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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猎长风,卷起战场的硝烟,万马蹄踏,践踏千军的血肉。
厮杀!
被鲜血掩埋的大漠,被白骨垒砌的城墙。
白狼山下,战鼓声隆隆作响。
喊杀!
振聋发聩!
数万骑兵,将白狼山顷刻浆染成血。
乱军中,单于蹋顿挥舞着弯刀:“杀!”
杀!
只一字!
乌桓不能退!
他是乌桓的王!乌桓不能退!他更不能退!
“乌桓王!那里!”
那个是乌桓王!
一骑冲锋,破乱军而出,长戟着血,遥遥指向己身。
一瞬!
兵刃相击,蹋顿举刀格挡。
“哐”,弯刀脱手,一回合,来人将他的弯刀直接劈开,戟身速度不减,那人借着冲劲,手腕陡转,“噗”,透甲而过,一戟将蹋顿挑落马下。
复一枪,结果性命!
张辽枪挑蹋顿尸身,大吼:“单于已死!”
漫天价的喊声,刹那传遍整个战场,惨呼声,雀跃声,唯一不变的,只有刀枪入肉,血涌骨断。
曹军勇猛,一路北来,杀得乌桓人人自危,溃不成军。
攻下白狼山,柳城,近在尺咫。
而百里之外,易州。
屋外是谁急促的脚步,连门都来不及敲么?
“先生!先生!主公赢了!咱们打下柳城了。主公快要凯旋了!先生!”
苍白的面容,连唇上的血色几乎都已褪尽,原是清秀,此一刻,形销骨立。
他仍记得,并州新定之际,诸将皆建议曹操班师回朝,袁熙、袁尚兵败,若此刻引兵西进,万一刘表乘机攻打许都……
那该如何是好?
他眼前是小仆模糊的身影,慌乱地唤他:“先生,主公就要回来了。”
主公信他,信他力排众议之言。
他说,沙漠之人恃其边远,必不设备;乘其无备,卒然击之,必可破也。
他说,袁绍与乌桓有恩,而袁尚和袁熙兄弟犹存,不可不除。
他说,刘表自知制不住刘备,故而不敢重用他,然不重用其,刘备又有何用。
他说,虽虚国远征,公无忧也。
曹操遂率三军,远征乌桓。
长路漠漠,人马难行,他本就身体不好,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军来到这易州,却是连马车都坐不住了。
曹操意欲回军。他力拒:“某感丞相大恩,虽死不能报万一。”
建安十二年七月,曹操又再听从了他的建议,抛弃辎重,率领轻装部队千里奔袭。
终于……
窗外,斜阳渐落,秋风乍起之时,卷走了这年秋季的第一枚落叶。
“先生!”
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曹操的凯旋,公廨里越来越冷,冷得他连再看一眼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时冷时热的身子,像极了他死前的那一刻,犹如被煎熬的脏腑,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痛楚。难道是之前没有死透么?所以,要再来一遍。
不!不会!
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灵柩入土,也亲眼见着那一年之后的火烧赤壁。
曹操因那一战之败而退居北边,刘备因那一战之胜而盘踞西南。
自此,和江东孙吴三足鼎立。
他有些生恨自己,这一场旷世之战,他没能在场,若他尚在,战局会不会依旧如此,历史又会不会因其而改变。
直到看见了司马的崛起,他忽然明白,他们不过是青史长卷下的一记笔墨,留于后人的,亦不过一道名字。
年幼时,他曾读过: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
于是,为名而战,站在这一世的巅峰,俯仰了天下,到头来,他的魂魄依然冷得瑟瑟发抖,史书卷不成温暖,笔墨画不出情之一字。
遍及全身的刺痛,如一把把被轧断的钢针,狠狠地钻入了骨髓。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场的赤壁之火,险些将他的魂魄都烧尽。
没有人能够瞧见他的这一缕残魂,自易州来,飘零于三国,然而,在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场大火焚尽之时。
有人破空而来,一杆银枪,一袭白铠,似天将踏云,枪影倏转,竟是将其残魂劫出,纵然他深知,这人救的并非是他。
但自那一战之后,那抹身影,常常入梦,许是他的魂魄在那一瞬沾染了那人的气息,融入了三魂,化入了七魄,便再难拔除了。
那战之后,他知道自己这抹的残存越来越弱,当真是被炽火燃去了他的灵力啊。
有人曾言,言其乃昆仑镜转世。
那这一世呢?
重生。
他是否仍是那一位惊采绝艳的……
“鬼才”郭嘉。
“咳咳……”
一连的急咳,将他从梦中咳醒,昏昏沉沉的脑中,前尘旧事,错综交杂,令他几乎分不清眼前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依然在那场故梦之中。
颠簸的车身,摇摇晃晃地赶着路,他觉得他再躺下去,胃都快被颠出来了。他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探进来一颗脑袋。
“先生,你醒啦?”一张稚嫩的脸庞,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先生,父亲说,按着咱们这赶路的速度,大约明日便能到真定县了。”
“嗯。”他应了声,却是用被褥将自己裹得更牢了些,他本打算下车走两步,结果那颗脑袋带进了一阵寒风,让他冷不防一个哆嗦。
“先生,父亲说,前方不远有间荒弃的宅子,今晚咱们就宿在那里,先生要不你再歇会,等到了,我再来唤你。”
他重新躺回车上,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感受身体上的不适。
那一日,他在袁绍军营中醒来,他终是确信,他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又或者,历史重又倒转,而唯一没有倒转的,却是他,郭奉孝。
郭嘉记得前一世他在袁绍的军中待了三十三天,他对郭图说:“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之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从此是六年的赋闲生涯。
郭嘉蜷着身子,一下一下地轻咳,前世的他,欲寻明主,欲定天下霸业,然而,天命未遂人愿,三国尚未初定,他却已早早地退出了这场霸业之争。
纵使曹公如何哭诉,哀哉,痛哉,惜哉!
也只因,若他在,赤壁一战曹公便不会有如此大失也。
身为谋士,能得主公这般器重,换及前世的郭嘉,定会感其知遇,鞠躬尽瘁。
可是,今世,他已沧桑阅尽,再有高官厚爵,再有名垂青史那有如何,何况这名,他已垂过一世,这厚禄,他也已享过半生。
曹公再痛惜他,为的也不过是其自己的雄图伟业,金銮殿再大,坐在上头的,也终不过只一人而已。
“奉孝要走?”袁公的话,与前世无异。
他答:“嘉身体羸弱,又染风寒,如今正值主公行军备战之际,岂可因嘉一人,延误军情。还请主公恩准嘉归去养病,咳咳咳。”
前世太累,身心俱累。
此生,不再济天下大难,不再谋霸王之业,他只愿一世平淡,愿……只为布衣。
那几声咳,也不是他佯装,是当真感染了风寒,而他也察觉,这一世的身子,比前世还要差了许多,至少前世,他入袁绍军时,意气风发,健壮得很,哪像现在,动辄便是风寒入体。
好不容易睡得沉了些,却又被徐路唤醒,下了马车,甫一着地,郭嘉方觉双腿虚浮得都不像自己的了,而双颊却又滚烫。
跟着众人进了宅子,徐路的父亲想来已是打扫过了一阵,招呼着他:“先生,此处干净些,过来这边吧。”
七七八八的一行人,悉数围坐在宅子的前厅,宅子虽大,除了有人去找了些干柴来生火,也没有妄想图个软床暖枕的,毕竟这一路上的血腥,他们还是觉得众人聚在一起,活下去的可能性才高。
从石邑的黄巾乱军中逃出,那天也幸好他们中有个郭嘉,若不然,他们这群人和那些死在石邑的同胞的下场应该是一样的。
纵然这一路上,郭嘉也给他们添了不小的麻烦,但几人却也颇有默契,谁也没提要把人丢下。
倒是徐路对郭嘉甚好,鞍前马后的伺候得妥妥帖帖。
“先生,父亲他们煮了点粥,你要不也喝点吧,我瞧你路上都没啥吃过东西。”徐路端了碗薄粥过来,还冒着热气,刚盛出来的。
郭嘉颠簸了一路,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胃里翻腾得难受,他也想不起来吃东西,这会儿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却是倦意起了:“我不饿,你喝吧。”
徐路今年十三,生得和他父亲似的,圆脸大眼,身材魁梧,精气神备足,哪像郭嘉,虽比他长了三岁,但一身骨头瘦里吧唧的,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哎,怎么会不饿呢?先生,我那边还有,就算没了,还有烙饼啃呢,父亲说你身子不好,那烙饼太硬太冷,怕不对你胃口。”
郭嘉见他固执,便也接过了碗,慢慢喝了几口:“那就对你胃口?”
徐路一拍胸脯:“我壮硕如牛,便是石头,也能嚼烂下肚。”
郭嘉失笑,一双桃花目却似染了秋水,唇上沾着薄粥的水润,皙白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偏生了一抹暖意。
他这一笑,却是将徐路看得痴了,木讷地吐出一句:“先生,你真好看。比我家隔壁的幺沫儿还好看。”
郭嘉问:“那是谁?”
“她是……”
徐路话音未落,宅子外骤然响起一片喊杀声,杂乱的马蹄声顷刻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