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四年

叶藏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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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满楼听到“韩夜心”三个字,神色歉然,道:“在下不过是个瞎子,又久不出门,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多出足下这样的高手。”

    那少女听到“瞎子”二字,吃惊地望着花满楼。她觉得花满楼是在开玩笑。

    “你是个瞎子?”

    花满楼点了点头。

    少女捂住嘴巴。在她看来,这个公子的眼珠子虽然比这黑夜更黑上几分,但绝没有她所见过的瞎子身上的那种固执、不安和仿佛随时都在试探着什么的感觉。

    一个人如果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一点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没办法轻易地融入人群,总以为那笑声定是冲着自己的嘲笑,久而久之,岂不就变成了固执、偏狭之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一点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甚至活的比明眼人还更从容、闲适。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他甚至可以看书、沏茶,绝不会漏掉一个字,洒出一点水。他的房子布置得十分舒适,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却又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那些花儿、草儿长得如此精神,岂不是因为他的精心照顾?

    这样的人会是个瞎子?

    少女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在花满楼面前晃了晃。

    那比墨玉更黑上几分的眼珠竟是丝毫不动。

    但花满楼却轻轻笑了。

    “在下虽然是个瞎子,却瞎如蝙蝠,所以姑娘不必惊诧。”

    蝙蝠可以不借助眼睛,就在黑暗中飞行,绝不会呆愣愣地撞到石头上、大树上。据说这是因为蝙蝠能够发出一种连人类都听不出的声音,再根据这些声音的回声来判断事物的远近、周围的状况。

    可是人怎么能“瞎如蝙蝠”?

    恐怕除了花满楼,没有人能说得清。

    少女收回了手,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她的语气充满了惊叹、佩服。这样的惊叹和佩服花满楼其实已经听过很多。他已经对这样的叹服十分平常了。往往这么说过的人在没过多久之后连他是个瞎子的事都会忘掉。

    所以他有时候根本不会主动介绍自己是个瞎子。

    可是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却对“瞎子”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的样子却很不好,他直直地望着花满楼,眼里竟满是痛苦。

    他用手扶着桌子。这是一个剑客很难做出的动作。他们即使遭遇了灭顶的打击,扶住的也只会是剑。

    扶着桌子这样脆弱的动作怎能暴露在敌友难辨的陌生人面前?

    “你……竟一点点也记不得我了?”

    花满楼皱眉。他的歉意更浓:“我实在……想不起。”

    那人竟颓然坐下,惹得被他追杀的少女都吓了一跳:“你……你的确不是个有名的人物啊,连我也没有听说过!”

    但那人对她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你说过我的名字很好听的!”

    花满楼忍不住想笑,但他总算忍住。那少女却已笑出了声。

    “这名字……确实……还好……”

    当一个一身冷肃的剑客,让你承认他的名字很好听,(但你内心其实觉得这名字太过弱气,并没有高明到哪儿去),你就可以体会花满楼的感受了。

    那人却笑了,站起来:“我就知道你没忘。”

    少女听他这么说,道:“你哪里听出来他没忘了?他只不过说你的名字还好罢了。不过我觉得,你的名字实在是很普通的。”她双手合握在一起,一副梦幻的表情:“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叫花满楼。满楼鲜花,花满楼。你说,是不是很好听?”

    花满楼轻咳一声,韩夜心坐下去。

    少女道:“你们怎么了?”

    韩夜心道:“你连此间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吗?”

    少女:“我只是无意中闯进来的,要不是你总在后面追着我……”

    “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钱,我怎么会追你?”

    “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劲,却有一大包金叶子,肯定是不义之财。对于不义之财,我小狐仙尉迟樱向来是从不手软。”

    韩夜心略微抬起头:“原来你就是尉迟樱。”

    少女有些得意:“你知道我?”

    韩夜心道:“赏善庄的墙上的确贴着你的名字。看样子很多人都觉得你的做法并不是正确的。”

    小狐仙哼了一声,也坐了下来,替自己倒了杯水:“那些人有眼无珠。”

    “把我的钱还我。”

    小狐仙做了个鬼脸:“休想。”

    韩夜心伸手便去扣小狐仙的手腕,却被花满楼捉住。花满楼微笑道:“既然二位可以坐在一起喝茶,想来也不是了不得的深仇大恨。况且我这小楼,向来不许争斗。”

    韩夜心挣脱花满楼的手腕,道:“遵守你的规矩也可以。不过,只要这小狐仙留在这里,我就也要留在这里。”

    那小狐仙打定了主意赖在这儿不走,捧着杯子朝韩夜心做了好几个鬼脸。

    花满楼道:“在下欢迎之至。”

    夜已经深了。

    花满楼道:“我这里尚有几间客房,都是干净整洁的。二位不如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好。”

    韩夜心心里想了会,道:“花公子,你真是位殷勤的主人。只不过在下为了追这位小狐仙,连日奔波,现在饿的很。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吃的,让我填填肚子?”

    花满楼点头道:“这有何难?在下亲自下厨,为韩公子做几道菜吧。”

    那小狐仙尉迟樱听到韩夜心称呼此间主人为“花公子”,吃了一惊,道:“难道,你就是……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着点点头。

    小狐仙看了看他,恍然大悟:“我真是太笨了!这里明明有座楼,楼里又有花,而你又是个不像瞎子的瞎子!”

    花满楼对瞎子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在意,他道:“尉迟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尉迟樱道:“我想吃西湖醉鱼!”

    韩夜心道:“这大晚上的,哪里给你弄鱼去?”他记得花满楼小时候,很听不得杀鸡宰鹅的声音。

    尉迟樱撸起袖子:“我去捉!”她刚刚看见,小楼的旁边就有一个池子。

    韩夜心一笑:“好啊,你去捉的话,就算出了这座楼了。”

    尉迟樱一听,立刻坐了下来。

    花满楼去厨房做饭。韩夜心立刻起身跟了过去。尉迟樱也要跟上去,却被韩夜心一转身点中了身上穴道,只能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厨房子在楼下。花满楼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不需要点灯。可是他为了韩夜心能看清楚地面,重新点了一盏灯,对韩夜心说道:“韩公子,小心脚下。”

    韩夜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两一起下楼的时候,韩夜心的心跳的很快。狭窄的楼梯里,只能看见花满楼的身影。

    他很想冲过去一把抱住,不过要真这么做,恐怕会被花满楼一掌拍飞吧。

    “韩公子把尉迟姑娘一个人留在那儿,不怕她怕了吗?”花满楼一边下楼梯一边问。

    其实韩夜心已经完全不在意尉迟樱了。他甚至感谢尉迟樱,让他这么快就遇到了花满楼。

    “我点了她的穴道,她跑不了。”

    “韩公子既然知道了她是尉迟樱,可知道尉迟樱的来历?”

    韩夜心其实根本无心谈话,但花满楼问,他也只好答:“尉迟樱是近年来江湖上冒出的一个神偷,专偷金银,从无失手。据说只要偷的钱,都是不义之财。”

    花满楼忽然停住:“韩公子的钱呢?也是不义之财吗?”

    韩夜心没想到花满楼会这么问。等下花满楼的影子摇曳不定,见韩夜心没有答,花满楼声音有些冷:“小楼欢迎客人,却不欢迎恶人。”

    韩夜心十分惆怅,心道若是以前,总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他只惆怅了一会,又觉得有意思起来。花满楼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那个时候再跟他说今日的事,岂不是很有趣?

    “花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的钱,自然是辛辛苦苦挣的。”

    花满楼听他这么说,身影又柔和起来:“那就好。”

    两个人来到厨房。花满楼把灯放在桌上,熟练地生火做菜,一点也没有受目盲的影响。韩夜心靠在门边上,并没有打算帮忙。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花满楼到底会不会做饭。他知道花满楼搬出来,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可韩夜心也很担心,花满楼真的能照顾自己吗?比如说做饭。

    没一会,花满楼就炒好了菜,热好了馒头。

    “既然韩公子和尉迟姑娘都已经饿了,在下就做了简单的饭菜,幸好没有多长时间。”

    韩夜心点点头,其实内心一片酸楚。他不明白花满楼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即使并不清苦,但何必事事亲为呢?

    刚刚他做菜的动作是那么熟练,是不是已经做过很多次?

    花满楼把饭菜放在托盘里,韩夜心连忙接过去,道:“花公子替我拿着灯吧。”

    花满楼笑道:“也好。”两人一前一后,端着饭菜上楼。

    又到了那个狭窄的楼梯。花满楼本是跟在韩夜心身后,此时上前两步,提着灯照在前方:“韩公子小心。”他只落后了韩夜心一个台阶,这让他们靠得很近。

    这让韩夜心有了一种他们仍旧亲密的错觉。他希望这个楼梯越长越好。

    可惜楼梯很快就走完了。楼上,尉迟樱正在剥桔子。她一边吃一边点头:“真甜!”非但如此,桌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皮。见二人上了楼,尉迟樱怔住了,等反应过来连忙护住那一片橘子皮:“你们什么也没看到!”

    韩夜心挑了挑眉:“你会移宫换穴?”

    花满楼笑着走上前,吹灭手中的灯。“我可是提醒过韩公子,想一想她的来历的。”

    小狐仙冲韩夜心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这个神偷是白当的?要真那么傻,被人捉去岂不惨了?”

    韩夜心本已不在乎小狐仙,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把托盘放到桌上,端下饭菜。小狐仙闻到菜香,深吸一口气,赞道:“花公子,你的手艺真好!”

    花满楼道:“这话可要尝过了再说。”

    韩夜心和小狐仙都拿起了筷子。韩夜心正待夹菜,却又一次被花满楼抓住了手腕:“这位韩公子,你不怕我在饭菜中下毒吗?”

    韩夜心怔了下,忽然想:“刚才我看着他做饭,他不是怀疑我在监视他吧?”

    “天下人都知道花满楼是个温雅君子,怎么会做在饭菜中下毒的事?”

    花满楼送来了手:“那可难说。”

    韩夜心一时不知该怎么补救,心道若是以前,他们怎么会有这种对话?心里又有些惆怅,道:“明天我替花公子做一桌就是。”

    花满楼挑眉:“哦?”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尉迟樱却一边吃一边道:“你做的肯定没有花公子的好吃!”

    韩夜心暗道又不需要你来尝。也没有回话,低头吃了起来。

    四年时光,对有的人来说,弹指即过。可是对韩夜心来说,却是每一天都是煎熬。这煎熬中最深的,便是相思。如今,相思人已见到,即使他不记得自己,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