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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大亮,大杂院里的人已是忙得四脚朝天。
摆早点铺子的、上工的、赶早市的,都急匆匆地往门外赶;洗衣服的、做早饭的、奶孩子的,都在忙着手里的活;还有那养在院子里的鸡啊鹅啊骡子啊马啊,也乘机叫个不停。
然而每个人却都忽然停顿住,就连在院子里挥舞着树枝打斗的孩子,也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门口。
一个锦衣公子站在那儿。
他手里提着一把青鞘长剑,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脚步晃动。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无论谁看了他,恐怕都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是太英俊了,就像一朵雪白的茶花,在晨风里舒展着花瓣,还带着一两滴欲滴未滴的露珠。他的眼睛本是温柔而多情的,此时却有一些冷;鼻子和嘴唇的线条是那么流利,就像宫廷最好的画师,用笔画出来的一般。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院子?
然而仍有人对他的容貌和气质毫不动容。一个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简直惊天动地,年轻人看过去,年轻的母亲慌忙掩住孩子的嘴,自己也悄悄转过身去,脸蓦地红了。
那年轻人的眼里仍旧没有一丝笑容。他上下打量了院子一遍。这时,一个老者杵着拐杖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公子,您要找谁?”
那年轻人极尊敬的行了个礼,道:“晚辈想找住在这个院子里的轿夫,钱尤罗梁四人。”
那老人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找他们是做什么?”
年轻人这才微微笑了笑:“晚辈城南花家的三童,花晚渡。”
那老人极是震惊,慌忙行礼,却被三童轻轻托住。
老人道:“老朽和这院子里的大伙很多人都受过花家的恩惠,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恩公,请随我来。”
三童本欲告诉他不必如此称呼,但见院子里登时骚动起来,便没再说什么,免得被人围住,一时脱不了身。
老人带着三童走到一扇门前:“这就是他们四兄弟住的屋子。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起床。”他在院子里一望,指着角落里的两顶轿子道:“那就是他们的轿子,轿子在这,按说人也在房里。奇怪了。”
老人正待敲门,三童闪身挡在他面前,道:“老人家,请您先让一让,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人见三童的神色很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立刻点了点头,回头招呼院子的人各回各家的呆着。
三童闻到一股血腥味。那血腥味并不浓,何况院子里本来就有各种味道,掩盖住了那股血腥味。
他用剑柄推开门。没有点灯,屋子里很暗。但三童仍是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三个大汉伏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一动不动。还有一个歪着头靠在一张交椅上。
三童掰过桌上一人的肩膀,皱住了眉。
梁老四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根本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线,一刀封喉。
三童又翻过另外两个,也是如此,脖子上一条红线干净利落地划过。
如此快的手法,几乎让他们连惨叫都发不出。
那个坐在交椅上的人也同样如此。
老人见许久没有动静,推门进来。他本对屋子里的情况感到奇怪,就推了推坐在交椅上的人:“罗老三,怎么睡在这儿?”他一碰,那个人就倒了下来。
老人吓了一大跳。
晨光渐明,他这才发现这一屋子的人竟然都死了。
三童仔细检查每一具尸体。他们的身体还没有僵硬,喷出来的血迹也还没有干。八仙桌上放着四个杯子,而其中有一方并没有人。
杀他们的人显然和四个人认识。
三童转而去看罗老三。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见罗老三的左手,弯着中间三指,比出一个“六”的手势。
老人实在没想到这四个人竟这样死在屋子里。而他活了这么大,也知道这样的死法,必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或者参与了不该参与的事情。
他见花三童仔细看着罗老三的手,便道:“罗老三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
三童道:“他这个手势是不是有特别的意思?”
老人摇了摇头,自己也拿手比划了一下:“这就是个六。”
花三童直起腰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这四个人应该是把那个杀手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并请他坐下喝茶。而不会说话的罗老三自然是三个人中地位最低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交椅上。
可是那个人却突然下了杀招!
罗老三因为坐的远,比另外三个多了点时间,只来得及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按时间算,那个人杀人的时候,院子里应该已经有人起床活动了。会不会有人看见他?
不过以这人出手毫不留情的个性,应该很谨慎。
三童在屋子里转了转,发现顶棚上有一个四方形的井口,进口上盖着盖子,漏出一圈淡淡的光线。
三童飞身而上,翻开井盖。楼上是堆满杂物的杂物间,地上满是灰尘。
井盖的边缘的灰尘里留下一个掌印。
三童看着那掌印,心里明白起来:原来杀害那四个轿夫的凶手,正是一个左手长了六根手指的人。
他凌空一飞,又飞上了屋顶,双脚勾住衡量,整个人倒悬下来。他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
杂物上布满灰尘。然而三童仍是从那些灰尘中看出一点点被擦过的痕迹。那是人的脚尖点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三童顺着这些印记,看到一扇高高的窗户。
从最后一个印记到窗户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借力。那人竟轻轻一跃,巴上窗户,跃出窗外。
这个人的轻功极高!
三童嘴角一抿,也翻出了窗外。他人轻飘飘地滑下来,无声地落在小巷中。
不远处传来早点铺子的叫卖声。
“卖包子咯,新鲜出锅的大肉包子咯,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咯……”
青石路面上犹有露水,无法看出任何那人的痕迹。
三童朝着人声处走去。
天空越来越白,街上的行人也越老越多。三童一边走着,耳中听着各种声音。他知道,以那个杀手的轻功,足以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人群中。
难怪以七童的耳力,也无法听出那人的行动。
“好!”三童听到一阵喝彩,抬头看去,原来他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天桥。
一群人围在天桥前的一块空地上,喝彩不断,掌声雷动。
三童走过去,见被围住的是三个卖艺人。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表演。此时那男人抱着一杆红缨枪站在一边,场中只剩两个身形不大的孩子。
一个女孩儿穿着七彩颜色的衣服,梳着小辫,一双明目,顾盼生辉。她手里抛着碟子,那些碟子在她的手上不住地被抛飞,越抛越多,越抛越高。
当一片碟子在空中飞舞的时候,那少女手腕一动,一个碟子落到地上,她脚尖一点,站在碟子上,手上的碟子仍在不住地翻飞。她身体倒转,人在半空中,另一个碟子又竖着叠加在方才的碟子上,而少女也恰好轻轻地落在上面。
碟子越加越高。围观的人一时都抬头仰望着她,全都安静下来。饶是三童,也觉得这个孩子的柔术着实了得,她竟还能悠闲地脚尖点着碟子,把另一只脚抬到头顶。
那少女在碟子高塔上表演了一段柔术,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到她。
忽然一个重物向少女飞去,竟是一个比少女还要胖的花瓶!
众人都是一阵惊呼,却见少女轻轻巧巧地接住,双手举起,把花瓶放在头顶……
少女如彩蝶般翻身而下,那些碟子也一个个摞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才像醒过来一般,登时掌声雷动。
而此时一个穿着红披风的少年立刻上场表演起川剧中的变脸。变脸本是项绝技,其中的技巧外人根本无法窥探,那少年的表演却一点也不凝滞。他不但动作流畅,还作出各种表情,搞出很多搞怪的动作。
三童不禁摇头一笑。
趁着少年变脸,彩衣少女拿出钱盘,走到人群前:“谢谢大爷们捧场!”她脸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笑容明亮,那些人也纷纷掏出钱,直夸女孩表演得好。
不一会女孩的盘子里就有了不少收入。她拿着盘子要到三童那里,一抬头,便有些呆了。三童柔和地笑了笑,拿出一颗珍珠放在盘子上。
“姑娘若不嫌弃,拿去做根簪子吧。”
少女看着那颗拇指大的珍珠,惊讶地长大嘴巴。
男子走了过来。他用袖子包起盘子上的珍珠,还到三童面前:“这位公子,我们只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您看得上小女的表演,给两个赏钱也就罢了,这么重的礼,可担当不起。”
少女有些不满地瞪着她爹。
三童一笑,拿回珍珠。
“阁下说的是,是在下欠考虑了。”
正要把珍珠收回去,却见一个红影一闪,手中的珍珠已没了踪迹。
“徐老爹,花家三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还会在乎这个?”
那个少年仍旧一张花脸,把珍珠塞到少女的手里,说道。
“小陆,我们穷人,本不该拿这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那少女却用袖子抱住珍珠,不愿意再放手了:“爹……”
姓徐的男子看着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他一抱拳,对三童道:“小女有失管教,让公子见笑了。”
三童道:“阁下多礼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三童考虑不周。不过,”他看着那少年笑道:“有小陆在,倒不用担心太多。”
那少年手一招,揭下了鬼面,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嘿嘿一笑,对三童道:“三哥,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三童朝陆小凤招了招手:“来几天了?”
“才三天而已。”
三童看了看那去收拾东西的父女二人,道:“小陆,我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不知你有没有空?”
陆小凤的神色忽然严肃下来。
他点了点头,和徐家父女告别,跟随三童在街上走着。
深深深庭院。
精致玲珑的院子里,假山松柏,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这个方寸之地,堆出了人间美景。
两个穿着黄衣的小丫鬟打开黑漆漆的木门,迎进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体格壮硕,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仍穿着单衣。衣服里的肌肉隆起,眼带精光。
他穿着一双单鞋。走在用彩色石子铺成的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两个丫鬟掩唇悄悄说道,若不是看得见他的影子,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人是鬼了。
“公子。”那人对着池边的一人躬身行礼。
那位“公子”身穿样式繁复的锦袍,头上戴着一顶珠冠。
珠冠两侧的红色丝绦垂在肩头。
“公子”撒着鱼食,并不说话。
“事情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公子”把装鱼食的小罐子递给男子,背着手走起来。
“花满楼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也幸好有这次预演,让我们消去大意。”
壮汉点点头:“他的追踪技能的确很厉害,属下已有好几次差点被他追上。”
“公子”一笑:“多亏了那个香囊。”
壮汉的脸色忽然有点扭曲。
“罢了,既然该了解的我们都了解了,接下来的事,还是按部就班地去做吧。”
公子长叹一声,道。
他的手拂过一颗颗茶花,忽然握住一朵茶花猛地一捏。
再一扬手,残瓣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