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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润泽的瓷面,柔柔开出旖旎图案,如同盛放的血色花朵,娇艳欲滴。
朱见濂捧着这两件瓷器,屏住呼吸去看。眼前烛火跳动,衬在瓷面上,情绪亦随之流转,一如美人醉酒,风华绝代。
“这是你做的?”他看着她问。
沈瓷点点头:“今日刚出窑,总算能赶在离开之前给您。”
朱见濂静了静,纵然他不懂瓷器,但也看得出这样纯艳的红色有多难得。可是她未对这份珍贵提及一语,倒真像是送了件寻常物什。
想至此,他的眉目柔和下来,也未曾深究方才两人之间的僵持,只当是寻常不舍。他想,小猫小狗离了家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个人呢?他只不过方才稍有不适,只要再过一阵,一切便都会恢复寻常。对,他想,一定是这样的。
朱见濂思量片刻,轻轻关上手中的木盒,也敛下了釉里红散发的夺目光彩,抬头看着沈瓷道:“行,你的礼物,我收下了。这几日你好好收拾行装,走之前我会让秋兰来一趟,你缺个什么东西或需要任何帮助,都可同她说。秋兰是府中的老人,她办事,我放心的。”
沈瓷点头,同时发现朱见濂已经起身,连忙拿起桌上的木盒,递交给候在门外的丫鬟。他并未道别,也未再交待任何,只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前走,没有回头。
沈瓷静静站在门边,目送着他飘然远去,待完全看不到人影,才兀自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额角那道月牙形的伤疤,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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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如朱见濂所言,秋兰到了沈瓷房中,询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沈瓷道:“什么也不缺,我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箱子,走的时候也是。”
秋兰蹙眉道:“这怎么行?姑娘回了景德镇,可莫让镇上人说淮王府亏待了姑娘。”
沈瓷笑了笑:“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给淮王府蒙黑的。这两年,我卖瓷赚的钱还有剩余,可保一阵衣食无忧。”说罢,便打开空箱子,兀自开始收拾起来。
秋兰微微一愣,蹙眉更深:“姑娘怎么自己收拾东西,丫鬟呢?”
沈瓷头都没抬:“竹青刚刚成亲,同马宁也不容易,便让她多歇息几天。”
“这怎么行?”秋兰上前两步,拿过她手中的衣物,叠得规规整整,放入箱内:“姑娘如论如何,都是世子殿下院中的人,也是王爷的恩人,做不得这些粗活。”
沈瓷见她收拾得有条有理,的确比自己收拾的更加整洁,也不再阻拦,反是噗嗤一笑道:“我算是哪门子恩人,王爷向来高高在上,每年多少护卫为保护他出生入死,我这等民女能在王府歇下两年,已是王爷的恩慈,不敢奢求更多。”
秋兰见她神色平静,言语中却有暗讽之意,不禁抬头看了看。她想到这个女孩即将孤身一人回到故乡,举目无亲,再无庇佑,心下便多了几分怜悯。
沈瓷轻咬着嘴唇,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渐渐凝重,再次开口道:“说到此处,倒真想起来一事,需要拜托你。”
“姑娘尽管说。”
沈瓷想了想:“我听说,两年前,刺客逃走,王爷曾派人追捕,并未追到。这两年来,似乎并未再听到什么风声。但我想,既然刺客行刺未成功,很有可能还会再行动,届时若有消息,还请秋兰告知予我。”
秋兰笑道:“这等事情,王爷怎会告知我们这些下人,不如我将姑娘的话转达给世子爷,若是哪天有了消息,再派人告知姑娘。”
沈瓷原本便是打着这样的算盘,遂点头道:“这样也好。”
“只不过……”秋兰迟疑了一瞬,问道:“就算是有了消息,姑娘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亲自为父报仇吗?”
沈瓷思忖片刻,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报不报仇,是以后的事情,但人总要活得明白些才好。谁杀了我爹,我不会放在嘴边随便问,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想知道,我得知道,就算没有能力报仇,也得将仇人记得清清楚楚,不要哪一天稀里糊涂地认敌作友,还让我爹在天上不得安生。”
秋兰听了这番言语,心头不由为之一振。当年的变故,她原本便是目击者,忆及惨状,如在眼前。此刻再看面前这姑娘,更将这番听到了心里去。
她联想到了世子的身世,同样的至亲被杀,同样被蒙在鼓里。她突然想,世子会不会也同沈瓷一样,其实并不稀罕这份善意的欺骗,而是希望活得明明白白,活得清清楚楚。若是告诉了世子真相,令他辩清敌友,夏莲在天上,是否也会觉得欣慰?
秋兰其实已经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如今被沈瓷戳中了心事,情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暗暗怀疑,自己同王爷一直以来的隐瞒是不是一个错误。夏莲为王爷付出一生,若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遗忘,实在令人不忍。好歹,好歹得让她唯一的血脉记得她,也记得她的仇人……
秋兰呆在原地,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沈瓷见她出神,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秋兰这才醒过神来,浑身一个机灵,看向沈瓷道:“姑娘,抱歉了,我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一趟,对不住了。”
沈瓷从秋兰手中接过叠了一半的衣裳,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对她起了什么作用,只轻轻颔首道:“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没问题。要是世子爷问起来,我就说你已经帮过我了。”
秋兰感激地朝沈瓷笑笑,心中的躁动却不停,来不及多想,便快步离开院子,向淮王的书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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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淮王刚临摹完一篇五行字帖。他移开了镇尺,退后一步看着自己所书的字帖,甚觉满意。
竹青急匆匆地赶来,经侍卫通报,方得进入。淮王见她步履急切,还以为朱见濂那边出了状况,忙问道:“怎么了?世子出了什么事吗?”
“不,世子殿下一切安好。”秋兰答完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奴婢有一事,想同王爷商议。”
淮王见她神情严肃,遂放下手中翰墨,开口道:“你说吧。”
秋兰鼓起勇气,仿佛将全身力量汇于舌尖,慢慢道:“奴婢想,世子年龄已经不小,位置也已经稳定下来,能不能考虑……”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能不能考虑,将真实身世告知于他?”
淮王闻言大骇,微眯起眼,将秋兰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的冷意渐渐聚拢:“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兰不敢起身,唯有低头继续道:“奴婢觉得,夏莲肯定希望,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能够记住她的……”
“啪——”的一声,淮王长袖一拂,桌上的字帖随之掉落,跌在了秋兰面前。淮王怒意暗藏,低声斥责道:“秋兰,你明知道当年夏莲被杀一事,下令的是万贵妃,监督执行的人是汪直,而动手的小太监,我们谁也不清楚。但万贵妃和汪直,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权势滔天,动不了的。你就算告诉了世子,也无济于事。”
秋兰咬牙道:“奴婢明白,奴婢并不是为了让世子报仇,只是觉得他有权力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
淮王冷嗤一声:“以他的脾性,要是知道了,你觉得还能无动于衷吗?当初为了掩盖夏莲去世的事,王府假称她是赎身返乡,若是被世子发现她其实是死在京城,你觉得他真的不会顺着往下查吗?要是真惹恼了那两位,想个借口把淮王府捅到皇上面前,你觉得整个王府还能安生吗?”
秋兰心头一惊,只欲出言反驳,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于理,她明白淮王的顾虑;但于情,她亦有自己的苦衷。如此陷在两难中,好半晌才出声,却是一句:“那,那夏莲呢?夏莲的亲生儿子,却还把别人当做生母呢……”
淮王胸口起伏不定,觉得秋兰如今愈发胆大包天,愈发不受自己控制。从前他劝慰几句,秋兰大多不再反驳,可看她如今这心思,讲了这么多道理也没听明白,只怕是再也不能把她留在朱见濂身边了……
淮王气到盛处,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一边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秋兰从王府调离,一边拖住秋兰的情绪,安抚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不是不告诉他,而是时机未到,濂儿如今正在挑选世子妃,最起码也要等到大喜过后,你我再来商讨这个问题。”
秋兰见淮王松口,气势也懈了下来,终于温顺道:“好,奴婢听从王爷吩咐。”
淮王暗暗冷笑一声,心想,你难道还会听我的吩咐?方才分明是要翻天了。他挥挥手,让秋兰就此退下。隔了一会儿,又唤来身边的大丫鬟柳依,吩咐道:“想办法告知杜氏母子,她们被禁足良久,都是因为秋兰维护世子,硬要求本王行驶惩罚措施。当初地契一事,也是秋兰把消息告诉的世子。你得让杜氏清楚,她失了妃位、禁了地界,这一切,秋兰占了头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