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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头半个时辰照例是学习礼仪,这就是为何举凡官学私学里的授学讲师都是贵族子弟出身的缘故。
须知这时代仍然是士族门阀的时代,整个社会的上层都由各大家族盘根错节盘踞而成。寒门子弟晋身艰难,并非他们学识有差。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里“礼”排第一,这“礼”却不光是与人应答,或者洒扫进退这么简单,还包括仪态风度,有关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等一套的礼仪制度。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个家族绵延三代才知吃穿,寒门子弟挣扎在温饱线上下,想要从庶人更改门庭到士的阶层,已经不易,又怎有余暇去顾忌那些繁琐礼节?
不懂礼,又如何教礼?
仪齐家族虽然没落,但宗族仍昌,礼仪自然娴熟。他语言风趣,举的例子详实生动,从介绍绛城到各个著姓大族,再到官职等级制度,让赵元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
他笑道:“再说节俗,既然快到重阳,你们且说说,都有些什么习俗?”
赵元是老大,向来都是他先回答。他想想,道:“学生曾听坊间小儿唱‘菊花黄,黄种强,菊花香,黄种康,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可见重阳节要赏菊,还要饮菊花酒。”
仪齐颔首:“不错,赏菊也是一门学门,有那绿云牡丹,金钩挂月,蛮丝粉香,紫绶金章,还有甚个叠云罗、十样锦、玉连环,甚个猩猩红、鹅儿黄,玉兔白,花样可多着,也要学会辨别。”
三个小孩儿听着咋舌,面面相觑。原珏和臻铖家里世袭武职,不大讲究这些个,赵元那就更是头都晕了,他上辈子那时候菊花一般人还不送呢,都是上坟买的呀,印象里菊花也就是黄色白色,顶多知道有个稀奇的叫墨菊。
按道理说,他投胎后也过了五个重阳节了,可是头两年太小,只能在屋子里待着,后三年虽大些了,范氏和赵谌也不大喜欢菊花,不曾办过菊花宴啥的。他见都没怎么见过,就别提去辨别了。
原珏也道:“我外祖家有一株十样锦,就养在我外祖父的院子里,谁也不许碰,凡举宴才会搬出来哩。”
仪齐微笑,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习俗?”
原珏抢道:“学生知晓!还要簪菊花!”他一本正经揭自家母亲的短:“我阿媪爱美,少时摘了外祖父的绿牡丹簪在发髻上,被我外祖父臭骂一顿,每年过重阳都要跟我说一遍。”
赵元和臻铖都默默地当做没听到。还好这里没人会去和原珏的母亲告状,否则看他母亲不抽死他!
臻铖道:“重阳节学生家中会做花糕,父亲还会带着学生一道登高望远。”
仪齐朗声笑道:“你们说的都是对的。今年不妨试着画一幅菊花图,到时候我来品评一番!”
三人都恭敬应道:“是,夫子。”
其实仪齐还没怎么教他们作画,不过夫子也没要求他们画得有多好,小学嘛,主要还是个模仿阶段。赵元练字的时候就忍不住分神起来,琢摸着要他爹去哪儿掏摸来几盆菊花,他好对着画几幅来交作业。
既然上午提到了花糕,赵元在间歇的时候就招了正阳过来,吩咐他让厨房做些点心上来。
府里的厨房分大厨房小厨房,内院的二三等婢小丫头小童婆子,外院管花草车马前门的仆役,都从大厨房领饭,小厨房只供主人家,那一等的婢女也可在小厨房点些寻常的饭菜吃。小厨房设在内院,灶上分那热灶的婆子三人冷灶的丫头三人,还有专做糕点的灶下婢两人,叫石竹石蜜。
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赵元还蛮欣赏她们的,他也不过动动嘴巴,她们就能尽力把他说得倒腾出来,除了食材所限,手艺已不输他在现代吃过的那些。
到了中午,小厨房果然送来了几碟点心。既有一样重阳花糕,也有赵元喜欢吃的牛乳子糕和千层糕。
他家的花糕与别家也无甚不同,只是其中加入了牛乳和鸡蛋,更加软糯香甜。牛乳子糕也只有天气不热了才能常常吃到,要用新鲜的牛乳,本就不易得,放入口中就化了。冬天的时候,赵元就喜欢把这糕泡了水当奶喝,易存易放,好吃得很。
小孩就没几个不爱吃甜食,原珏和臻铖明显对这几样糕点很喜欢,特别是臻铖。赵元倒没想到反而是闷骚的臻小弟爱吃糕,连向来的矜持都顾不上了。原珏坐在他旁边,见他吃得香,就干脆把自己没吃的几块都给了他。
赵元忍不住道:“你若爱吃,我写了食谱给你带回家去。”
臻铖顿了一下,小脸通红:“弟谢过大兄,还,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的。”
矫情!赵元差点翻了个白眼,好在克制住了。
他摆摆手道:“随你,我想着咱们不能一道过节,这才吩咐厨房提前做了让你们尝……不过少吃些也好,我阿父就不许我吃,怕我被虫子蛀了牙去。”
臻铖嗫嚅着,低下头不语了。
下晌太阳又烈了起来,且秋后的太阳比之盛夏竟还要厉害些。赵谌吩咐人进府,说念书也需劳逸结合,今日许他们半天假,不必去校场射箭。其实,他是害怕大太阳把他儿子小嫩脸给晒坏了,面上话倒说得冠冕堂皇。
三个小孩儿带着各自的小童就回了内院。赵元还记得昨日承诺过带小伙伴去爬假山,想着那假山四面环树,也晒不到太阳,就提议去花园耍耍。
原珏很是高兴:“可是去钻假山?”
赵元无语:“对,为兄带你们去钻假山。”实在不理解,假山有什么可钻?钻来钻去一身的青苔,万一蹭着哪儿,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只是原珏就念着呐,也只有用这个哄哄他了。
再者说,友情是玩出来相处出来的,兴许大家打打闹闹熟悉了,臻铖就能开怀些,不那么谨小慎微。
小花园临着范氏的棠梨院。她如今贪觉,早上起得迟,晌午就不曾午歇,远远地听见院墙外头似有小儿的嬉闹声,就着人去问是怎么回事。
出去的是碧丝,她去望了望,回来笑盈盈道:“娘子,是大郎和原家臻家的小郎君,他们想钻假山哩。”
范氏来了兴趣:“哦?难不成他们今日不进学?”
碧丝办事是个妥帖的,就道:“我问了正阳,说是今个太阳烈,郎君吩咐停了下午的射乐课,让他们耍耍。”
范氏点了点头:“郎君说得很是,我今日起得晚,在屋子里倒不热,却没想到这个。”她示意桃蕊停了给她打扇子,“你去小厨房做些酸梅浆,稍稍冰着些,给大郎他们送去。”
她想想不放心,又对碧丝嘱咐:“正阳怀夕也不大,他们竟都是些孩子,爬高上低的我实在不放心,你且去伺候着,注意着不许他们到那假山顶上头。”
小花园的假山其实是范氏的陪嫁,她家里的祖母和伯娘都是南面儿来的,各个嫁来的时候都带了那名扬天下的湖石,砌假山的工匠也是南匠,占地颇广,可谓“曲折明晦,寂喧幽旷”。
范家的假山群,既有湖光山色之悠,又有轻舟出峡之险,山水和一,确是虽假尤真,片山有致,寸石生情。赵府的这座假山,面积虽不大,也有范家四五分意思了,主要就个曲径通幽的韵味,且还有一条小路自瀑布下头入,可一路攀上山顶小亭,将花园尽收眼底。
碧丝领了命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去了。
范氏抚着肚子闭目养神,莺歌和流溪接过扇子替她打着凉风,屋子里舒缓惬意。她心里想着,肚子里没有就罢了,既有了,又念着到底是男是女,人可不是就这样不知足。
要是个小郎君,待过个四五年,也能和大郎一样,去花园子里钻假山了……
她的心思不足为旁人道,赵元也不晓得,他说着鄙视原珏,等到真个去玩了,自己也兴奋的不成!只能说,是他太没见识了,以为自家这假山就跟以前在城市里那小公园里似的。他长到五岁余,竟然才第一次正儿八经这么近去看假山呢!
臻铖虽然兴致不高,也不由赞叹。
“这山造得极有趣,比起来,弟家中的岂能称作山?”
原珏快活地点头:“阿铖说得很是,我方才还听见瀑布声呢,也不知在哪处!”他踮脚抬头张望着,兴奋地指着掩映在树冠里的某处对赵元道:“大兄!我瞧见小凉亭了!咱们就爬到那里吧!”
赵元差点跌倒!那么高!看着都腿抖好么!
他忙劝这二弟弟:“不可不可,那凉亭子太高了,又没瞧见有路上去,万一摔下来,非跌破你的脑袋!你不是要钻吗,咱们就在下头山洞里玩好了!”
小童们也吓得脸都白了,在后头苦苦劝着。真要把小主人们摔了,他们恐怕也活不成哩。
原珏很不乐意,怀疑地瞥了一眼赵元:“大兄莫不是惧高?”
赵元气得脸都歪了。这臭小鬼!白长那么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