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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沈瓷见卫朝夕神色有异,不由也凝重起来。上次她这般神情时,正欲同自己说起汪直嗜杀一事,而今日她眉目间忧思更甚,竟像是比上次还要严重几分。
卫朝夕凝目盯着自己足尖前方的一小块阴影,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慢慢才视线移到沈瓷脸上:“那个,那个汪直……”
“怎么了?”沈瓷的音调不自觉提高。
卫朝夕心想反正早说晚说都得说,一咬牙,出口的话却还是直哆嗦:“汪直,很可能就是当初在景德镇,杀害你爹爹的那人……”
这番话钻进沈瓷的脑中,顿时空旷一片,她回过神来牵强一笑:“朝夕,你开玩笑呢吧?大白天的说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卫朝夕见沈瓷这时候竟还顾着笑,顿时有些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杨福同她说的话一股脑塞给了沈瓷。
沈瓷静静听着,一句没插嘴。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悲哀,渐渐地,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近日,她周围的人似乎都同汪直扯上了关系。小王爷就不必说了,但是朝夕一个天天只顾着吃喝玩乐的女孩子,为何会两次特意来告诉她同汪直有关的事?
她不是不信任朝夕,却更不愿意接受她所言之事。
待卫朝夕气息不均地说完,沈瓷才静静发问:“这件事,你是亲耳听到淮王说的?”
“嗯?”卫朝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前听杨福讲时,倒没想起这茬,现下又不能把心上人交代出来,否则必定会引起后续更多牵扯。她吞吞吐吐,紧了紧袖中手帕,言道:“我是不小心偷听到的……”
沈瓷眼神一瞥,见卫朝夕的手已探入袖中,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沉下心中的浮躁,说道:“朝夕,自你们入京一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甚至还进过东厂大牢,我担心……你是不小心搅进了一滩浑水,被人利用了。”
卫朝夕迟疑了一下,杨福会利用她吗?那般好看的眉眼,厚实好闻的气息,那点神秘的色彩更是锦上添花,早已将她那点冲动稚拙的少女心俘获。
退一步而言,哪怕是他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可现下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仍是担心沈瓷,搓搓手心道:“阿瓷,我们先不论这事,就说上一次我告诉你的消息,你觉得是真是假?”
沈瓷一时哑然,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真的。”
“既然上次你都相信是真的,为何这次偏要逃避?汪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当初接近你,说不定原本就抱有目的!”
“这次同上次,怎么可能一样……”沈瓷嘴唇发白,上一次,她虽是失望,却终归感激汪直待她的好,两人的关系并未改变什么,但这一次……
沈瓷别过头,闭上眼道:“这番话太过荒谬,我……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卫朝夕凑到她身前:“就因为他救过你,你就不相信他对你另有所图吗?说不定他就是因为欠你的,才假意出手救你,用心可谓险恶!”
“他待我是真诚还是假意,我能够感觉得出。”沈瓷脊梁处渗出丝丝凉汗,她强撑着身体,整个人看起来硬邦邦的:“淮王的房间离你极远,你不会没事跑到他房外去偷听。空口无凭,并没有什么依据,谁都不能仅凭揣测给他扣下这般罪名……”
卫朝夕此时经过沈瓷方才的话,也多了几分怀疑,不敢再下定论,她犹豫片刻,咬着唇说道:“我……我当时可能也没太听清楚……不过,汪直确实有这样做的可能性,你想,他连女人和婴孩都杀过,做出此事也并不奇怪……阿瓷,你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好。若是……若是你还有疑虑,便去问问朱见濂吧,淮王若是知道,他应该也了解一二。这事儿是真是假,朱见濂给你的消息,总该是可靠的……”
这番话,等于变相承认了并非她自己亲耳听见,只是沈瓷已经来不及深究此处。她的脑袋像是交织着盘根错节的树根,一团乱麻,又突然被轰的一声炸平。
卫朝夕这番话,让她潜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再次冒出,小王爷与汪直的旧仇,到底是为谁结下?
小王爷的母亲,也就是前王妃李氏,早就于多年前死在淮王府,那时候汪直还不过是个万贵妃身边的小宦官,西厂也还未成立,平素连出宫的机会夜没有。因此,小王爷口中被汪直戕害之人,不可能是李氏。剩下的亲人,便是淮王了……
莫非小王爷是因为汪直刺杀淮王未遂,才对他痛下杀手?
不,看他咬牙切齿的神色,绝对不是未遂这般简单。
那么……难道,小王爷其实是想为她报了杀父之仇?
这样的念头冒出,就连沈瓷自己也被缠绕到呼吸艰涩。情绪似已迁转过万水千山,将她一把推搡入噩梦。她甩了甩头,在小王爷回答她之前,决意不再思考,可那窸窸窣窣的碎念,仍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她的脑海,引得身体阵阵颤抖。
卫朝夕伸手环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无声安慰。
沈瓷却是不愿沉溺于此,从她的怀中离开,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小王爷回来了吗?”边说边挪动脚步,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嘴里喃喃念着:“不行,不行。我要去等着他回来,我要亲口问他……”
卫朝夕追了上去,挽住沈瓷的胳膊,陪她一同等着。
按理说,小王爷早就该看完了蹴鞠赛,可是眼下,日昳已过,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沈瓷候在前庭,神情愈发凝重,清丽的眉目染上沉滞的纹路,那纹路亦刻在她的心上。青灰色的天空下,浑浑散出一种阴冷冷的静默,几只燕子低空疾飞,在展羽振翅间,发出的刺穿空气的尖锐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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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濂从太医院离开后,并没有回到驿站,而是在东厂宦官的引导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巷道,去了宫外一处装修精致的酒家。
尚铭在这里等他。
走到一扇落地的推门前,身边的宦官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听里面一个带着娘气的男音扬声道:“世子请进。”
朱见濂被人引了进去,这才发现尚铭长得一点都不瘦弱,甚至还可以用魁梧来形容,因而那娘气的声线更是显得违和。
尚铭抬起头看向朱见濂,佯装惊讶:“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模样?”
朱见濂之前同汪直打得厉害,此刻脸上青红未消,煞是惹眼,但气度却是不减,窥不见丝毫狼狈:“我为何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尚公公会不知道?”
东厂与西厂一样,同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特务机构,今天的事众人瞩目,他压根不信尚铭不知。更何况,若不是看见他同汪直斗得那番拼命,尚铭又怎会邀他坐在此处。
尚铭脸上浮起一丝会意的微笑,伸手邀朱见濂坐在对面:“淮王世子,久闻其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不凡。”
朱见濂颔首致礼:“不敢当,尚公公才是名声远扬。”
尚铭细细一笑:“再是如何远扬,也终归是皇上的奴才,比不得世子你潇洒。”他挥挥手,示意周围人退下,缓缓为朱见濂斟上一杯茶,兰花指微微翘起。
朱见濂原本便不喜宦官,此刻见尚铭这般做派,心中顿时闷得慌。他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嘴唇连茶汤都没碰到,便停在手中:“不知尚公公如此迂回请在下来此处会面,所为何事?”
“我所为何事,世子难道猜不到?”尚铭看着他:“若是猜不到,您今日也不会来了。”
“既然如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朱见濂将茶杯拍在桌上:“尚公公对汪直有何想法,还请明言。”
“淮王世子果真是爽快人。”尚铭抚掌笑道:“虽是初次见面,却令尚某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朱见濂心道谁同你一见如故,嘴上已将话题带回了主线:“大概是因为我们对汪直的态度相仿。”
尚铭点点头:“朝中皆知,东厂与西厂职能相近,争锋相对。原本在从前,西厂这机构压根不存在,只因皇上对汪直的宠爱,才另设了西厂,而近些年,风头竟是快要盖过东厂。这些,想必淮王世子也有所耳闻,便不需我再多说了。”他顿了顿,眼睛看向朱见濂,嘴角不自觉地微弯:“不过,我倒很是费解,淮王世子怎会与汪直结怨,甚至不惜在蹴鞠场上大打出手?”
这正是尚铭一直不敢轻易与朱见濂结盟的原因,因为看不明他的动机,便掌控不了他的意志。可是今日,在观赏了那两人近乎野兽般的厮打后,他终于下了决心,邀朱见濂结盟。
共同的目的,确凿的仇恨,这或许便足够了……
朱见濂听他此言,不由笑了笑:“尚公公这话问得太早些了吧?今日你倒是看见我大打出手,可我还不知,你到底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