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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多布多尔济为了去见的揆叙，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屡次试验证明，当大清过来采购的特使知道了他的身份，都会变得格外不好玩儿。
到了集市里头，敦多布多尔济简直一眼就看到了揆叙。跟他想象地并不怎么一样，揆叙长得清秀，却并不淡薄，看上去也不是完全的小弱鸡。站在一个马贩子前头，检查着牙口。身边的两个人里，倒有一个人看着功夫就是不错的，说不定比老师钱宁的功夫还要好些。
敦多布多尔济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搭话：“这匹马驹可不是窝里的老大，血性不够。”
揆叙放下手，对马贩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着敦多布多尔济。这是个比他还略高一些的少年，装束普通，但在一群蒙古人中间，仍然显得格外不同。大约是身上打理得很干净的原因，身上并没蒙古人身上常见的味道，反而透着好闻的皂角香。和身高、外表并不怎么搭界的是，这个孩子还没有变声，即使长得的英武，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却仍然暴露了自己的年龄。
揆叙右手成拳按在左肩，对着敦多布多尔济一个欠身，道：“多谢台吉指点。”
敦多布多尔济却反驳道：“客人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台吉。”
揆叙却微笑着看着他，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从掌握的讯息来看，眼前这个不是土谢图台吉敦多布多尔济又能是哪个？这是什么花式恶作剧？
敦多布多尔济看他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尴尬，格外热情地问道：“客人远道而来，应该还没住处。相遇即是有缘，不妨和我一同去毡包里喝些奶茶暖暖身子。我家的马可比集市里的好多了。”
“多谢了！”揆叙拎着马鞭拱了手，仍然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敦多布多尔济只觉得这样的微笑有些刺眼。他仍然没有想好要怎么戏弄这个少年郎，因为这个明显跟以前来的那些层次不同，看上去比钱宇还要好玩一些，值得花些时间慢慢想。
两人一路走着互通了姓名，敦多布多尔济并没有用真名，“我叫多尔济，独子。你呢？”
揆叙却并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姓名，“我叫揆叙，老二。家里还有一兄一弟。”
“揆叙？《尚书》里的？你是汉人？不像啊。”敦多布多尔济反应很快。
“满洲人。”揆叙却对敦多布多尔济多看了一眼。他的名字出自《尚书·舜典》：百揆时叙。意思是百官诸事顺遂。他们兄弟名字都出自尚书，寻常满人都不一定知道，经不想敦多布多尔济一个十来岁的蒙古台吉，竟然还有这样的学问。
“这才对，你不像汉人。”
“那什么样的才像？”
敦多布多尔济眼神往身后钱宇的方向瞟了一下，“呶，我钱师傅这样的。”
揆叙无所谓地摇摇头，“在北京，汉军旗和满洲人也分不太清。”
敦多布多尔济对这个话题不置可否，反而问起北京，“北京什么样？你们那边儿来了好多人，没有一个说得清的。”
揆叙文章锦绣，师承名家，描述起京城来，自然不在话下。一路上就着额尔尼德昭没有的东西，借着草原上的东西作比，将京城种种说了个七七八八。
敦多布多尔济毕竟是年少人心性，只听得心痒难耐，一下子漏了行迹：“早知道北京这么好玩儿，我早就去了。你不知道，之前那么多羊羔子，每一个都软绵绵的，没一个能说得清的。大哥带我去北京吧，我跟着你，你想在额尔尼德昭买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这里我做得了半个主。”
揆叙听了也只是一笑，“你不是还有叔叔？汗王之下恐怕还轮不到台吉。”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敦多布多尔济有些不敢置信。
“这有什么难的？台吉身上自有贵气。”揆叙说完也觉得好笑，嘴角翘起来，眼中荡漾着笑意。
“贵气？”敦多布多尔济有些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出穿戴那些华丽的衣装，只是一身羊皮袄，和寻常的商贩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游戏玩儿过不止一次，揆叙还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的人。
大约看他这样发愣的时候格外有趣，揆叙忍不住问道：“台吉多久洗一次澡？”
“当然每日都洗。每天跑马回来身上发粘，睡都睡不好。”
“这地方泡子都少见，水这么少，还能每天洗澡的，不是台吉又能是什么身份？土谢图汗只有一子，年纪与台吉相当，能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哈，你果然比常人有趣。那你是什么人，也让我猜猜？”
揆叙停下步子看着他。
“你定然也是那个四公主派来的！”
千里之外，苏勒打了个喷嚏。
“您这是怎么了？别受了凉。”辛夷格外着急地过来给苏勒披上衣服，“主子还是先歪会儿吧！您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苏勒长叹一口气。
揆叙刚刚离开京城，京里就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昭圣太皇太后崩。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让众人没有准备的事儿。早在两年之前老祖宗就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虽然康健了不少，却并没有大好。太医明里暗里的话都透着一个意思，不过是熬日子。冬天尤其难熬，她熬过了二十五年的冬天，却最终没有熬过二十六年。
整个京城沉浸在国丧期的哀痛之中。所有人无论真心与否，至少都装出了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皇上都在大行太皇太后的灵前哭得晕过去，几日粒米未进，只喝了些汤水支撑着，做人奴才的，要是不做个悲戚之色，简直就是把不忠写在脸上。
皇子、公主们都放了假，成服哭灵。苏勒也去哭过，每日总要去个两三个时辰。然而苏勒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
太皇太后一死，名义上她就已经是十三衙门的最高指挥。苏麻妈妈会帮她，但苏麻喇姑是个守礼的人，主子就是主子，并不会擅权。最麻烦的还不是权利交接，而是十三衙门的经费。
按照之前的规矩，十三衙门的经费基本都是从慈宁宫私库里支出的。苏勒自从接触十三衙门的四年之中，历经智门、间门、刺门、生门、反间门、军情门、鉴仿门七门，虽然没有将十三衙门全部走个遍，但也已经经历大半。苏勒觉得自己四年的时间里学到的东西简直要比原来二十多年都多。
对十三衙门了解得越全面，苏勒越知道这个庞大的机构到底有多么花钱。太皇太后一死，十三衙门要面临的第一重考验就是财政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十三衙门很难摆脱精简甚至裁撤的命运。苏勒觉得想办法说服康熙继续花费大量的钱财投入在十三衙门一些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有用处的部门里，简直是难如登天。
如果孝庄能活着等到苏勒嫁人的那一天，这一切也许都没什么问题，康熙对于自己的祖母有着绝对的尊敬。然而她毕竟年事已高，极难支撑了。
苏勒几乎是在不眠不休地整理是十三衙门现有的人员派系和财政关系。接连不断地召见了十三门之中重要的人物。这是对她的第一个考验，如果能在康熙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权利交接，并且解决财政上的问题，那十三衙门从此也就真正收入囊中了。
苏勒从未觉得这样的疲惫。
这时候唐二是不起作用的。唐二的脑子像是个计算机，能存如山如海的档案讯息，能检索出任何细枝末节的消息，甚至能精确得算计出人心。然而要让唐二想办法赚钱，不好意思，他其实连集市都没见过。他只知道怎么花钱，并不知道怎么省钱。
这样的时候，苏勒其实格外想念揆叙。苏勒在宫外的产业西仁堂和清语堂很多策略都是揆叙帮忙的定下来的。如若此时揆叙能在身边，肯定能帮她不少忙，可揆叙此时远在天边。
“主子想谁呢？”辛夷问道。这几年来辛夷已经成为了苏勒的左右手，在十三衙门丽门排位到了第九，代号丽壬，也算是十三衙门的高层了。
“在想要是揆叙没走就好了，他要是能过来帮忙，我们可能还要轻松一点儿。”苏勒并没有隐瞒。
“算着日子这会儿二公子也该到了。公主要是想二公子，让人传书给智庚和死辛送二公子不就行了？”智庚是敦多布多尔济的老师钱宇的代号，死辛则是苏勒特意派去保护揆叙的。其实一个无所谓任务，动用了两个高层人物，还让揆叙耽搁在外头，确实有些浪费。
“揆叙倒是不用的，他在那边，倒是可以让智庚回来。智门只有七个得用之人，实在不够。如今这时候，智门里的每一个都得当十个用。去东洋的船回来了么？”
苏勒刚问道一半，外头推门进来一个小肉球，身上本来穿着素白的孝衣，却不知道在哪儿蹭了好几块灰，看着像个地图似的。小肉球一边冲过来，一边还叫着：“四姐四姐，快救我快救我，四哥要杀了我！”
后头跟着小肉球的太监急急忙忙地压低声音劝着：“九阿哥，公主这儿不能随便进来。”眼看着小肉球一溜烟儿已经蹿过了屏风，一头钻进了苏勒怀里，这才跪下磕头如捣蒜。
进来的小肉球正是胤禟，跟着的太监则是何玉柱。
“起来吧，不碍事。”苏勒揉一揉太阳穴，格外怜爱地将胤禟拢在怀里，“胤禟你又胡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