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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的两只脚被荆棘扎伤,惠安公主穿着家内行走的软底鞋早已双脚磨破,他咬牙蹲下,强要背起不断拒绝的惠安,将昏过去的左晴抱在身前,不敢放慢一丝速度,牙根咬的咯吱作响往前走去。
等他看到祁县的灯火时,两只鞋不知掉到哪里,光着的双脚脚跟几乎要露出了骨肉。
左阳几乎是跪倒在那祁县最靠近他的灯火边,惠安长公主将他扛起,拖入了县内。
走入祁县并不熟悉的街道,左阳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空荡,只看见了近四千的军士,成列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没一声动响。
那是左安明手中精英的精英,是几个时辰前恶徒闯入家中时本该出现的私兵,他们此刻齐齐跪在这里,左阳觉得嘲讽极了,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臣周福安,受人之命在此等候长公主与左三郎。”左安明最信任的近臣周福安跪在地上,却是狠狠磕了一个头,额角头破血流。
很明显他知道,他在这里的等待,导致了左安明的死,导致了幺妹左嘉月的失踪,导致了左府被付之一炬。可周福安却仍然在这里跪着等着,仿佛在遵循一条死令。
是北千秋命令的么?
左阳想问,嗓子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周福安默默牵来了两匹马,扶着二人上马,惠安公主甩开他的手,冷笑着踏上马:“给我一柄□□。”
左阳本想让人照顾左晴,却又不放心,拍醒了丫头,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左晴发抖,却没有从马上倒下去,挺直着脊背没有靠在左阳胸口。
他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左家的人啊。
马蹄声传来,一阵禁卫铁骑出现在左阳面前。
然而左阳先看到的是他们手中的长弓和冷箭,才看到他们溅满血的银甲,为首的是李氏二子李庆云,为禁军教头已有六年,在京中颇有名威。
他看见左阳背后的四千军士僵了一下,抬起了手,笑道:“长公主,李某护驾来迟!本以为这祁县之中尽是靖王余党,没想到是长公主近卫——”
他身后的几百铁骑放下了长弓,左阳心里似乎有半分思绪,却没能抓住。
惠安长公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皇上可好?”
“尚有不少靖王余孽在宫城周围,皇上担忧长公主安危,早早派臣等来保护长公主,却没料到被叛军拖住了脚步,前往南明王府却没有找到长公主,此时才赶来——望长公主莫要罪怪。”李庆云下马跪在惠安长公主马前。
惠安冷笑,她长发散乱,端坐在马上,却依然是多年前膝下已有三子却仍冲入宫中,在夺嫡之争中为当今皇上谋得一片天下的长公主。
惠安偏头看了一眼左阳,那个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左阳一个激灵仿佛懂了。
他抬起沉重的铁枪,将那枪头的红缨甩了个花,高声道:“众人且随我进京保护皇上!”
响应的是排山倒海的呼喝,那些军汉的声音里包含着隐忍的愧疚,包含着憋屈到极致的难堪,也包含了死也要护着左家的决心。
左阳快骑带队,左晴被他抛给惠安保护,人马快速走出祁县,穿过刚刚他逃过来的那一段黑暗的路。骑着马,左阳才知道刚刚逃过来的那段路,在他心里那么长,回头望去那么短。
短到以至于不过片刻,他就看见了乱箭射杀的满地尸体,以及他刚刚打破车壁的那辆马车。
那一地的尸体,全都是李庆云手下的骑兵,竟然没有一人身着褐色军服。北千秋的人都全身而退了么?!左阳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突突跳起来。
本想往前望去绝不回头,可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老南明王的尸体直直跪倒在车顶,身上扎满的乱箭在火把下隐约闪着冷光,他惊得脊背一麻——!
他的手下不是全身而退了么!他为什么死在了这里!他是故意要换人附身而死,还是没能逃得过追杀?!
那年迈的面容上再没有半分北千秋的神气,混沌的眼珠望着祁县的方向,喉头被铁箭对穿,粘稠的血还在兀自流动,左阳张了张嘴,轻轻呢喃出的却是:“……北千秋……”
那缕魂魄无需置疑的离开了老南明王的身子,真正的老南明王或许在几个月前就缠绵病死在了榻上,快马擦过那片狼藉不过是一瞬,左阳却直到看不清那跪的笔直尸体时仍无法回头。
惠安颤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儿,莫要回头!”
北千秋也说:“叫你他妈回头不看路!”
左阳转过脸来,直直望着远处燃烧的长安城。他感觉北千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似乎仍在看着他的背后。
那缕魂是不会死的!
那缕魂也不能死!
他还有千千万万的帐要去跟他算!
李庆云与左阳并马齐驱,入了长安城后,只有一千左右军士随着他们往皇城而去,剩下三千人竟转瞬间散开走入小巷。这是左阳发出的号令。
李庆云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一半人还怕敌不过靖王叛军?!你莫要太小看南明王府的兵——”左阳怒喝:“还有多少长安百姓在水火之中,我岂能不顾!他们去救人,我们也去救人!”
李庆云几乎吐血,左阳哪里是留了一半人,分明留下了四分之一还不一定到!
可左阳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他无法反驳。
他们这帮人与皇城脚下的靖王残兵免不了一场厮杀。李庆云却没想到这场厮杀就要到尾声时,刺穿他胸口的一把□□,来自那还未满二十的左阳。
左三郎是长安人尽皆知的温和害羞,可当李庆云从马上倒下时,只看见了一张溅满鲜血面无表情的年轻脸庞。
“李庆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入祁县最想杀的就是我么?”左阳冷静的吓人:“若不是我背后有四千军士,早已被你射杀,被说成为跟老南明王一伙的叛贼。”
李庆云还想等到援兵赶来,将左阳与惠安长公主共同击杀于皇城脚下,再谎称他们死于靖王叛兵的战乱中。可左阳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一战之后,左阳负伤,周福安惨死,千余军士只剩下不到百人,惠安长公主卸甲走入宫中,顺帝紧紧拥着浑身是血的姐姐,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天深夜里,左阳加封令仪郡王,长公主封食户一千二百户,赐贵州南部封地。
手持诏书的徐瑞福声音尖利高亢,长安各处铜钟鸣响回荡,衬托在那些无声的清洗血迹的太监身影下,格外讽刺。
四年之后的今天,左阳不断的想,如果有一个骨节做了其他的决定会怎样?
若是那四千私兵没有被调往祁县,而是守在了南明王府。
是会被反咬一口叛军之名,全家在亲卫保护下逃亡?
是左家会被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全力攻破,照样惨死?
是会逃亡至祁县,被李庆云带领的铁骑抓捕当场诛杀?
是会安静平稳,自保家门,和父母兄妹们坐在屋内,远远听着长安的哀嚎?
而北千秋选择了调走亲兵,作为左家最后保命的底牌,派人救惠安长公主,独自回来救左阳和左晴。这种做法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左阳不知道这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但北千秋许多决定仍然包含了他不明白的理由。
或许北千秋本来的计算中,左家人一个都不会少。
时隔四年见到北千秋前,左阳还想着,或许北千秋恶毒的认为左家人少了一个也无所谓。但他此刻无法再相信这样的想法,北千秋不可能会那么想。
北千秋应该知道更多的□□,才选择走了这样一招险棋,这或许包含了她的许多比较算计,左阳想到或许北千秋是在守护他,就觉得心里……又温暖又愧疚。
只是如今左阳四年间也查明了许多,北千秋的表现正一一证实着可怕的真相。
左阳如今知道长安水深污浊到可怕,如果当初不把那三千私兵分散调开——如果四千人全都到皇城脚下,说不定就会被不知哪里来的叛军全部诛杀,手里没有一点底牌,最后的最后再被反咬一口,成为了靖王叛军中的一员。
左阳现在想起这些来只有心惊,惊得脊背发凉。
顺帝看他沉入了满满的回忆中,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批折子,不再多说了。
徐瑞福打了声喏掀开遮秋风的帘子进门来,躬身将一句句话送进顺帝和左阳耳朵里:“太后那边请了元贵妃与郡王妃,想着皇上若是有空,不如跟自家人吃顿晚膳。”
顺帝抬起头来,笑了一声:“太后可真会当自家人。我这边忙,就不去了。”他说着看向左阳。
左阳回过神轻笑道:“就许我去吃这么一顿吧,两年跟妹子未见,就算有太后,这顿饭我也要硬着头皮吃。”
顺帝笑着摇了摇头,挥手说道:“那你且去吧,但愿你不被那老婆子膈应的吃不下。”
徐瑞福听着这话也是挂着笑意,伸手将左阳请出去。
走出门去,看着一个玄衣青年站在门口,还以为是见面的朝臣,正要招呼,定睛才发现是顺帝身边亲信侍卫,他早些年在宫里见过几面,六七年不见,当初十几岁的少年都成了跟他差不多的青年,左阳点头示意。
那亲信侍卫认得左阳,他一张娃娃脸,个子不高,长得看起来跟十几岁没什么区别,笑起来习惯性歪着头,一派天真样子。
“叫他进来。”顺帝在屋内叫道。
那玄衣青年满面笑容的应了一声,欠身往屋里走去。
左阳来不及注意这侍卫的眼神,他快步走出殿去,徐瑞福叫了两个太监跟在他身后。
一路快走,踏上殿外的轿子,左阳面上哪还有几分笑意,他只感觉自己后背都是冷汗。“郡王妃什么时候去的太后那里?”
随行的小太监小跑跟上轿子:“徐公公说是半个多时辰前,太后请的人。郡王妃先在元贵妃那里坐过,才随着一起去的。”
左阳轻轻舒了一口气,可心里还是提着,有左晴在,应该还好。
他真是怕北千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至少左晴有分寸,以前北千秋还是老南明王的时候,就似乎很喜欢宠溺左晴,应该也不会太逆着左晴。
只是他还是不断催促着那扛轿子的小太监快些,心里总放不下。北千秋那么会装应当不会暴露,太后虽与顺帝和左阳关系在暗地里不好,但也不会明面上为难郡王妃;可左阳心中就有一种突突乱跳的不安。
待轿子飞过宫墙之间,到了寿元殿门口,左阳几乎是跳下轿子,就往里走去。
太监连忙通报,左阳穿过影壁,走进院中。何荣儿站在太后西屋门口,笑着正要开口,左阳并未看她,径自掀帘走进了屋里。右手边的窗边,北千秋正坐在榻上,太后隔着小桌跟她说话,左晴坐在下头的凳子上,一边笑着,一边给太后打着扇子。
看起来真像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左晴入宫过得内心万千愤怨却仍挣扎着,北千秋内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眼睛明显走神,太后跟北千秋挽着手实际上早年间与左阳母子关系极为恶劣——
真是人生如戏,都是影帝。
左阳脸上立刻笑着走过去,亲昵的坐在北千秋身边,抓住了她的胳膊:“太后都跟秋娘说些什么呢,少见秋娘听得这般专注。”
“你也真是!光记得嫂嫂,都忘了行礼。”左晴嗔笑道。
左阳连忙又要下榻行礼,太后伸手拦住了。
“都自家人,看你这么欢喜秋儿,这桩婚事也算是我没有做错!”太后笑起来,她不过比顺帝大七岁,如今还未四十,顺帝登基她始做太后时,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寡妇。
左阳笑着捏住北千秋的手,不动声色将她的手从太后的假甲下撤回来。“两年胜似新婚,还是太后赐的好姻缘。”
说是这么说。左阳左晴兄妹二人的婚事,莫不是太后一手掌控,左阳只觉得牙痒痒。
只是这种日子,不会再继续了。
北千秋被左阳半揽进怀里,她仰起头来,点墨似的瞳孔看左阳。
太后说了几句,却又转了话锋:“就算知道你心里头欢喜秋儿,放在心头上,也不能这般荒唐!”
哈?左阳愣了。
左晴似乎知道太后要说什么,为难的看了他一眼。
“元妃,你要不先去看看午膳做的怎样了,哀家与左郡王说几句话。”太后道。
左晴尴尬的说道:“太后……臣妾不是小女孩了,也不是不知事,只是这事情——”
“那哀家便说了。”太后皱眉道:“你怎能这般不守礼,岂止荒唐!秋儿纵然母家不再,这婚事是哀家赐下的,便要做主!”
左阳莫名其妙,但太后虽然跟他母亲年纪差不多,但从辈分上来说,可是他祖母辈!他只得下了榻受教训。
“哀家可是听了前头的宫女太监说,郡王妃在你车上时可是衣衫褴褛,身负鞭痕!她一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这难不成还是别人打的?!”太后拍案,皱眉严厉,那叫一个正经。
左晴在一边也赶紧跪下了。
“她一个李家的掌上明珠,就算是族里蒙了罪,也是哀家赐的婚!你若是喜欢搞些什么花样,大可以房里玩去,进了宫却让她这般样子,是要让她蒙羞,还是让哀家蒙羞!”
左阳感觉自个儿头上就是劈了一条雷下来,击中了天灵盖。
靠,北千秋那么痞,他压根就没把她当女的,往车里一放,想着吃好喝好自个儿舔手指头玩去算了,哪里想着还有人来要她进宫,哪里想着就被误会成了这样!
“哀家也知道有些男人喜欢玩花样,拿香烫戒疤的,下了手去打的,和姬妾同床一起荒唐的,可秋娘是你正妻!不是那些玩死了就算了的姬妾!”太后拍着桌子骂道。
左阳直觉的头皮发麻,他都能预想到这老寡妇心里脑补多少激烈情节了——
“太后,哥哥只是……此事一定是有缘由的!”左晴想解释,也解释不出来。
左阳转头看着自个儿四妹都一脸不信任,简直眼前一黑。
可这事儿没法解释。这鞭痕跟林续之死有万分巧合,看见伤痕的应该只有何荣儿和左晴,太后也是听旁人说的,若是闹大了只会让人跟林续之死联系在一起,这锅他不抗不行啊!
“是我荒唐了。”左阳咬牙要做背锅侠了:“其实只是些帷内乐趣,之前在家里却没想得下了重手,让秋娘疼的厉害了。儿臣只是在车上给她再上药——”
“上药用得着把裙衫弄得穿不了?”太后冷冷道。
艹,这老太婆有完没完!
左阳压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根本没发生的高h戏码,脖子都红了,只道:“是儿臣一时情难忍,秋娘又与我置气,便在车里……”
结果一边,北千秋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妾身是愿意的……这些不过是闺房里的行乐之事,也是妾身勾引郡王在先,这种事,妾身也是并不抗拒的。”北千秋低头柔声道。
左阳低头,表情可真是日了狗了。靠,你他妈还非插一句,强调这种事经常发生,活生生成了人家口中的变态夫妻sm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