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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立夏到大暑,便是农家的整个夏季。
如果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那么经过一段时期的恢复生机,夏天正好是交配繁殖的最佳良机。动物们交媾生育,植物们开花结果,农家人迎来吃食最丰盛的黄金期。
江雨晴涨了口福,水煮青蛙腿,麻辣小河螺,酱爆大河蟹,凉拌野木耳,香油拌荠菜……遍野都是野果野味,如叫人坠入神仙居住的洞天福地。尤其是那青蛙腿,不放任何作料,半锅清水猛煮,捞出来就是一个劲道爽口,香喷喷比那些猪牛羊肉好吃不下百倍。她有时候暗自忖度,“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些吟诵蛙声的古人有没有吃过蛙肉?
家里双胞出生之后,江子愚却再也没了起出好名字的本事。以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他爹,给俩娃子起个名字吧,最好能硬一点,这样比较皮实,好养活。”
“硬一点的!江铁蛋,江钢蛋,咋样?”
“太硬了,不好听,起个稍微软一点的,这样性格比较老实,不吃亏。”
“软一点的!江糖稀,江糖豆,咋样?”
“太软了,也不好听。那就不软不硬的吧,好好琢磨一下。”
“不软不硬的!江二狗,江二猫,咋样?”
……
无奈之下,江子愚只能请崔濂崔秀才来家里做客,听说文人骚客酒后微醺更容易才华横溢,就专门弄了一桌酒菜。崔秀才人不坏,但有一点,见了酒走不动,甭管好酒赖酒,但凡有一缕酒味,都能让他喝的来劲儿,大有壮志难酬借酒浇愁的态势。吃饱喝足了,看了生辰八字,随口来了一句,大的江白,白天的白,小的江甫,众甫的甫,手指沾着残余的酒在桌子上写了下来,随后身体摇摇晃晃、嘴里之乎者也离开了。
钱花了,名字起出来,就得用。可这崔秀才没有说着名字的祥瑞之处在哪里,让江子愚和董氏有些不太理解。还是后来遇到崔濂,江雨晴问了一句,谁知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眼珠子转了两转,说是白,就是“我有*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而甫呢,则是“甫里先生未白头,酒旗犹可战高楼”。但崔秀才的表现让江雨晴很是怀疑,这两句诗明明就是刚想出来凑合的,如果没猜错,这酸溜溜的家伙应该是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的粉丝,敢情是想让江家也出两个世人敬仰的大诗人?
日子如流水,水流湍急的时候少之又少,缓缓流淌的时候居多。一家六口不甚富贵,但更添了欢声笑语,不在话下。
骄阳似火,烤炙着大地,植物因缺水蔫了,动物无精打采。空气真真就是一碗透明粘稠的粥,热浪翻滚,不见风的影踪,树梢动也不动。没有风扇空调冷饮,农家人能做的就是在阴凉处,打着蒲扇,眯着眼睛,或唠嗑打屁,坐等酷暑的过去。
却说这日,高温依旧,和平日不同的是,日落之后,不知从哪里来的蜻蜓,飞的满天都是,密密麻麻如雪花一般,蔚为壮观。
江子愚看了看天边,挥挥手赶走眼前的蜻蜓,说道:“有点吓人。”
是有点吓人,农谚说“蜻蜓飞得低,出门披蓑衣”,这成群结队的蜻蜓,恐怕夜里免不了一场倾盆大雨。
入夜之前,一家人出动把经不起雨水的物件都挪到屋里,江子愚把猪圈鸡鸭圈又修缮了一番,院子里淌水的“沟嘴”稍微挖深了一下保持畅通,等一切收拾妥当,夜色已经碾压而来,浓云滚滚,让人恍惚间觉得伸手就能碰到。
果不其然,半夜时分,炸雷声声不断,雨声噼里啪啦,幼儿的哭啼也都被淹没,大人被惊扰了好梦。相较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柔和春雨,夏天的雨多是“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的狂暴野蛮。
睡梦中惊醒的江雨晴,看到梅兰起身去查看门窗,就找了个话题:“嫂子,你也行啦?”
“恩,雷声太大,睡不着了。”梅兰上床,摸着江雨晴的头,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害怕打雷?”感觉到小姑子的头晃了晃,她笑了笑,娓娓道来,“以前嫂子胆小,所以每逢打雷就吓得直哭,长大就不怕了。这么响的雷,应该是老天爷在发火,为啥天底下这么多穷人,没饭吃没衣穿!这么大的雨,应该是王母娘娘在哭,年年饿死病死战死这么多人,多少孤儿寡母日子可咋过!”
“嫂子,你说这雨下的会不会成了灾?要是成了灾,王母娘娘不就是犯下罪过了吗?”江雨晴顺着问道。
“这雨要是赶紧停了,成不了灾。要是下个三天三夜,恐怕啥都淹了。”梅兰回道,这让她想起几年前的水灾,正是这样的情景。为此她差点活活饿死,如果不是父亲捞了些发芽的小麦回来,此刻她应该早成枯骨了,想到这里,她一个翻身下床,“我去看看粮囤”,冒着大雨就跑进院子。
“赶紧回去,我在这,粮食没啥事。”
正在东厢房里遮盖粮食的江子愚,看到她跑过来,而且穿着比往日里少,为了避嫌,连忙让她出去,顺手在她头上戴了个大大的斗笠。在家中,父亲就是一座山,是遮风挡雨的港湾,所以当江子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梅兰心中的恐惧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尽管这个男人成为自己的父亲时间并不长,甚至还没有正式成为自己的父亲。
江子愚用遮雨布保护好了粮囤,又把门槛垒高了一些,这才放心回到屋子里。
后半夜,几乎所有人都失了眠。
黎明到来之后,雨势丝毫未减,雷声也没有弱下去。雨水打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水泡,又立即被打破,循环往复,院子中积了不少水。
八公在墙角里蜷缩着,吓得瑟瑟发抖。
当初还喜欢听“就算大雨将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现如今,江雨晴一点也不喜欢这小情歌,因为再这么下去,就算河流不决堤,也会因为屋舍倒塌、疾病滋生等死人的!尽管死亡并不可怕,但因外界因素导致的死亡,不可原谅,无法不悲伤。
江家的房子已经开始漏水。
这房子,是老宅,也就当初董氏过门的时候,重新修缮了一下,如今又已经历过十年的风霜雨雪了。泥胎房经济实惠,再穷的农户,只要有力气,去挖泥土回来和上秸秆,做成泥砖,盖几年房子很简单。不过泥胎房怕大风大雨大雪:地基不稳,太大的风很可能吹倒;大雨冲刷,把房顶冲的都是窟窿,很容易漏水;大雪挤压,房顶压塌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因为这三样,年年都有死人。
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是两样,大风大雨,漏水漏风。
江家的碗瓢盆都被搬了出来,各个屋子摆的都是,等水接满了,赶紧倒出去。
“爹,猪圈塌了!”江野头上顶着盆,从外面跑进屋里,气喘吁吁,“茅坑里满了,都是水,没法进!”
江子愚和董氏各抱一个,一家人都在堂屋里站着。这也是江雨晴最恐惧的一次,她担心房子倒塌,担心洪水,也害怕瘟疫疾病……尤其是房子,眼看已经在风雨中飘摇,像一叶随时会被狂风巨浪吞没的扁舟。
富贵人家都是砖瓦房,自然不惧,但农家有几户富裕的?
村子里的砖窑厂因为效益不好,早些年就停掉了,砖瓦的价格不是寻常农户所能接受的。
人总是会在困境中爆发出斗志,如此时的江雨晴。空闲之余教授哥哥一些基础知识和绘画技巧,希望他成为千里良驹,而不是被农家这圈篱笆囚禁,自己坐享其成,吃吃喝喝嫁个好男人继续过平凡富足小日子,也就够了。可是眼下,因为贫穷,生命都受到威胁了,这样能忍?当然不能!
人总是被内心的矛盾纠结,如此时的江雨晴。她不想太快长大,童年时光,少女时代,都是再也无法回来的,她想慢慢享受;她又想快快长大,青葱岁月,花季雨季,都是美好的让人想起来都要起鸡皮疙瘩。而现在江雨晴迫切想长大的理由是,长大了之后就能疯狂的挣钱,从哪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手里挣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银子,不但让自家不愁吃穿住,还要让全村甚至周边村子都跟着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轰隆!”
一声巨响把江雨晴拉回现实,灶屋终于还是轰然倒塌,墙壁碎裂激起的尘土还没荡开来,立即就被雨水压了下去。
“日他娘唉!”
江子愚忍不住骂出来,董氏眉头拧得紧紧的的。
把江白递给梅兰,江子愚斗笠没带,蓑衣没穿,直接跑出去,在废墟上开始一顿乱扒,直到扒出两口锅送到堂屋,又跑过去,再回来,拎了些油盐等作料,直到身上都是黄泥水,再也扒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他并没有着急着回来,而是站在院子中央,伸开臂膀,让雨水冲刷。
这一幕像极了《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通过下水道后的场景。只不过,安迪张开双手淋雨,拥抱的是自由,江子愚拥抱的却是对灾祸的愤怒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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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如果《肖申克的救赎》这部电影没看过,强烈推荐。相信不少人都看过的,毕竟经典。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别忘回来投个推荐票。加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