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来

苏朵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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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杨春如今是一位女掌柜当家,名唤柳映眉,父母早逝,夫君成亲不久也猝然病故。这女子倒是非同一般,仅任一人之力将绿杨春经营得有声有色。

    即使生逢盛世,想在煌煌京都站稳脚稳,必定有十分过人之处。

    眉心对这个与她同样名中带“眉”字的女人只是匆匆一瞥,双二十年华俏丽小寡妇,身量纤细高挑,生得不算多出挑,胜在气度自如大方,倒也不讨厌。可眉心就是觉得这女人有点……怪怪的。怎么说呢,那女人身上有股子掩不住的俗气,与茶馆周遭的清雅格格不入。

    所以,眉心料定绿杨春的幕后主子不可能是柳映眉。

    鲁俊达的看法与眉心一致,据他的人暗中调查,有个惊人的发现:绿杨春暗中与京都第一歌舞坊云阙楼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极有可能,绿杨春与云阙楼的主子是一个人!

    云阙楼名曰歌舞教坊,不过是高雅的妓院罢了。

    妓楼娼馆往往是官商士三教九流各方势力牵扯最深最杂之所,云阙楼能做到京都第一教坊,背后必定有极强硬的后台。若再往深处查,恐怕连整个朝廷都要扯进来。

    眉心不解:“京都三家铺子都烂成这样了,爹爹怎都不管管?”

    鲁俊达苦笑:“京都的铺子一直是教给你二叔管的,明面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江南十镇,沈家上千家铺子,你爹爹都忙不过来,你娘身体又不好,哪有空千里迢迢收拾京都的烂摊子?”

    “是这样……”眉心暗暗叹息。在她心目中,自己的爹爹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似山伟岸,似水柔情,世间千般万般都抵不上爹爹一人……

    可事实上,江南沈郎,一代儒商沈甫田也只是一个有血肉之躯的寻常人而已。

    “鲁大伯,你可有对策?”

    “对策有是有,不过……”鲁俊达轻捏胡须,“怕也是治标不治本。”

    眼下的景况,他们要么“扬汤止沸”,慢慢派人渗透进去,最终取而代之。这个法子稳妥,却收效甚微,不知要耗到猴年马月。要么“釜底抽薪”,将原来人员悉数清洗,大换血。听起来不错,真正做起来变数却极大,闹不好三家铺子暗渡陈仓留个空壳子,或是直接造反!

    眉心心情陡然沉重。

    “哟,丫头这是怎么了?”鲁俊达戏谑道,“我可听你鲁妈妈说,你想休了尚家小子,留在京都大展拳脚呢!不会刚一遇见棘手的事就退缩了吧?

    “鲁老头,不许胡说!”眉心的脸“腾”地红了。

    “哈哈哈!”鲁俊达大笑不止,“想休就休,咱沈家大小姐不必受谁的闲气。”

    可能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思维区别,遇到这种事女人顾虑得多,往往劝合不劝离,讲究的是“宁折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男人就豁达很多,人一生很长,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当然了,鲁俊达并非真煽动眉心“休夫”,这种事不管孰是孰非,吃亏都是女子。他是摸准眉心的脾气,你越劝她忍气吞声,翻到越激起小丫头的逆反心理。一个娇生惯养十几年的大小姐,远嫁他乡,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杀人放火就不错,居然还劝她咬牙忍着?

    眉心被鲁俊达一激,反倒说不出话了。

    她总不能袖子一撸,真自个写封休书砸尚玉衡脸上吧?

    鲁俊达顺水推舟,“丫头,咱不惹事,也不怕事。若真是尚家那小子在外头不规矩,不用你说,大伯亲手废了他!可凡事得有理有据,不能听风就是雨,你说对吧?”

    他寻思着眉心哭着喊着要嫁尚家小子,定是下了大心意。依小丫头倔驴似的性子,即使受了委屈也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吭都不吭一声。如今竟起了撕破脸一拍两散的心,怕是另有隐情。女孩子家,最恨的就是男人花心,滥情,所以他推测眉心是听到了关于尚玉衡的不堪流言。

    在眉心嫁过来之前,他就特意派人打听过,还真查到一些尚家小子的“风流韵事”。

    到京都后,他又仔细查探,尚玉衡确实与云阙楼里一位叫“晚衣”的清倌人有过来往。但奇怪的是那小子似乎只是单纯的听听小曲儿,根本没眠花宿柳的意图,真真奇了。

    其实对于鲁俊达来说,男人家里有侍妾通房,外头有几个红颜知己都再正常不过。

    但这种话,绝不能对眉心说。

    小丫头的双亲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自小便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正常的,三妻四妾,朝秦暮楚那就是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

    然而,这是一个“男权”社会,纵使是双亲捧在心中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出了家门,你就必须遵守外面的规矩。否则,丢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颜面,还会殃及双亲以及整个家族。

    眉心绷起脸,严肃道:“不许再闲扯,说铺子的事,我有主意了。”

    “哦,这么巧。”鲁俊达笑,“不如我们找笔纸过来,写下来一起亮出来如何?”

    眉心磨牙,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故意吓唬她!

    唤喜鹊端来笔墨纸砚,两人背对背,挥笔疾书。眉心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提起笔,吹了吹,才拎起来往鲁俊达眼晃了晃,颇为得意。

    她写的是“不破不立”。

    既然已经烂到根里了,不如弃之,另起炉灶。

    鲁俊达笑眯眯点头:“嗯,孺子可教。”

    眉心探头望向他面前,雪白的子邑纸上笔走龙蛇三个大字“绿杨春”。

    “先从这家下手。”

    眉心颔首:“我正有此意。”

    天衣坊对沈家货源的依赖最大,最好拿捏,敲打敲打即可。金玉满堂看着最混乱,但“倒买倒卖”这种事历朝历代屡禁不绝,因为根本禁不了,打点好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都懂的。最要紧的是先摸清的交易账目,敲山震虎,再徐徐图之。

    惟有绿杨春,早就改姓换主了,还留着空壳子吗?

    恰好中午又闹那么一出,主子在自家楼里差点把被踩死了,这还了得!眉心要是不整出点事来都对不起“沈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响当当的名号。

    大局敲定,下面就是选铺子、聘人等琐碎事宜。

    外头的事有鲁俊达在,眉心不用操心。但她也不能闲着,茶点的事她拍着胸脯应下,允诺三天之内拟出三十道独家秘制的菜肴点心。

    鲁俊达缓缓卷起子邑纸,漫不经心道:“阿眉,你还记不记两年前京都劫持你的那几个歹人,当时他们操的什么口音?”

    眉心想了想,摇头:“当时太慌了,没注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虽长在江南,娘亲容氏却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所以眉心自小便会一口流利的京都官话。记得那时呼救时,她怕旁人听不懂特意用的京都语,至于歹人是何口音,她倒真没留意。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就是歹人说的话她能听懂。

    “没什么,随口问问。”

    眉心盯着鲁俊达:“鲁老头,欲语还休不是您老风格吧?”

    鲁俊达淡定道,“是有些事,不过等我查清楚之后再跟你说也不迟。”

    “哦。”眉心虽心存疑虑,却没再追问。这小老头子嘴巴可严实着呢,以前任她怎么逼问他为何不娶妻生子,鲁俊达都是哈哈大笑,闭口不谈。

    “对了,我要的人鲁伯伯可帮我留心了?”

    “明一早儿送来,都是自家庄子收养的孤儿,放心用。小鹌鹑还不到十岁,又是初来乍到京都,别让他整日在外面瞎跑,伯伯另给你挑一个得力跑退的,说说你喜欢啥样的?”

    “太好了!跑腿的嘛,要求不用太高啦!”眉心掰着指头数,“只要长得顺眼,嗯,不能比鲁伯伯您长得难看吧?身手要好,如果再发生今儿这样危险的事,能立刻把我跟鲁妈妈喜鹊全提溜出的那种。识文断字,会算帐,这个也是必须的,还有啊……”

    鲁俊达的脸越拉长,他突然好同情尚家那小子。

    “鲁伯伯留下来吃晚饭吧!”眉心抱住鲁俊达的胳膊撒娇。有亲人在身边宠着的感觉,真好。

    “算了吧!”鲁俊达干笑,“我还是赶紧去找一个比我长得好看的、身手比你鲁叔厉害的、头脑比你爹灵光的、你要求不高的跑腿的去吧!唉,不知老夫穷尽一生,可否寻到此人。”

    “噗……”眉心捂着肚子大笑。笑完之后,她又心生悲凉。

    她何尝不明白鲁俊达并非不想留下来吃饭?

    吃了晚饭,眉心按时辰到浮云堂请安。

    尚家的规矩,初一十五请安即可,老夫人喜清净。

    眉心才不信那套说辞,人啊,越老越孤独,怎可能不想有人陪着呢?她命喜鹊取来一只尺余的扁口琉璃瓶,亲自到沧浪池旁连根挖出一株生得正艳的鸢尾,小心剥离泥土,植入瓶中。换了一身简朴的素裙,捧着琉璃花瓶往浮云堂行去。

    尚老夫人似乎每时每刻都端坐在佛堂念经,庭院寂寥,唯有古老菩提树随风轻摇。

    眉心将琉璃瓶放到菩提树下的小石几上,敛容提裾,跪到佛堂门口的小蒲团上闭目静思。半个时辰后,睁开眼,对着佛堂正中宝相尊严的释迦牟尼佛顶礼膜拜,三下,起身,退出佛堂。

    至始至终,老夫人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眉心踏出佛堂,一抬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菩提树下,静静望着石几上的鸢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