叹气,他与老妻只有一位独子,从小严格教养,长大后东都乡试一举夺魁,会试前与吏部杨侍郎的千金订亲,杨侍郎也是耿直之人,与杜御史性情相投,可有一个毛病,爱进酒楼吃酒,本朝律法官员不进酒肆,杨侍郎也知道杜御史刻板,从来背着他,可有一次不巧让杜御史撞见,其时两家儿女婚期已定,杜御史法不容情,奏本给先帝弹劾杨侍郎,本是小事,可与杨侍郎一同吃酒的庄亲王为先帝所厌,是以严厉查办,杨侍郎被革职流放,女儿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杜公子哀痛之下与其父决裂,流浪不知所踪,已五年未归,老妻哭坏了眼,杜御史则更加不近人情。
君婼看杜御史不语,笑道,“我已派人找到杜公子,也劝说杜公子回家,杜公子已经答应了。”杜御史大喜过望,颤着手道,“只要我儿肯回家,微臣告老辞官,不碍着皇后殿下。”君婼摇头,“我不是此意,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谏臣难得,皇上的意思,杜御史有生之年,只要身子康健,就要行走朝堂。”
杜御史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因总是直言相谏,得罪了许多大臣,朝中几乎无人肯与他来往,先帝忍着没有革他的职,只因要利用他打击异己,不曾想当今皇上能肯定自己。君婼趁着他感动笑道:“杜御史为何不纳妾?想来也是与妻子恩爱,我与皇上也想坐只有彼此的恩爱夫妻,难道不可?我答应杜御史,定让皇上子嗣兴旺,后宫如花似锦。杜御史给我五年,若我做不到,杜御史再上奏本就是,五年后皇上二十有七,广纳妃嫔也来得及。不过呢,我与众大臣说的是十年,五年是我与杜御史间的秘密,只有我与杜御史两个人知道。”
皇后弯着眉眼说笑,若邻舍家初长成的女儿,一副孙女对祖父母的娇态,杜御史心中警惕再警惕,依然没管住嘴,响亮说一声好。
皇后笑说就这么定了,宣进太医为杜御史诊脉,太医开方之际,君婼笑对杜御史道:“湘州通判玉和,杜御史可认得?”
杜御史忙说认得,玉和去岁年初进京,慕名上门拜访杜御史,与杜御史品茗对弈谈论国事,十分投机,隐有忘年交之意,可叹来去匆匆,如今尚有书信来往。
君婼笑道:“玉和的父亲玉墨,乃是大相国寺绘制佛像的画师,听说杜夫人十分喜爱他的画作。”杜御史难得一笑,“不想竟有这样的渊源。”君婼笑道,“还有杜御史没想到的渊源呢,玉和的妹妹闺名玉瑶,知书识礼品貌皆佳,玉家有意与杜御史府上做亲家,杜公子也见过了玉瑶,十分喜爱,不知杜御史意下如何?”
杜御史乐得山羊胡子翘了起来,连声说愿意。
杜御史忙着回去跟老妻报喜讯,乐颠颠告退走了。皇上从屏风后走出,笑看着君婼,君婼噘嘴靠了过来,巾帕拭一拭额头薄汗:“这老头可太难对付了,软硬不吃,若不是有他儿子这个软肋,真不知如何才能说动。”
皇上摇摇头:“原来这就是君婼的对策,生,不停得生。”
君婼就笑,皇上咬了牙,“朕说过,生那么多会累着你。”君婼笑道,“缓兵之计嘛,十年之后朝中重臣差不多都告老了,谁还纠缠这个?杜御史那儿,也有五年。至于生几个,顺其自然就是。”
“为何是六子四女?”皇上好奇问道,君婼一笑,“我打听过了,满朝文武,儿女最多的是兵部一位侍郎,五子四女,不过有一妻六妾,我们比他还多一个,就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
皇上忍不住笑,“虽是歪招,倒也管用,若当年君婼对待锦绣,她将你推入金明池,你反而信任重用,是以锦绣比任何人都要忠心。”君婼得意一笑,“这叫做出奇制胜。”
皇上笑问,“杜公子果真看上玉瑶了?”君婼笑道,“那杜公子啊,离家后并未自暴自弃,就在湘州都监帐下任文书,湘州都监十分看重,教他排兵布阵研习兵法,乃是文武兼备的人才,皇上知道他为何要去湘州吗?只因当年他的未婚妻子在湘州病亡,他为了守着她的陵墓,这样痴情的人,玉瑶跟着他,岂不是很好?”
皇上摇头,“玉瑶未见得愿意。”君婼笑道,“定是愿意的。”
果真如君婼所说,玉瑶接到皇后懿旨,想起当年江宁驿馆中,问皇后从何处来,皇后笑曰:“我是大昭人,夫君来自东都,嗯,乃是杜御史家的小公子。”
杜御史家的小公子,玉瑶不由感叹宿命,认命乖顺回东都而来,杜公子则奉命沿路护送。
君婼心知肚明,笑对摘星道:“我虽不喜她,可她肖似婆母,是皇上在意的表妹,我便送她一门好亲,且给她一路相处的时光,能不能把握,单看她是否聪明,至于杜公子,能不能让他忘却故人珍惜眼前,也要看玉瑶是否能付出真心。”
玉瑶再未来过宫中,君婼也未见过她,直到五年后玉老太太寿辰,其时杜公子已是六品兵部主事,玉瑶携一双儿女,红着脸过来对君婼行礼,恭敬言道:“玉瑶谢过皇后殿下大恩,玉瑶当年不知事,每每想来羞愧难言。”
君婼一笑,云淡风轻,于她而言,往事早如烟消。
双双与老虎三周岁的时候,皇后又是一胎双胞,生下一对龙子,又过两年,生下一位公主,公主诞生次日早朝,皇上得意对众臣言道:“十载未过半,朕与皇后已有三子两女,日后谁敢重提选秀,朕抄家灭族。”
其后五载,又诞一儿一女,皇上不许再生,君婼也说:“不生就不生了,再生真成母猪了。”
谁想三十二岁的时候,一朝不慎,君婼又有了身孕,竟是一胎三胞,两儿一女,正好如君婼在朝臣面前所说,六子四女。
皇子公主众多,又悉数养在宫中,两位长公主待字闺中,两位亲王大昭晔王玉府上下,常常携儿带女进宫,若来得齐了,宫中殿阁竟住不下。逢上节庆,宫中彻夜灯火通明,丝竹之声入耳,欢声笑语不断,宫墙外很远都能听见。
果真应了君婼的话,我一个人的后宫,也能繁荣昌盛如花似锦。
大相国寺香火因此更加旺盛,求子的多过拜佛的,司天监正被奉为星相大师,成为达官显贵的座上宾,皇后更因独霸后宫子嗣众多受到民间追捧,许多妇人为皇后立了长生牌位日日供奉,皇后的衣着装扮被争相模仿,皇后说过的话被抄成语录,在闺中秘密流传。
皇上听说后笑看着君婼,娇美明媚一如当年,靠近了圈在怀中,唇摩挲着耳垂低声打趣,“朕的皇后,刁蛮悍妒,竟被奉若神明。”君婼仰脸看着他,如初见一般俊美无俦,只去了冰冷添了从容,环住他腰靠在他怀中笑着低语,“一切都怪皇上,怪皇上对我,太过纵容娇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