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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楼这一开门就直接忙到了午时,苏洛累的连坐下喝口水的空档也没有,期间倒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有安安分分就诊的普通农人,有哭着喊着要给李舒夜送锦旗的富商老爷,有跪倒在大门口哭叫着求大夫救救她儿子的泼辣女人,甚至还有两个当街打架斗殴身受重伤,不省人事的被众人抬到落日楼里来的青年汉子,闹的楼中好一阵鸡飞狗跳,着实让第一次在医馆帮忙的苏洛大开眼界。
午时义诊修整一个时辰,令楼中忙碌的众人有机会喘口气,厨房中送来了一早备好的吃食,然而疲惫的众人却没什么胃口,都各自瘫坐在一边歇息。
苏洛虽累,却还没到旁人那样四肢无力的程度,她在落日楼里找了一圈,在二楼的书房里看到了独自休憩的李舒夜,顺道送了些吃食上去。
李舒夜深陷在高大的檀木椅背中,微蹙着眉,脸色有一丝病态的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揉捏着鼻梁,看上去十分疲惫。苏洛心中微微一动,放下食盒走上前去,握着他的肩将红尘心法的内力缓速渡入青年的体内,并配合着内力轻轻揉按。
温暖柔和的感觉从双肩处缓缓溢出,逐渐蔓延到全身,令僵硬的四肢稍稍回暖。李舒夜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长长缓了口气,伸手阻止了苏洛按揉的动作,“我并未毒发,阿洛,不必为此浪费修为。”
饶是在点着炭盆,如此温暖的房间内,李舒夜搭在她手上的手指也是冰凉无比,苏洛心中有些难受,摇了摇头,“这点儿内力我只用两三天便能恢复,倒是舒夜你在这么劳累下去,恐有毒发的危险。”
“每三月一次义诊,我早已习惯了。”李舒夜回头看向她,“今日辛苦你了,阿洛。”
苏洛笑了笑,又注入了不少内力帮助李舒夜缓解体内寒意,“比起你跟韩云苓来,我只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路,谈何辛苦。”
她松开了李舒夜的肩,绕到檀木书桌前,打开食盒将自己带来的吃食一碟碟的都端了出来,“虽然我知道你没胃口,不过多少还是吃一些吧,下午前来就诊的人恐怕会更多。”
李舒夜怎么会对绯衣少女特地送来的吃食没胃口,他看着今日态度格外有些不同的苏洛,眼底漫上一丝笑意,“阿洛是否觉得意外?为何以杀人取命为立身之本的凛渊阁,会做出如义诊这样截然相反之事来?”
苏洛放碗碟的动作一顿,迟疑了些许,点了点头。
“这是我师父在世之时留下的规矩,我也就将之延续到了今日。”李舒夜帮着她将食盒内的碗碟都端出来,而后挑了些苏洛喜欢的菜移到她那边,“李渊脾性怪癖,一生都醉心于医术与毒术,当初救我也是因我体内之毒诡异居多,为他生平罕见,不过他到死也没能令我体内之毒痊愈,是为一大遗憾。”
“舒夜……”这还是苏洛第一次听李舒夜提到他的过往,不由怔了一怔,她原以为将李舒夜救回并授以毕生医术的人会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听李舒夜的说法却并不是这么回儿事。
“不过这义诊却算的上是桩好事,可令我牢记为人医者之心,不必深陷凛渊阁,成为那只会使毒与杀人的工具。”李舒夜笑了笑,摆好了碗碟,将筷子递给她,“阿洛也吃一些罢。”
“说起来……我师父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乖僻之人。”苏洛回想起幼时与穆星洲在山上度过的时光,再看李舒夜时就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看来这些身怀异术绝技之人多是性情怪异者,否则也不会走上与常人不同的道路,“不过我还以为像李渊那样活在传闻中的神医都是住在药谷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年只往外发十个免死金牌什么的,江湖中人遍寻不得,于是为那令牌争的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每一次现世都必将引起腥风血雨……”
“阿洛,你评书听太多了。”李舒夜勾起了唇角,眼底慢上温和的笑意,“医术与毒经一样,都得通过大量的尝试与积累才可提高,古有神农亲尝百草以试药性,若真有那一年只见十个病人,靠前人留下的医书便妄想医治奇症者,绝无可能是世人敬仰的神医。”
“我知道啦!”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神医都该如舒夜一般才是。”
“……我也算不得神医。”李舒夜闻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他连自己身上的病都治不好,如何算得上是神医?
苏洛读懂了那丝苦笑中的意味,心中微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李舒夜找到冰蚕蛊,令他有朝一日能如这世上所有人一般普通而健康的活着,无须再日日受那寒毒噬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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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间珍贵而短暂,众人勉强吃了些东西后,便又投入到了忙碌的义诊中去。
下午来的病人果真更多,苏洛正将一个面有苦色的大娘扶到另一边等候,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数人的惨叫声与争执声响起,似乎是起了什么骚乱。苏洛皱了皱眉,安顿好大娘后闪身到了门外,只见一群人正护着一座软轿往落日楼中硬闯,个个都是劲装好手,一看就非常人。
“站住!”苏洛一声大喝,那群护卫嚣张惯了,岂会将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上来两人拔刀就砍,苏洛一扬手,绯刃滑入手中,倾身一记飞踢将那扑来的两人踢飞在地,手中刀花一挽,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绯色的身影晃过,再回神时另外四个准备扑上来的护卫手中已经空无一物,苏洛将那四把夺来的长刀掷于地上,冷眼瞪着他们,“来者何人,敢在义诊之日撒野!”
落日楼中义诊由来已久,楼中大夫医术了得,在淮南城中颇受尊敬,早年李渊还在时也出过这样凭借权势不管不顾往里冲的人,这些年却是被李舒夜整顿的规规矩矩,让每个前来就诊之人都明白,除非是情况危及生命,否则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插不了队。软轿一行人的野蛮行为显然犯了众怒,不仅是苏洛,连带周围的百姓也开始谴责起他们来。
那些被夺刀的侍卫显然没想到苏洛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会这么厉害,更没经历过这种众人声讨的局面,不禁面面相觑,也不敢在胡乱往前闯了。
“大胆,你可知这轿中之人是谁?”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喝了一声,眼中是挡不住的焦急,目光仿佛能冲上来将苏洛撕成碎片。
“是谁又有何妨?这世间无人性命能比别人高贵,你家主子急着看诊,这周围的百姓就不急了吗?”苏洛从来不惧这些权势之人,横剑挡在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令那侍卫头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软轿的门帘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一只灰白的手掀开了门帘,轿中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面容秀气的青年,面色与手同样灰白,连嘴唇上都无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似摇摇欲坠,可怕的病容顿时将周围之人都骇的禁了声,“青山,你退下罢。”
“可是您……”侍卫首领扶住他,面色充满了懊恼与自责。
“久闻舒夜大夫医术冠绝天下,他定下这义诊的规矩,夏某自然不敢违抗。”那夏姓青年的身子晃了晃,让人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到倒下,“不过这义诊的规矩里,也有优先救治命悬一线之人这一条罢。”
苏洛蹙了蹙眉,这人的状态看上去的确能被叫做‘命悬一线’,她看了那夏姓青年一眼,“让那人陪你进去便是,其他人留在楼外。”
那侍卫首领闻言狠狠瞪了苏洛一眼,却也不敢耽搁,将摇摇欲坠的青年拦腰一抱,快步冲进了楼中。
李舒夜一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骚乱,此时一瞥那夏姓青年的情况,顿时皱起了眉,起身向身旁的近卫道,“李洵,准备银针。”
李洵很快将一整套银针备好,李舒夜将银针过火之后连下七针,封住了青年几处要穴后用小刀将他的拇指划出一个十字形的伤口,乌黑的毒血立刻汹涌而出,李舒夜用银针试了试那近乎全黑的诡异血液,隔了良久才看向那青年,道,“尸毒。”
“舒夜大夫果真医术了得。”那青年虚弱的坐在木椅上,任由李舒夜给他放血,脸色依旧灰白,却并无惊惧之色,“我还有救吗?”
“既然你费心找到落日楼来,自不会令你失望。”李舒夜没有看他,盯着青年的里衣的袖口微微出神,他伸手替青年把了把脉,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诧异,而后很快恢复平常,“尸毒已然进入血脉,想要根治就得用些猛药了。”
那一丝微妙的诧异没能逃过青年的眼睛,让他对李舒夜的态度多了一丝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无妨,尽管用便是,我相信舒夜大夫的医术。”
李舒夜擅长以毒攻毒,他口中的猛药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李洵授意拿过来一个精致的锦盒,隐隐能听到内里传来的撞击声,似是关住了什么东西。那盒上有一处精巧的机关,李舒夜轻轻拨弄了一下锦盒上便露出一个细小的圆洞,他抬眼看了看青年,示意道,“把手指伸进去。”
夏姓青年一直盯着他,面上毫无惧色,微微一弯唇角,将那根流血的手指放入了盒中。众人只听见一声悠长的虫鸣,紧接着是夏姓青年无法抑制的痛叫,那侍卫首领闻声目赤欲裂,当下就要对李舒夜拔刀,李洵一声不响的护在了李舒夜跟前,眼见局势一触即发,却是那夏姓青年忍着疼阻止了自己的侍卫。
“青山……我没事。”青年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冷汗淋漓,显然时盒中那毒虫还在撕咬他的血肉,不过他脸上的灰白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下去。过了许久那毒虫终于没了声响,李舒夜拎出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见伤口冒出的血变成了红色,便将那锦盒收了回去,转身写了一个药方递了过来。
“虫毒在你体内还会残留三日,期间切记不可运功不可动气,辅以我的药方调养,三日之后便可无恙。”李舒夜将药方递出去以后,又用素锦擦了擦手,神情间并无动荡,仿佛只是医治了一个普通的风寒。
那青年浑身大汗淋漓,显然是刚刚痛的狠了,不过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却也没了方才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令他身边的护卫首领放心了不少,暗道这落日楼中的大夫果真名不虚传,这困扰他家主子多时,差点夺去性命的尸毒到了李舒夜手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解了。
青年挣扎着起身,刚想要开口,却被李舒夜出声阻止了。
“义诊之日不论身份不收诊金,是我师父留下的规矩,还望殿下尊重。”
李舒夜的声音很轻,在夏姓青年与护卫首领耳中听来却不亚于一声闷雷,既然称呼他为‘殿下’,也就是说李舒夜已然知晓他们这一行人的真实身份,仅凭方才看诊的那半个时辰。
夏姓青年饶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你也只当我是前来就诊的普通之人么?”
“原本就是。”李舒夜微微一笑,离夏姓青年更近了些,用只有在场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寻找的东西并不在淮南,我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夏姓青年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李舒夜却已经转身离开,开始为下一位病人就诊。
“殿下……”护卫首领看着青年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声。青年眯细了眼睛,忽而又得趣的一笑,让护卫将他扶了起来。
“倒是个有趣的人。”他最后看了李舒夜一眼,被护卫首领仔细的扶着,转身扬长而去。
这场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忘记,众人依旧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日落时前来就诊的人群才勉强散了去。苏洛活动了一下酸疼的关节,看着逐渐冷清下来的大堂,露出一个微笑。那些就诊之人感激的神情与话语都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被这么全心全意的感谢总是令人心生愉悦的,因此大堂中的人虽面露疲色,却都欢欣无比,气氛非常和谐。
苏洛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李舒夜身上,黑发的青年眉目淡雅如画,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从容淡定的样子。他似是感觉到了苏洛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绯衣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之中满是只留给她的温和笑意。
苏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快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