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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朱见濂惊呼一声,稳了稳神思,赶至淮王身前低声道:“父王身体并未痊愈,这些小事就不必忧思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汪直揣着双臂漫不经心地插嘴:“看来,打扰了淮王休息的人,可不是我啊……”
淮王身体一挺,仍是动弹不了,唯有声音依旧浑厚,瞪视着朱见濂:“本王还在这儿呢,用不着你来捣乱!汪大人来讨西厂的人,配合就好了,不必多事。”又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汪直:“这驿站虽不是本王的府邸,但规矩还是要有。汪大人来找人,我会配合,但若是强行搜捕,场面就不好看了。不如汪大人将这人名姓告知本王,本王再派人将其提来。”
汪直本来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开口说了两个字:“沈瓷。”
淮王微愣,他只知道沈瓷这两日住在驿站,全然没想到她与汪直有交集,甚至还奉了万贵妃的旨意。
往昔同夏莲的回忆爬上心头,淮王虽然忍气吞声,却不代表不恨,瞬间又对沈瓷多了一分不满,执意要将她和朱见濂拆散,下令道:“把沈瓷带过来。”
朱见濂急在心上,干干迈出两步,又临时收回。他不能与淮王有更多冲撞,若是淮王逼急了将他盯得更紧,他此行的计划恐怕难以实施。
不一会儿,沈瓷从院间的拱门里堪堪走来。汪直一见她便迎上前,蹙眉问道:“你这几日是被关起来了?没事吧?”
沈瓷眼风扫过朱见濂一张铁青的脸,福了福身道:“谢汪大人关怀,不过是身体不适,误了回瓷窑的时辰。”
汪直听着她语中生疏之意,已无暇分辨真假,瞧着沈瓷的确面色不佳,再问:“可有找医师看过?”
“淮王世子请大夫看过,已经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便收拾收拾回瓷窑吧。”汪直话是对沈瓷说的,目光却看着朱见濂。
沈瓷没立刻回答,同汪直福了福身,低着头走到朱见濂身旁:“小王爷。”
他咬着牙看她:“一定要走吗?”
沈瓷轻声道:“贵妃娘娘的口谕,是真的。”
谁人不知,如今后宫真正的掌权者是万贵妃,不可轻易作对。朱见濂明白了沈瓷的意思,嘴唇紧抿,无力感从胸口蔓延到指尖。
“小王爷想让我留下,却没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回瓷窑,却是真的有要事需做,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没有任何罪责牵绊地回去。”她抬起眸打量他:“小王爷,您能够理解我吗?”
朱见濂微微阖上双目,没了别的话语可选,慢慢道:“能。”
“那请小王爷容许我回到瓷窑,可以吗?”
朱见濂看着她,心里明白,她并不是在等自己回答,她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这样的小瓷片儿,可为自己顺从柔软,但她坚持的那一部分,自己从来无法撼动。
朱见濂睁开双目,望着她清秀的面容,她略微发白的唇,唯有定定回道:“好。”
沈瓷不忍见小王爷如此神色,又道:“五日后的假期,小王爷若是不嫌弃,沈瓷还会过来……。”她停了一下,又凑近他耳边道:“答应小王爷的约定,我也是不会忘的。”
她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既是为了宽慰小王爷,也是想要提醒他,当初她答应与他回江西时,小王爷曾许诺离京前的日子可由她自己安排,如今他允她回到瓷窑,也算是践行他当日诺言。
淮王见情势已定,方道:“汪大人,人已经放到你面前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先回去吧。莫让无关的人看到你带着亲兵闯进来,还以为本王犯了什么事。”
汪直亦不愿再看沈瓷同朱见濂在这儿啰啰嗦嗦,下巴扬了扬:“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淮王修养了。沈瓷,走。”
朱见濂面色愈发沉冷,沈瓷深看了他一眼,仍然猜不到他心中筹谋。再福了福身,缓步随汪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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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侧旁的假山后,杨福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汪直,在遇见朱见濂以前,他便在京城专门受过长达两年的训练,只为模仿汪直的一举一动。因而,后来朱见濂再找人教他,不过提点几语,他便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汪直行事,向来为所欲为,不顾章法。这一点,杨福已是了解得很清楚。可纵然他已作为汪直的影子活了好几年,今日的情境依旧让他大开眼界。
朱见濂将宠爱的女子关在驿站,却又被汪直强行夺走,这样一幕好戏,背后掩藏着的枝枝蔓蔓,能有何等作用?
杨福小心隐去身形,悄悄回了住处。篮子里放着卫朝夕昨日送来的大红苹果,他洗干净咬了一口,静心思索。板凳还没坐热,忽然见门底多了一张字条,是马宁留下的暗号:朱见濂要见他。
朱见濂原本便痛恨汪直,经过今日一事,更被戳中了软肋。待沈瓷与汪直离去,淮王也被抬走,他才慢慢回了房间。
桌上碧色的茶汤已是凉透,朱见濂浑不介意,端起饮了一口。茶盏是上好的南宋黑釉,釉色中透着兔毫般细密的筋脉。茶叶沉淀在底部,配上这如幻玄妙的纹路,如同鬼蜮的独眼,在黑夜中诡谲凝视。朱见濂心境不宁,忽感头皮发麻,一个扬手便将茶盏抛掷出去,黑釉茶盏跌落在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当马宁带着乔装的杨福赶来时,恰看见一地破碎的瓷片。朱见濂却好似浑不在意,任意踩上去,脚底又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碎裂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等待的两人:“妖狐夜出的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生,也可能再也不会发生。趁着风头还在,我们伪装一起案子,借此拿下汪直。”
马宁试探道:“伪装?那难道要杀害无辜的人吗?”
朱见濂指节叩击着桌面:“自然不会。只要戴面纱的白衣女子鬼鬼祟祟地出现,汪直自然会来,不至于挨到死人的时候。”
马宁松了一口气:“说得在理。”
“不过,此时万万不能露出同淮王府有关的把柄。就算我们是伪装,但这风险太大了,一旦被抓住,没准之前妖狐夜出的罪名都给我们扣上了,所以万事必须小心。”朱见濂说。
马宁听得心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利用别的案子怎么样?妖狐夜出如今盯得紧,万一露出了马脚……”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若是更小的案子,汪直都是先派手下去,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亲自出手。”
马宁犹豫着点点头,表示理解。朱见濂又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杨福:“杨兄弟,你觉得呢?”
杨福只是傻笑:“计谋什么我也不懂,你们跟我说怎么做,我尽力配合就成。”
朱见濂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当初这妖狐夜出的事件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到了关键时刻,我还得靠杨兄弟啊。”
杨福见他方才还面色阴鸷地盯着地上碎瓷,如今神色已变得亲善,不禁恍惚。朱见濂瞧他不语,轻轻咳嗽一声,杨福回过神来,拜谢道:“杨福……必当竭尽全力。”
朱见濂笑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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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被汪直接回瓷窑,继续新瓷的研制。
虽然如今新瓷还未成形,但它已有了一个漂亮的名字:斗彩。
取名的灵感是小王爷带给沈瓷的,釉上和釉下的色彩,一素一艳,一动一静,争奇斗艳,却又相映成趣,沈瓷自觉再找不出更加贴切的名字。
万贵妃是女子,偏爱精巧的小物什。因此,沈瓷此次做的,都是可以握在手中把玩的瓷器,体型较为娇小。能够绘上斗彩的瓷胎,都是些精挑细选的佳作。胎质细腻纯净,胎体轻薄如云,图样也必求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