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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野揉着屁股,回头怒瞪花满楼。
花满楼笑嘻嘻地,在那金鸡独立。
韩野心道“好男不与孩斗”,揉了揉屁股,一歪一扭地转身回了屋。
笔墨已备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站在桌边,看韩野进来,便拈起袖角磨墨。她长得淡眉疏目,弱不胜衣,就如插图版《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般。
韩野坐下,那丫鬟便将笔递给他,替他铺好描红的纸,压下镇纸。
她的手很白很细,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韩野皱着眉看着描红的字帖。那是花无倦用红笔写下的,规规矩矩,一撇一捺,干净利落。他犹豫了半天,落下了第一笔。
少女退到了一边,用手拨了拨香炉。古人红袖添香,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韩野本来还有些在意那少女,可过不多会便被手上的作业完全吸引住。他大学时学过一点书法,知道点用笔的技巧,但也只仅此而已。如今像初学者一般描红,并不是多难的事,可是他却觉得每一笔都有些沉重。
描红,是用自己的字覆盖住原本的字。不但要描出形,还要描出神。
不一会,韩野便觉得手臂发酸,有些累了。
他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那少女便上前替他擦了擦额角。
竟然急出汗来。
花满楼进来的时候,就见韩野紧皱着眉头,提笔有如千钧。他落笔很慢,很慎重,每一个比划写得也很慢。花满楼错过去一看,见韩野的字并不像一个刚学写字的人,但,也的确说不上好看,甚至连熟练都没有。
从那些练好的字稿上,可以看出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以至于给人一种太过用力了的感觉。
单独拿韩野的字,根本看不出他所临摹的花无倦的字的风采。
花满楼放下字稿,进去洗漱一番,换了套衣服。等他出来时,见韩野仍是紧皱着眉的表情。
花满楼走到书架前,抽了本书。他挥挥手,让那个添香的少女下去,自己坐在桌边,随意的翻看其手中的书来。
等韩野觉得手腕酸痛,放下笔活动活动的时候,才看见花满楼坐在自己身边。
他又换了一套衣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书。
韩野看了看外面,秋光正好,快近正午了。又看了看花满楼,甩着胳膊道:“你练完啦?”
花满楼点了点头。
“是二哥让你回来的?”
“他可不会记得我。”
韩野一听,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怕他明天知道了责罚你?”
“该练到什么程度我自有分寸,不是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吗?如果连这点分寸都掌握不好,明天他才会真得笑我。”
韩野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们。”
说罢又去提笔练他的字。
就算别人不说,他也知道花家兄弟个个都是天才型的人物。何况在古龙的书中,连陆小凤都要承认花满楼聪明?聪明人做事,普通人还是不要擅自揣摩的好。
韩野自认为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也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既然花无倦让他一天练一百张,那就练一百张。他可不知道什么程度是“过犹不及”,只觉得现在有个事做,十分的好。
总不用成天想着,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来了这个世界,又要做什么。
两个人一个练字一个看书,倒是互不打扰。直到绿衣进来喊饭,才各自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起携手去饭厅吃饭。
中午不见了二童。花夫人见到韩夜心,又是拉住不放,让韩野转了几个圈,好仔细看看他身上的新衣是不是合身。只不过她对韩铁城仍是冷着个脸,韩铁城也绝不朝她多看一眼。
韩野这次喊韩铁城“爹”倒是自然得多,没了那许多别扭。韩铁城的脸色也比来的路上缓和了很多,朝韩野淡淡点了个头。
吃过了饭,两个人又回到院子休息。下午仍是韩野练字,花满楼接着看他的书。
韩野数了数,一百张字才练了三十多张,而那些练完的,也没有一个能令人满意。他不禁有些焦躁,覆纸的动作也大起来。花满楼倒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一般,仍旧斜倚在椅子上,看他的书。韩野偷眼看过去,隐约看见“舆地”二字,猜测是一本地理游记之类的书籍。
韩野又写了几张,只觉得手腕沉重,连肩膀也十分酸痛。他放下笔,揉着肩在屋内转了几圈,又重新坐回去。人都说练字能磨练心性,他倒觉得越练越烦起来。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书,道:“小夜,写不下去就出去走走如何?你这样,我看着都替你累。”说罢起身,站在他身后,替韩野揉了揉肩膀。
花满楼的手法轻重适宜,韩野舒服地眯起眼睛,说道:“花二哥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是个更开明的人呢。”
“开明?”
“就是,用一些很特别的方法,孔圣人不是说‘因材施教’吗?“
花满楼笑道:“正因为你是个小笨蛋,所以才让你练描红啊。这么说我二哥的方法也没什么不对。”
韩野道:“你竟然借机骂我笨!”
花满楼道:“我说的可是实话。”
韩野故意叹了口气,道:“花满楼,有时候话说得太直接,是会伤害到别人的。”
花满楼探头看了看他,手倒也没停,道:“哎呀,我们的小韩弟弟受到伤害了?”
韩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我也就罢了,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没有你聪明。不过,为什么花二哥也让你练举石墩呢?”他又道:“虽然我对练武十分不了解,不过你才只有七岁啊,一直举着那个,不会影响你长个吗?”
花满楼道:“那你还真不了解。我不光在练臂力,也在练内力。所以那时候要保持周天运转,都不能和你说话。要不然能让你那么捣蛋?”
他拍了拍韩野的肩膀,复又坐下:“其实二哥说得不错,比起剑招来,我的确在内力上差着一筹。”
“哦,原来如此。”韩野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二哥就是那样的性格。他啊,自己其实十分有天分,我娘的惊神剑法,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练得最好。不过二哥虽然很有天分,却特别刻苦。”
他指了指铺在桌上用来描红的红字:“二哥平时的字才不像这么规规矩矩,这也就是给你练练手的。”他忽地来了兴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韩野巴不得歇一会,立刻精神奕奕地点点头。
“那是今年春天,有一个消息悄悄地流传了出来。说是一伙盗墓贼,盗进昭陵,历经了一番千辛万苦,死了不少人,终于盗出了早已消失不见的《兰亭序》。”
韩野“哇”了一声,花满楼一笑,道:“原本江湖上经常会有这种小道流言,谁都不会放在心上。若那《兰亭序》这么容易就出世,之前怎么就一次都没露过面呢?不过这次却不一样。因为这次的盗墓贼十分不一般,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当代机关消息第一的鲁大师的弟子!”
韩野真的“啊”了一声出来,因为他记得,朱停就是鲁大师的弟子!
不过按年龄来算,朱停现在也只不过七八岁而已。
花满楼继续道:“据说这位鲁大师的弟子,已经得到鲁大师的真传,天下没有他解不开的锁,破不了的机关。饶是如此,他们一伙也损失了不少人,才最终把这《兰亭序》给带了出来。而且,鲁大师因为盗墓有损阴德,还把那位弟子革出师门!”
韩野心道,这绝对不是朱停了。
又听花满楼继续道:“不过仍有人不相信,于是就有那闲人,花钱去问了江湖上最有信誉、消息也最灵通的神通大师。这位神通大师天天坐在楼里,却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神通大师当即就给了确切的消息,说鲁大师的确开革了一个弟子,而理由就是这个弟子盗了昭陵!”韩野吃惊连连,花满楼故意沉吟一会,又道:“但还是有人将信将疑,不过已经有人找到了那位鲁大师的弟子,要去买他手里的《兰亭序》!但那个人自己并不懂得书法作品,他只不过听人说这是个十分珍贵的东西,便想据为己有。偏巧这个人又是二哥的朋友,于是便把二哥喊去,想让二哥替他长长眼。他并不在乎钱,但却十分在乎是否被别人骗!”
“二哥自然就去了,他也有些好奇。当然他并不觉得有人真的能把《兰亭序》盗出来,事实上,他只是想看看谁这么厉害,能仿得这么巧妙,骗过了很多人——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有幸’目睹了那副作品的人承认它的确就是失传已久的真作!”
“那人和二哥去了之后,鲁大师的弟子迫于那人的威力,不得不把他偷出来的《兰亭序》给拿出来。二哥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那人问二哥为何发笑,二哥指着一个地方说,不用看了,这个是假的。那鲁大师的弟子自然不服,说这的确是他从昭陵中拿出来的,怎么会是假的?况且就算是最有学问的朱翰林,也不敢说这副字是假的!那朱翰林的名声何其大?那人就又问了一遍,”花满楼捏了捏嗓子,学着那人讲话,道:‘二童,你怎么如此确信?你要是怕这东西太贵了,伤了我的荷包,那可就太看不起我啦!’二哥笑了笑,道:‘这副字无论是从纸张、字迹等等,都看不出真假,不过,’他指着一个地方说道:‘我之所以说它是假的,是因为这幅字正是我写的!这里有我留的一个记号,别人认不出,我怎么会认不出?’
那鲁大师的徒弟脸色大变,道:‘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东西的确是他从昭陵里盗出来的!为此不惜被革出师门!
二哥看着他,很同情地说:‘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那徒弟的同门为了陷害他,特地把二哥写的那副字放进昭陵,再故意让他去盗。”说到这里,花满楼轻叹一声:“可惜,为了这个东西,死了不少人,鲁大师也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徒弟。”
韩野见花满楼说起这件事,心情不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二哥把字烧了,并说从此以后,再不做这些无聊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