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蜥蜴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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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已是旱季,天天燥热无雨,太阳每天超负荷不知疲倦地照射着这座仅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满大街都是各式各样改装过高底盘宽车体的柴油车。大街上空气里甚至是绿油油的苗圃边上会闻到腥臭的气味,搭乘狭小空间出租车里因超载肉挨肉的气味让人近乎窒息的恶心。

    “内战让这里变成了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的鬼城,茂盛的绿植都是最有活力的*和灵魂催生的,外面不如这里干净!”中午时分,身穿暗灰色的老年保洁员享受了孟大一杯绿茶和自制奶油炸馒头片后给他这样的善意提示。

    同享美食的当然还有阿龙——它已成为c区最活跃活动范围最广的宠物,给狱警翻跟斗、听服刑犯讲述最怀念的时光……

    死前难得安睡的囚犯醒来后看着它鼓着气囊安睡的样子,时常会心一笑,当人生最后几个小时没有律师和亲属最后探望时,还把最贴心的话儿托付给它——这个时候它长长的眼皮伸缩到凸出的眼球上面,像是聆听又像是思考自己的问题。

    乔西亚是个例外。傍晚时分,死牢三号监舍发生一顿骚动——那是拳脚猛烈击打墙壁的动静,夹杂着一声声带着痛楚的叫喊声:“杂碎,畜生!”

    孟大拿起贝雷帽提着警棍循声而去——帽子里躺着阿龙,它在里边,身体向上躺着。他都能清晰地想得出来——他必须带着它一起走,否则把它留在乔西亚身边相像不出能发生什么事情。

    看着一个黑瘦的男囚犯左手护着裆部,右手以每分钟几十次的频率对着厚厚墙壁练拳击——墙上鲜血夹杂着尘土布满拳头,他手腕上都是这种血泥混凝的模糊稀水。

    帽子放在走廊木椅上,孟大吹响警笛,提醒对方已经扰乱了这里安静的秩序。刺耳的笛声吵得小蜥蜴翻了跟头下了地;对方没有回头,但是停止了对墙面击打。

    “他的手铐脚镣还在!”孟大看了一眼流着鲜血的铁链子,确定自己安全后开锁走了进去。

    “住手,萨比尔,”孟大知道这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初犯,话语威严略带柔和,“你冷静一下。你是个读书人。”

    “萨比尔,当地唯一接近分数线的落榜生——被骗深山淘金偷吃了老板面包——同两只猴子一起关了十八天的私囚——奸杀仇人女儿……”孟大脑子里瞬间想起看过案卷的关键词。

    他照办了。他**了老板年轻的姑娘,掐死她时叫着他爸爸的绰号“金鬼子”,把尸体衣服血迹清洗干净放在木堆上火葬时,希望用这种自己特有的方式赎罪和除掉犯罪痕迹,可大火引燃了成片的枯树木,蔓延到依山搭建的几十户淘金人家房子,吞噬了住在水泥板房的“金鬼子”。

    他是整个监狱唯一熟练读懂判决书而不用别人代劳的人。现在他可是个举止温和眼神纯真的男人,面带愁容,洁白的牙齿把厚厚嘴唇咬出了牙印,浅色紧身衬衫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他右手已经放在心口处,嘴里发出朝圣般的祷告,左手仍然捂着裆部。

    孟大刚想说举起你双手时,他看到阿龙正趴在萨比尔左手袖子上。“离开那里,阿龙。”孟大说道。蜥蜴好像听懂了似得,马上开始移动了,但不是回到他身边而是利索地爬到了萨比尔右侧肩膀上。“你不能在那里,下来!”孟大感觉它在一名将要走向断头台的囚犯身上不安全。阿龙以一个紧贴衣服的乖巧动作停留在那里。

    阿龙回到孟大肩上眼睛盯着已经转过身来的萨比尔——他眼睛清澈如水,嘴唇上绒毛像初春的嫩芽。“你鼓起的裆部怎么回事?需要让医生来看吗?”萨比尔嗫嚅着嘴唇皱着眉头正要拒绝时,阿龙吱嘎一声惊叫一个纵身跳回到了孟大肩膀上。

    萨比尔望了一眼狭窄的牢房门口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孟大回头看了一眼——乔西亚一双比目鱼般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萨比尔,看着蜥蜴翘着细长卷起的尾巴,他做了个剪刀的动作。

    “孟sir,观摩你开导囚犯的技巧,没有理由拒绝吧!”乔西亚依然是一副街头混子一样不招人待见的冷漠表情。

    “作为当地警员,你有这项权限。”知道即使怎样回绝也无法赶走这条比低级动物还让人厌恶的家伙,孟大只能套用警务规范语打发他。

    “你已经为你冲动付出了写满谴责的三页判决书,为何还这样虐待自己?”孟大转头向萨比尔说出这句安慰话语后没有忘记触动乔西亚人性深处最深层的善意(当然他知道这种做法是种规劝恶魔停止摄走无辜者的灵魂),“几天后经过那场短暂的噩梦,你生命将是一个重新开始。”

    “每天把自己折腾累了,晚上梦中可以少看到一双双恶人的眼睛,流出更多的血,祈望能让她尽快获得重生。”萨比尔边说边用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心口,“请上帝接受我这个牢狱信徒的特殊忏悔。”

    手掌接触衣服的刹那,触动了他胸口某根连着下体的神经,疼得嘴角微微扭动一下。看着他流露出难受表情,阿龙重新跳回他肩膀上,将长长的脖颈贴在他耳垂下方肌肉上,好让自己冰凉的肌肤给减少对方疼痛。

    看看乖巧懂事的阿龙,又盯了一眼满脸东方特有刚毅的孟大,乔西亚狡黠地一笑走开了。

    乔西亚对孟大态度还算好,是正在进行更深远的阴谋,还是已经被正义感化?这点恐怕只有上帝和乔西亚自己知道。时间久了,孟大的警觉放松了。

    一天,他们奉命一起出警,任务是前往大克鲁镇办理一起人口失踪案。

    看着窗外烈日少了一圈圈火辣的光晕,窗户里吹进带着凉意的微风,在监狱管理区沉闷多日的孟大心里清爽了起来:去山区办案,吹吹山风,感受下大自然芳香,也是一件说得过去的“带薪休假”。

    这次,孟大穿的是一件长袖警用衬衫,不是,崭新的藏青色,长期暴晒后变成了绛紫色。这倒无妨,朴素点本土点,可以和当地人拉近距离。

    看起来,他心情挺好,出门时向着祖国方向眺望一眼,右手掌放在眉梢,夸张地敬了个礼。

    他穿着长袖警服直奔改装过的高底盘越野吉普车走过去,顺手打开车门时,早已坐在后排车座迎候他是乔西亚狡黠的坏笑,还有一股热浪迎面吹来。这是演的哪出啊,天气凉爽点,可也接近40c啊,你这家伙要闷死谁啊。

    “我赶走了修空调的瘪三,剩下二十多块,路上好吃披萨!”乔西亚少有大方之后是假惺惺的关心,“你还是换下长袖穿上t恤吧,这种进蒸笼感觉不好受!”嗯他说的有些道理,沉闷的车内要是这么坐进去,晚上冲澡都省了,肯定浑身往下淌水。

    孟大换上警用短袖重新登车时,立即闻到一股浓浓的奇怪味道——有陌生植物、动物皮毛燃烧的刺鼻,还有乞丐出生以来很少冲澡的腋臭味。

    这个乔西亚八辈子没洗澡,还是刚从什么地方出来,这个味道简直和垃圾场里差不多。

    入乡随俗吧,孟大想到这里,皱着鼻子坐了进去。乔西亚在摆弄油迹斑斑的老款手机,前排坐着两位面熟的警察同行,孟大往前翘了翘身子,发出了可以出发的提示。

    发动机发出轰鸣声音时,车外一声沉闷响雷划破天空,天空像感冒患者打喷嚏般,一场暴雨下了起来。

    这台黑乎乎慢悠悠行驶在雨雾中的破旧警车,如同安装了四个铁圈轱辘的棺材——外面人看着压抑,里面的人是近似于窒息的胸闷,一股来自封闭不严发动机壳飘进来的劣质柴油味,让人昏昏欲睡——尚未适应当地人强烈汗腺味道尤其今天这种加倍了臭氧分子的孟大,还有坐在副驾驶位置那位胖墩警察,他占满了坐垫还富余出半个屁股,从刚坐稳时就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

    孟大即将进入昏睡的那会儿,他感觉到阿龙正在往外爬行。

    他轻轻地隔着帽子拍了它一下,提醒它注意喜欢变着法子折磨死囚的乔西亚就在他旁边。而乔西亚没有去关注阿龙,一双恶毒的眼睛盯着沉睡中的孟大……

    曾经,上百卡车装载的各式炮弹对这里进行了长达数年之久的轰炸,路面上这些碗口大小“蜂窝煤”洞布满了这条首都通往乡村的老龄公路。

    刚来任务区时,孟大受遣临时来维护交通秩序时,盯着千疮百孔的路面问下属老交警尼克林姆:“得了这么多年雀斑都快毁容了,不影响车速吗?”

    “有钱的人才开得起车,有车的人老婆同样多;这种男人负重大,车子也跑不起来。”他以同样的幽默回答孟大的风趣,“他们车速快了,违规跑了我更追不上!”说完,他自上而下捋了捋泛白的交警制服,吹着警笛到龟速行驶的车流中维持秩序。

    这会,高低不平的路面成了孟大渴望睡着减少鼻孔气味刺激的最佳方法,以至于车子开进通往乡村沙土地时还在甜甜睡梦里。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会车时传来的摩托车喇叭声,他由深度睡眠转为转入多汗多梦的阶段:乔安娜扭动的身躯瞬间变换成无数西瓜皮那种墨绿衬着微黄颜色环绕到头顶脚掌,燃烧发黑的钢筋条重新冒起火苗,她从阁楼火场废墟中赤脚走来,身体还在不停地扭动,像皮鞭抽动的陀螺越转越快。

    她嘴唇里发出尖锐得像率队高空飞翔头雁的急促声,由低至高,一会儿就变成一种环绕天空的立体声声响。废墟缝隙里无数无脚爬行动物紧随其后,向着孟大方向而来……

    仿佛那些无脚软体动物爬进了自己五脏六腑,又像自己也是她发号施令声音里的一员,紧贴着它们冰凉的肌肤竞相前行。

    稍微清醒时,他感觉自己胳膊有种冰凉的感觉,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阿龙’也在做梦吧!”这个想法过后他又昏睡而去。

    孟大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几十米外覆盖着芭蕉叶的木棚里,乔西亚正在对着一个目光呆滞、语速极慢的成年男子训斥……

    满嘴的土语带着脏话,孟大懒得下车去听他主谓语分不清的街头俚语,闭着眼睛思考他如何脱身(他今天的身份是民事警队观察员可以查看记录),当一句“秃鹰叼走了你家鸡你向猴子要”传来时,围观的几十个村民开始起哄,接着是砍刀击打木桩示威的声音。

    孟大来不及思考推开车门下去解围。“我是国际警察孟,不代表政府利益,不袒护当地警察!”

    他标准的警务词汇字正腔圆地说出来时,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开始缓和,怒目圆瞪的中年报警人表情开始放缓,近距离核对他肩膀“国际和平组织”表示后转向他诉苦:“我女儿被抓走十几天了,怀疑是被极端分子活生生祭祀了;我向政府求助,结果来了这个披着警皮的畜生,不问孩子死活,给我讲了大半天的正确报警方式。”他侧过身子朝着乔西亚甩过去自己破旧的汗衫,露出瘦骨嶙峋的干枯上身。

    零星砍刀声还在响着,是对孟大不停地询问案件细节的赞赏,还是对同在祭坛吃食少女*凶手的憎恨,或者对乔西亚比凶手更冷漠态度的警告?孟大谁也说不清楚,但他心里都有一种直觉:这里朴实的人们心里各自有模糊的概念但又说不准确,或者,最权威的答案隐藏在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

    乔西亚安静地站在孟大前面一个粗大的柱子旁边。他紧贴柱子的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墨汁样的水滴,顺着木纹不时滴到地面上。

    几只雨后往搬运饭粒的蚂蚁沾碰上后,往前爬几公分就倒地不动了。

    眼角看到这个场景后,孟大连忙用看了一眼自己左臂,手臂上因为刚才着急打破僵局略有微红——他收缩了一下手指小臂里的肌肉上下弹动,一切都是正常的状态。

    草草结束了这场暂时找不到谜底的处警现场,返回途中,孟大紧紧地靠在左侧车门上,头部贴在玻璃上。这种姿势能保持和乔西亚冒着液体的手臂。

    这还不够,他一种比刚才围攻现场更紧张的心情充盈在脑子里,近距离的空气中也会有他毛细血管传递过来的毒素。他在闭目养神,一双敏锐的耳朵保持着接收最低分贝的声音,连车辆遇到石子轻微颠簸时也会紧张一会。

    迈着沉重步伐走进监狱办公区阴暗走廊时,一句“你好,阿龙的干爹”问候让孟大幡然醒悟:蜥蜴哪里了?在案发现场?被乔西亚扔在了路边小溪里?还是已经成为当地人篝火舞会上正烤着的美味?

    这些问题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后,他拿起空空的贝雷帽跑向停车场。

    警车后排坐垫之间狭窄缝隙里,阿龙正像太平间旁边垃圾场弃婴一样躺着。它浑身青紫,四肢直挺,突兀的眼睛变得灰白难看……

    戴上胶皮手套的孟大像细沙挖出易碎玉器一样把它一点点挪出夹缝,把它侧身放进帽子时,发现它整个身体左侧冒着黑黑的水泡,液体顺丝线般的流向了鼓鼓的腹部……

    “乔西亚吃了特殊药品,他自己有解药,但是深入自己肌肤的毒素会带来致命危害!”孟大心里想,“是阿龙救了自己,用自己身体隔开了乔西亚放毒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