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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的波斯人与唐无泽背靠背,面对着几十倍于己的敌人,这二人依旧谈笑风生不慌不忙。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出来。”唐无泽说。
薛西斯却苦笑了,他无可奈何地说:“终究放心不下,我又能如何?我这辈子就栽在你手上,可你以前却不信我。”
“现在却有些相信了,认识你却是值得的,相当值得。”唐无泽忽然微笑了,尽管他此时姿容平平相貌普通,但他身上却有一种自然而然凛然锋锐的气度,俾睨众生不染凡尘。
哎,就凭这唐门杀手这句话,他终究是值了。薛西斯立刻心情好转,他转头对唐无泽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诗是什么来着,十步杀一人……”
“那是李太白的一首诗,名叫《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唐无泽一字一句地说,“虽说我们不是侠客,但这两句诗倒也相当贴切。千军万马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能不能挡住你和我。”
这唐门杀手的语气无比高傲,随后他竟真的向前一步,而周围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高手们却忽然胆怯了。这唐门杀手此时好似一把利剑,还未出鞘已然剑气惊人令人胆寒。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种生死关头依旧从容淡定毫不惊慌?高手勇者还是没有脑子的莽夫?若是换成他们自己出于那种艰难境地,他们能否像这唐门杀手一样谈笑风生面色不改?
唐无泽的眼神平静而无波澜,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一步,又是一步。他和那明教刺客步步紧逼,不少人被这唐门杀手气度所慑,不由自主般步步倒退。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若是事情继续这般发展,他们这次围攻就彻底失败了。许青林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诸位,若是让这两人跑了,事情就麻烦了。唐家堡与明教绝不会放过我们这些人,他们定会将我们的妻儿老小斩杀殆尽。各位究竟在怕什么,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不趁此机会杀掉他们两个,死的就是我们!”
人群停滞了一瞬,许青林见状不由继续鼓劲道:“为了我们的妻儿老小,近日也必须让他们死在这里!事成之后,大家都有银子拿!”
终究是银子的诱惑更大一些,很快有人便扯着嗓子喊:“许庄主说得对,怕什么,杀啊!”
这黑压压的人群,宛如一波惊天巨浪,袭向这脆弱无比的二人。
唐无泽忽然想到了那日唐无乐与那七秀姑娘只身对敌的情形,面对此种必死之局,那二人心中又想着什么?他一向行事谨慎,从不肯将自己置身危局之中。现在竟被人算计了,却有些心绪难明起伏不定。
“你可曾后悔么?即便你现在后悔也没关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唐无泽轻声问,“今日这件事却是我对不起你,以你的功夫,要逃掉却是十分容易的。”
那明教刺客却淡淡望了唐无泽一眼,抬眉道:“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人?”
随后这波斯人竟赌气一般不再说话,手中的弯刀如霜雪似疾风,银光一闪就有人倒下。
见了血之后,那些人立刻情绪激昂莫名激动,攻势也越发毫不留情。再不卖力,也许下一个死掉的就是他们自己。今时今日,唐无泽第一次没有了万全而周密的计划。也许他今日就会死在这里,倒也没什么遗憾的。
“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第三个朋友,有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同我形同陌路。”唐无泽淡淡地说,“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一生终究值了。”
那波斯人只是笃定地说:“我从不后悔。”
不后悔是不后悔,情况却越发危急起来。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唐无泽与薛西斯身上已然有了一些细碎的伤口。周围人见了这一点,越发心绪笃定。这两人尽管武功好的出奇,却也并非什么金刚不坏之体。
怕什么,又有什么可怕?于是那些人更加杀意凛然杀红了眼,即便不断有人倒下鲜血已然染红了路面,他们依旧恍若未知一般,继续向着那中央的二人围剿而去。
唐无泽又扔出了一片暴雨梨花针,心中却在暗暗盘算。大势已去,谁知道还能撑住多长时间?只要让他们找到一处薄弱之处,他们立刻就能杀出重围逃出生天。
随后他眼前骤然一亮,机会,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西北处却有几个人有些胆怯,也是这潮水一般的攻势中唯一一点薄弱之处。不管那是真的破绽还是陷阱,唐无泽都决定赌一次。
根本不用唐无泽暗示,薛西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二人艰难地盘旋回身,终究来到了那处西北角。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剑光,辉煌而迅疾的剑光。这剑光好似匹练又好似彩虹,瞬间劈出了一条血路,那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了。随后第二道第三道剑光接连而来,剑气锐不可当,直直冲唐无泽而来。
一瞬间唐无泽的瞳孔收缩了,七秀坊的冰心诀。原来今天这件事情还有红鞋子参与,是他失算了。他未料到,这人竟丝毫不管那些拼死搏杀的众人,直接出手干脆又利落。
是了,是自己太蠢。这些人为了杀掉他已然无所不用其极,又岂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他们不过是一些引诱他们二人的诱饵,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剑光已到了他眼前,唐无泽却微微垂下了眼。来不及了,即便现在想清楚也晚了。可笑的是,他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可这世间仅有小聪明却不够的。后悔么,懊恼么?
但一个身影刹那间从他身后而来,替他挡住了这接连而来的剑光。那波斯人死死将他挡在身后,一步不肯移开,他竟要以血肉之躯抵挡这坚不可摧可怕至极的剑光。唐无泽怔住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
这一瞬间世界静得可怕,唐无泽只能听见那轻微至极的滴答声,那是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他不敢置信般将薛西斯搂在怀中,这人一双光芒璀璨的绿眼睛已然有些颜色暗淡,可他脸上依旧挂着平时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些艰难地说:“我说我这条命是你的,你始终不相信。那苗疆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又有什么不行?”
“我现在信你。”唐无泽慢慢地说,“我真的相信了。”
眼见这一贯面色平静的唐门杀手开始惊慌失措,薛西斯却是心满意足了,他咳了两声,继续道:“那苗疆人为你死了一次,你就记了他十余年。现在我也为你死了,你能否记我一辈子?”
唐无泽闭上了眼睛,他已然不知说什么好。这倔强又狠心的波斯人,竟在这种时候还要赌一次。输了,他这次才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他本以为自己这颗心早就冷了碎了,可这波斯人却一分分捂热了这颗心,又将它重新拼好。
“其实你将我忘了我也不难过,我只希望你开心。”薛西斯握了握唐无泽的手,虚弱地说,“真想和你一起到三生树下看看啊……”
“我要你活着。”唐无泽极缓慢地说,“我只要你活着。”
可那波斯人却再听不见他的话,他微弱的呼吸忽然停止了。没关系,一切还来得及。那日他自白雨痕手中拿到了两枚生息丹,此时还有最后一枚。唐无泽立刻给薛西斯喂下了那枚丹药,颤抖的双手这才停止抖动。
无能为力么,恼怒么憎恨么。可是真奇怪啊,他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唐无泽忽然抬起了头,凝望着那个盈盈微笑的女人。
那无疑是个极美丽的女人,当得起绝代佳人国色天香的称赞。她淡淡地叹息了一声,道:“方才我本可让他们直接杀了你,可终究还是不忍心。真是感人啊,今日你能让我看到这一幕,我定会让你们二人葬在一起。”
唐无泽却没有答话,他只是将那明教刺客搭在身边,自地上拾起了一柄普通至极的长剑。
他已经许久没碰过剑了,当年习剑之时,那人曾说自己虽习得剑招却并未领会剑意,只得其形未得其魂。自己虽然知晓那人说得正确,却终究不得其法未入其门。
但现在,唐无泽却忽然领悟到那套剑法的真意。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因果循环果报不爽。即便他此时满手血腥,可他的一颗心却是全由自己做主。不管冷血也罢无情也罢,也许他曾经后悔,可现在却看开放下。这世间原本就充斥着杀戮与血腥,他之前的软弱与踌躇都太过可笑,将一切变故都推给别人简直既可耻又懦弱。
什么是剑,什么是剑心?善与恶,生与死,不过存于自己一念之间。以前他作茧自缚不得自由,现在却脱出樊笼逍遥如风。他的剑法,终于有了魂。
那唐门杀手持剑的姿势并不标准,甚至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公孙兰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仿佛能见到那冲霄而起的剑气似长虹似秋月,耀眼夺目冷然袭来,竟令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刹那间她手中的双剑也铮鸣了一下,这是顶尖剑客之间本能的呼应。
这般强大又可怕的剑气,这般可怖可畏的人,她竟不知江湖之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年轻人。这人真的只是一个唐家堡杀手么?
“我曾经做出一个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动用这套剑法。若是我哪一日用这套剑法杀了人,我便不再是唐家堡的人。”唐无泽漠然地说,“为了不走露消息,我也只能杀了在场的诸位灭口。”
“可笑至极,你以为你是谁?”有人嘲讽道,“你以为自己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
话还未说完,那人已经倒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线出现在他脖颈之间,同样的伤口也出现在他周围三人身上。
什么样的剑法最可怕?它快得令人窒息令人胆战,甚至没有声音与形状。这套剑法以剑意逼人,剑未出,剑气就已寒彻骨髓。若非内功深厚的人,必抵挡不住这剑气,还未出手,便已先败。刚才那几个死去的人,甚至根本看不到这致命的剑光。
“天魔无相,这是唐简的天魔无相剑法!”公孙兰死死地盯着唐无泽,可她浑身上下已然开始颤抖起来,“唐简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剑法也早就失传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大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唐无泽淡淡地说,“我杀人的时候,从不喜欢别人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