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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诊收来的住院条通常都会交由住院总医师统一保管。
住院总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好,根据条子上诊断术语判断病情的危重程度,结合专家教授们的日程安排,病房手术日的安排等因素决定叫哪些病人入院。
现任住院总之一的陈芳和容许有些不对盘,原因很简单,她比容许早进华埠三年,早就考取了主治,但华埠不聘也是白搭。
科里终于有了指标,陈芳暗地里也使了不少劲,加上资历,她觉得怎么着也该是她的了。
结果却被容许截了胡,有人告诉陈芳,外科的徐逸少是容许的老相好,而院里谁不知道徐逸少是徐副院长的亲侄子。
不过这种没根据话陈芳也不会傻到跑去找徐副院长对峙,但容许靠徐逸少升主治的传闻之后在院内不胫而走了。
八卦这种东西,你回应了,别人觉得你欲盖弥彰;你不回应,又会觉得你默认了,看来恰有其事。
其实八卦就跟上帝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
每个人心里都早已相信了自己认定的,八卦的主角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容许知道自己这次升主治过于顺利,她没走过后门送过礼,科里将指标给了她确实让她有些意外。
直到院里出现她和徐逸少的传闻,她才有些明白。
徐逸少没对她提过这事,准确地说,他们俩现在除了工作上的事,私底下基本没什么交集,她也不会主动去问是不是他在其中添了助力。
或许是吧,容许心里也信了五分,但她问心无愧。
她有这个实力升主治,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这天正好是陈芳当班。
容许查完房后在走廊上碰到陈芳,两人擦身而过时容许叫住她。
“陈芳。”
陈芳回过头看向容许:“有事儿?”
“前天我收了个准备做引产的,打电话叫她今天入院吧。”
“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下安排。”
过了一会儿陈芳打电话给容许说对方已经在别的医院准备手术了。
那妇女这三天都没来找她复诊,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容许刚刚查房时看到守在五十七床病人旁边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那个还一脸懵懂,却要准备引产的小姑娘。
碰到陈芳,容许顺便提了一下,其实没什么特别想法。
要住院的病人不来了这种事大家都司空见惯,华埠排队等着入院的病人太多太多,而医疗资源有限,很多病人等不到入院通知的电话,而病情又拖不起,只能辗转去别的医院治疗。
容许听后说:“我知道了,谢谢。”
陈芳咯咯笑道:“谢什么呀,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为你们这些主治医生服务,这不是应该的嘛?有事儿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这话任谁听着都刺刺儿的。
可要是懂得虚以委蛇,那就不是容许了。
一个“好”字封杀,气得陈芳直接撂了电话。
容许很快就将这件事就抛到脑后了,一个不来就诊的病人在容许心里还掀不起什么涟漪。
几天后,一则关于十四岁少女堕胎死在手术台上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的社会版版面。
死者正是从容许手里溜号的那个小姑娘。
新闻照片上,她的妈妈被人搀扶着,哭晕在医院的长廊上。
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在业界声名狼藉。
容许看到新闻时只觉遗憾,还没走过花季的小女孩因为无知冲动犯下错,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这件事本来和容许没什么关系,患者有自主选择医院就诊的权利和自由。
但总有剑走偏锋的记者,像鬣狗一样很快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那个女孩的妈妈哭着对媒体说:“要不是华埠的那个女医生让我带佳佳去其他医院做检查,我也不会带佳佳到这个黑心的医院来,不来这里,佳佳就不会死了。是她,是她害死了佳佳啊。我都那样求她了,她都不肯帮忙,她怎么这么狠心啊她!啊,我的佳佳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回来啊佳佳,你回来啊……”
永远不要小瞧了记者的人脉和手段。
容许被两个记者堵在办公室门口。
“容医生,前两天明德医院因为引产大出血死在手术台的女孩儿之前是不是在你这里就诊?”
“据她母亲所说,是你让她们去别的医院做检查,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这样的建议?”
“你是不是私下收取了明德医院的好处才推荐病人去那里?”
“女孩的死,你觉得你需要负一定责任吗?”
问题像连珠炮一个接一个发射过来,越来越犀利,越来越无理。
容许站在原地,腰背笔直,并没有因他们放肆的提问而击垮。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像在看猴耍。
等他们的问题都抛完,她才开口。
“无可奉告。请你们离开,这里是病房,请尊重其他生病的患者。”
“容医生,你回答完我们的问题,我们立刻就走。”
“我说了,无可奉告。”
“容医生,你这样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万一领导逼急了,我们也不敢保证会写什么了。不如你就说几句,如果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们一定还你公道。”
医院的保安将两个记者强行拉走了,但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医院最怕什么?
一是医闹,二是媒体。
两者就像阎王身边的小鬼,非常难缠,碰上了总要杀杀你的元气。
果不其然,第二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标题——《医疗界惊现“飞单”,华埠难辞其咎》。
报道以十四岁女孩的死作为导火线,将容许匿名,大概意思就是华埠女医生收取私人医院好处,将病人推荐过去,造成病人死亡。
再把近几年医疗纠纷层出不穷,医患关系紧张以夸张的手法扩展写了写。
通篇全凭想象胡说八道,但写出来,不明真相的群众自然以为是事实。
既然点名华埠了,华埠再不出声也不行。
隔天,华埠医院通过各大新闻媒体发布通稿。
针对《北都晨报》关于华埠医院妇产科医生的报道,经院内调查,为不实报导。
该名医生与涉事的明德医院不存在任何金钱或人情往来,从未推荐过病人到任何指定医院就诊。
通稿要求《北都晨报》登报公开道歉,华埠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院领导找容许谈话,先批评后安抚,结果就是容许被放大假了。
领导意思很明确,虽然这次容许遭受的是无妄之灾,但事实上的确建议患者去其他医院就诊,这一点上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罚你也不冤枉。
院领导□□脸,科主任就来扮白脸。
皇上开恩般地让容许带薪休假,等这件事情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上班。
容许平静地接受了院里的决定。
倒是容许手底下带的几个小医生忿忿不平:“这年头医生真的没法混了,挨骂不能还口,挨打不能还手,好心还被当做驴肝肺,真是日了狗了。
“容医生,你别担心,我们都支持你。”
容许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人气,看他们平时见到她就战战兢兢,她以为自己在他们心中比母夜叉好不了多少呢。
呵,人生还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容许将手里的病人做了交接,像平时下班一样离开了医院。
放大假啊,多少年没有过了?
她和冯源结婚都没休婚假,如今倒是补还给她了。
不,也许比婚假还长。
挺好的,不是么?
她确实该休息一下了。
容许慢慢走出了医院大门,准备拦车回家。
一辆黑色的卡宴从她身后开出来,容许本能地往旁边避让。
“上车。”
容许侧过头,卡宴的驾驶座的车窗半降,玻璃后面露出徐逸少半张侧脸,表情有些烦躁。
容许权当没看见,转头又往边上走了几步。
正好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容许伸手拦下。
容许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黑色的卡宴果然缓缓跟在后面。
爱跟就跟着吧,幼稚。
到了紫金府,容许没让师傅开进去,而是在大门口下了车。
徐逸少看着容许下车后站在原地,视线一直盯着他车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他。
突然觉得更烦躁了。
徐逸少将车开到容许跟前,按了按喇叭示意她上车。
容许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徐逸少降下右侧的车窗,冲容许低吼:“我让你上来。”
容许淡淡地说:“你下来,我们谈谈。”
徐逸少碰了个软钉子,颇为火大地拍了下喇叭:“这边不能停车!”
容许说:“罚单我付。”
最后拉锯战中败北的徐逸少,怒火中烧地拔了车钥匙下车。
“走吧。”
容许转身走在前面,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
容许将徐逸少带进了紫金府。
“去我家坐坐吧。”
徐逸少真的有些看不懂容许了:“既然让我去你家,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车开进来。”
容许没回答,一路上也不再和他说话。
直到进了电梯,她才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车会被拖走。”
徐逸少没反应过来,他只听说过外面的车可能不让进小区,还真没听说过车子停在小区会被拖走。
等回过味来,才知道容许说的是他停在小区门口会被拖走。
徐逸少终于笑了,既然她想让他的车拖走,那就拖吧,幼稚。
容许开门前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你回家?”
徐逸少笑得更深,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总不至于我吃亏。”
容许点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
打开门,容许从鞋柜里翻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徐逸少。
冯源经常出差,家里一堆各种酒店的拖鞋,来客人了倒也方便。
“喝什么?”
“随便。”
徐逸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这套房子。
容许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要参观一下吗?”
“一眼都能看完了,有什么好参观的。”
“也是,我们这种蜗居跟你们住的大别墅是不能比。”
徐逸少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许笑了,说:“你看到了,这个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就是我家。”
“它虽然小,但里面包含了我们两家人的心血。我愿意珍惜它。”
“所以?”
“我只是想说,逸少,我已经结婚了。”
徐逸少脸色微变,忽然又很不屑地说:“你用不着炫耀,你以为我对你旧情难忘,想破坏你的家庭?呵,容许,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是我误会了,那对不起。”
“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容许,我倒想看看你能幸福到什么时候。”
徐逸少从容许家出来,看着空荡荡的马路牙子,车果然被拖走了。
站在路边,徐逸少从裤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他不生气,和女人计较什么呢。
冯源他见过,很普通的男人,他不知道容许看中对方哪一点,也许是安全感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不到她还好,看到了听到了就会忍不住去想。
他有些后悔,今天怎么就这样了,他明明是安慰她来的。
他想给她一个拥抱,给她力量。
可她不要。
徐逸少有些自嘲地想着,吐了口烟,眼睛有点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