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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药香,李舒夜熄灭了熏香的药炉,用手巾沾了水轻轻擦了擦绯衣少女额间溢出的薄汗,心情沉郁的叹了一声。
从地宫中逃离回到淮南后,苏洛已然昏迷了六日,无论李舒夜用何种方法医治都不曾醒来,只有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愈发刺眼,仿佛在燃烧少女所剩无几的骨血一般。李舒夜微微俯下身,抚摸着绯衣少女的白发,痛心疾首的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来云湖盟的动作越发明显,淮南城中的江湖人士多了不少,各方探子都活跃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之中,企图寻得那神秘消失的血魔传人的踪迹。然而不管外界闹的多么满城风雨,李舒夜都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关注,他将全幅身心都放在了为苏洛疗伤之事上,却是束手无策,一无所获。
在这么下去,不等那些江湖人士寻得苏洛的踪迹,她便已然化为黄泉之下的一缕孤魂了。
就在李舒夜为苏洛的伤势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悄然停在了落日楼的大门前,马车里的人在侍者的帮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一袭素衣如兰,亭亭玉立,仿佛连一举一动之间都带上了玉兰幽深的香气,正是在京城行医归来的韩云苓。
她接到李舒夜的书信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心中也是担忧不已。这么多年来李舒夜从未有求于她,他总是能将所有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一次却是特意将她从京城召回,只为一个相识不过数月之人疗伤。
秦意一早就候在大堂中等待韩云苓的到来,将她引到了李舒夜的书房门口便微微躬身退下了。韩云苓轻轻推门而入,发现李舒夜并不在书房中,而是坐在书房之后的睡房里,正在为躺在床上的某个人细细把脉。
“师哥。”韩云苓忍不住唤了一声,李舒夜却像是恍若未闻般一动不动,韩云苓又走近了些,李舒夜这才惊觉,将绯衣少女的手腕细心的放回了被子里,而后站起身来。
“云苓,你来的正好。”
李舒夜满目疲色,眼底积沉着深深的暗影,下巴上冒了一圈胡茬,显然是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了。韩云苓从未见过李舒夜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她记忆之中的师哥总是沉静而淡然的,无论做何事都是游刃有余,如今却被逼成了这般模样,他竟是对那个名为苏洛的江湖女子上心到如此程度了吗?
韩云苓心中顿时有些苦涩,原来她师哥也是会有感情,也是会着急的睡不着觉,也是会担忧惧怕某一件事的。这些年来她如履薄冰般面对着与李舒夜的关系,小心的将那不属于师妹的情谊隐埋在心底,原以为一辈子这样守着师哥就好,却没想到自己不敢奢望的东西李舒夜会如此轻易的就给了别人。
韩云苓不禁有些羡慕那个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绯衣少女了。
李舒夜满心都是苏洛的伤势,当然没有注意到韩云苓微微苦涩的眼神,他将苏洛病床前的木椅让给了韩云苓,“你来看看阿洛的伤势,云苓,我虽精通医术,擅长的却是毒经一系,要论起救死扶伤的歧黄之术却是不如你了,这才劳你千里迢迢从京城回来。”
“师哥哪里的话,你难得求我一次,云苓高兴还来不及。”再开口时韩云苓已然整理好心绪,以大夫的身份回了一句,接过李舒夜递来的药枕,将苏洛的手腕轻轻放了上去,而后屏息凝神,仔细的诊断着绯衣少女的伤势。
她的神色由微笑变为严肃,由严肃变为凝重,许久之后韩云苓才长长叹了口气,放下苏洛的手腕,转头看向了李舒夜,“师哥,洛姑娘这伤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
“我不想听她能活到现在是多么难得。”李舒夜有些急躁的打断了韩云苓的话,蓦地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对远道而来的师妹如此说话,闭了闭眼睛硬是将心中的郁气给压了下去,“……我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云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法子治好阿洛的伤势?”
“师哥你自己也该知道,洛姑娘这情况,即使有万中取一的机会能活下来,也断然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巅峰状态了。”韩云苓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心口深受重创导致周身血脉衰竭,全凭她体中内劲护得血脉运作,这股内劲霸道至极,是以能救下洛姑娘濒临崩溃的血脉,却也阻挡了所有外力进入,因而师哥你无法治疗……”
韩云苓沉吟了一声,看着在昏迷不醒的苏洛,回想起初见她之时活泼明丽的样子,却也觉得有些惋惜,“退一步来说,即使你我设法引退那股内劲救回洛姑娘心脉,她这一身武功,怕也是保不住了。”
李舒夜沉默不言,这样的情况他早已料到,却是下不去手来执行。苏洛那样开朗随性的人,能在江湖上活得自由自在,靠的也多是她一身绝世的武功,若是让苏洛没了武功,岂非就是那没了翅膀的飞鸟,还如何能自由翱翔?
“师哥若是为难,我这倒还有一个法子可试,只是尚未真正在受伤之人身上尝试过,能否成功也不好说。”韩云苓不忍看到李舒夜那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这话给说了出来,“在京城医馆教我行医的沈先生近来被请到了皇宫之中,与宫中御医一道为一名御前侍卫疗伤,那侍卫救了太子性命,皇上下了死令定要救回,否则问责御医院。”
韩云苓的声音顿了顿,见李舒夜沉寂的眼中蓦地燃起了光辉,继续说道,“那侍卫的情况倒是与洛姑娘有几分相似,都是仗着习武之人的内力硬是护得五脏六腑与血脉安稳,却也为此阻了外界的疗伤之法。最终沈先生兵行险招,仅以施针刺激那侍卫穴道,激发他体内力道自行痊愈,从内部打破那护体内劲而行。”
“但是阿洛体中内劲太强,我的银针甚至无法刺入穴道……”李舒夜微微蹙眉,一边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想到了答案,“你的意思是……用重针?”
重针之法算是神医李渊所创的独门秘技,原本就是为体质强健的习武之人而创,刺激穴位的力道是普通银针的百倍,寻常人家挨上一针多半身体瘫软,而对有内力护体的习武之人而言却是一剂良药,尤其擅用于激发体内自愈之效。
只是这重针之法对施针人的要求极高,那深入人体内穴位的长针若是偏上一分都可能危及生命,也只有当年的李渊能够想出如此疯狂的救人之法。
李舒夜沉思了一番,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苏洛,最终下定了决心。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了,若只有他一人大概撑不过那漫长的施针过程,有了韩云苓则更多了一层保障;苏洛的身体被内力护得油盐不进,唯有从内部刺激瓦解方有一线生机。
“……就用重针罢。”许久,李舒夜长长的吐了口气,垂眼看向韩云苓,“云苓,由我来主针,你来助我控制力道与深度。”
终于决定了主治之法,李舒夜立刻吩咐下人进行准备。为确保重针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施针之前苏洛还需泡上两个时辰的药浴,秦意帮着韩云苓为苏洛沐浴更衣,那一头雪白的长发看的两人都微微心惊,难以想象苏洛到底是遭遇了何事才会变成如今这般诡异的模样。
重针之法的施针过程亢长无趣,每一枚特制的银针都须得用药熏上许久,下针之时更是得全神贯注,施针深度全凭医者的经验与手感,稍有差池便会造成血脉淤结的内伤。
施针的屋内也充满了提醒神脑的药味熏香,李舒夜与韩云苓各坐一方,从最开始左胸上的心脉开始,一寸寸的为苏洛施针以刺激她体内自愈之力。他们每下一针都须得花上一炷香甚至更久的时间来调整银针的深度与位置,不多时李舒夜额上已冒出一层薄汗,韩云苓习惯性的用手巾替他擦了擦,收回手来的时候却有些恍惚,望着李舒夜专注的神情微微出神。
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师哥一起医治伤者了,似乎从她爹李渊撒手西去之后,李舒夜就刻意与她拉远了距离,恪守师兄妹的本分,虽是将她照顾的很好,却也没了少时的亲密,她已然记不清上一次在如今近的距离下看见师哥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心中伤感,李舒夜为了另一个女子那般全神贯注的神态就更是刺痛了韩云苓的心。她为李舒夜收针的手顿了顿,忽然冒出一个危险而恶毒的念头,如果这时她对苏洛身上的银针稍做手脚的话……
韩云苓心中一惊,立刻打消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为自己那一刻的失神而羞愧的脸红。且不说若真这么做了李舒夜会如何看她,她是一个医者,以此身份为骄傲,视救死扶伤为本分的医者,这也是她当初刻意选择忽视凛渊阁的存在而前往京城学医的原因之一,而眼下她竟会为了一己私情而产生迫害伤者的想法,实属不该。
韩云苓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施针之外的杂念都抛诸脑后,全身心的协助李舒夜完成了这一轮漫长的施针过程。
直到天色转黑,又再次亮起黎明前的暗光时,李舒夜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近乎虚脱的靠在了木椅之后的檀木架上,擦了擦额头上不断留下的虚汗。他握起苏洛的手腕,搭上去把脉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累极了,却也不愿多作休息,第一时间就要确认下苏洛的情况。
苏洛心脉的跳动逐渐稳定,虽离完全修复还需一段时间,却是在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进展着,李舒夜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看来是阎王也不忍心就这么收了苏洛,硬是在万千凶险中为她留下了一线生机。
韩云苓收拾好银针,见李舒夜满目疲惫却欣慰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师哥,洛姑娘的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了,你还是先去歇一歇罢。”
“无妨。”李舒夜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依旧昏睡的苏洛,流露出让韩云苓诧异的温和来,“我要看着阿洛醒来。”
韩云苓劝不动他,只得招呼下人送些吃食上来,李舒夜就这么守在苏洛的病床边,直到绯衣少女的身体蓦地动了动,而后那双翠绿的眼睛在李舒夜无比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睁开来。
“…………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