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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卿每日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遥望东方,只要天边旭日初升,那当天便可以收集出一大缸碱水。
她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奇迹回归和司马无情的身份,让女奴们深深相信:北狄就快来了。
按照宁卿的设想,她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忙碌让人变得充实起来。
秋生精打细算的习性在计划里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每一个人员分配和时间管理都衔接的恰到好处,既可以保证日常工作,又可以进行防卫准备。
然后,宁卿想方设法用碱豆换了铁拐竹回来,然后将竹子截段,根据大小分作不同的用处。
大的竹子顺着纹理剥开,再打磨成竹剑,中等的削尖了前段,堆在前院引渠旁的深坑里,而最小的只是锯开两头,每人发上一支,具体用作什么却暂时没有多说。
秋生举起竹筒,透过小小的孔洞去看正在做晨课的宁卿:“嘿嘿,宁卿姐姐,我这是不是就叫一孔之见?”
王珂敲她的头:“管窥蠡测差不多。”
宁卿手臂上挂着两桶水,长长的秀发尽数绾起,神色不动,只说道:“我看你们是闲得慌。还嫌没事做吗?”
“姐姐交代的事情都做完了,最近送来的衣服也少,小七她们几个都可以做完——难得轻松一下,要不,姐姐你也教我用用弓箭。”秋生眨巴着那双世故又天真的眼睛。
宁卿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什么东西,再去想又变的模糊起来。
王珂笑道:“秋生,你连拧干几件战袍都累得腰酸背痛,还想着去挽弓?”
“那,那不是没吃饱嘛。每天这样杂粮粗饭的,哪有力气干活?”
“得了吧,以前连杂粮都没得吃,全部吃的马麸,你咋没说饭粗呢,嘿,抢的比谁都快。”
“珂姐姐!!”秋生不满的嘟着嘴巴抗议一声。
“哈哈,姐姐教你一个办法,你什么时候能像我一样,一只手可以拧干四件冬袍,再来学射箭也不迟……”她的话音忽地慢慢低下去,秋生抬头,随着她的目光正好看到宁卿放下水桶,她神色沉肃,大步走向浣衣池。
那边,几个女奴在浣衣今日新送来的脏衣,还有一些人则在拨弄着铁拐竹,用仅有的几块盔甲碎片将竹尖打磨的锋利无比。
她走过来,几个女奴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站起来看着宁卿。
宁卿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然后她蹲下来,拨弄了放在木盆里面的战袍:“这些,是今天送过来的吗?”
她旁边的女奴唤作小七,急忙回答:“是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我们都快洗完了。”
她眼睛扫过她们身旁的四个木盆:“昨天也是这么多吗?”
“嗯,最近三天衣服少了很多。我们几人就可以洗完,也不耽误做竹剑。”
宁卿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洗,不要着急。”她站起来,回过身时,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笑容,王珂和秋生远远的看着她肃穆的表情,不由面面相觑。
宁卿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进了木屋,王珂和秋生立刻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怎么了,小卿,有什么不对吗?”王珂面上伤疤刚刚愈合,一旦不笑总有点肃杀之色。
“很不对。”宁卿紧蹙着眉头,“连续三天,送来的浣洗衣物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这样的情况,要么他们突然都爱干净了。”她顿了顿,王珂的神色顿时也严肃起来。
“要么,就是,突然,没有这么多衣服需要洗了。”
秋生还有一点没回过神:“怎么会突然没有那么多衣服?难道他们都换军袍了?”
“府兵出行都是自带装备,如果大规模更换军袍,只可能是刚刚赢了一场胜仗。”宁卿看向面色出现震惊之色的王珂,继续道,“而现在,北狄连只鸡都没有送过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现在北营的军士的确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
王珂嗓子发干:“如果真的这样,那北狄一来,怎么守得住?”
宁卿心思沉明,她拍拍王珂的肩膀:“当然守不住,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守。”
“造饭的锅台可以作假,马匹的数量可以掩饰,只有一样,浣洗的衣物是做不了假,也最浪费时间而不可能去作假的。”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从一开始司马无情被追杀事情就有蹊跷,他只带着几个亲卫孤身去了断望河下游,那里是北境一直的粮道所在。如果我没有猜错,北营的粮草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会需要用到修罗暗部的定远将军秘密出马?我想一定不是小问题。”
王珂和秋生一瞬间怔忪,只见女子洞察一切的目光清冷平静:“北营出了问题,两军大战一触即发,他们挡不住北狄,而他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大军的主力已经离开北营。”
“所以,我们被放弃了,对吗?”王珂一拳砸在通铺上,“该死。”
宁卿目光看向腰间的弩~箭,淡淡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保护过。”
“宁卿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秋生虽然惊慌,但是也没有乱了阵脚。
“富贵险中求,机会是闯出来的。”她轻轻一招手,“你们过来……”
贺春归从小就讨厌带毛的东西,要不是被宁卿逼的不行,她打死也不会来这饲马房。
虽然有姑姑罩着,但是免不得也要监督监督女奴。
看着这些只会吃草流口水的大傻个就来火,她心里厌烦,使劲踢了一脚马槽:“吃吃吃,撑死你呀。”马儿猛地一喷鼻子,吓了贺春归一大跳,慌忙连退两步。
真是火大!现在也没有温泉可以洗浴,只是短短几天,她只觉得衣服都发酸了:“该死的宁卿,贱~人!”她低声咒骂一句,仍觉得不过瘾,使劲吐了一口吐沫,刚刚吐完,吐沫旁边出现了一双脚,穿着粗衣短衫,脚有点大,站的很稳。
她抬头,便看见秋生笑眯眯的脸:“贺姐姐。你怎么啦?这样大的火气。”
小狗腿。贺春归心里骂了一声,没好气的问道:“你来干什么?浣衣房呆不下去了?我这可不是茅房,什么臭的香的都要收。”
“瞧姐姐说的什么话,怎么这样说自个儿?我今天来是有好事和姐姐商量。”
不待贺春归骂人,她亮出了手上一个小小的布囊,是几枚制作精致的碱豆,浑圆形状,饱满的圆形,质地精纯。
“什么事情?”贺春归眼睛看着碱豆。
“姐姐,你也知道,小七她们和我惯常要好,可是在浣衣房现在都只听宁卿姐姐的,吃的东西也是先紧着他们,小七她们已经好几顿没有吃饱了。所以,她们想晚上来帮忙打扫马槽……”
贺春归听到这里,半是解气半是冷哼:“早跟你们说过,那女人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你们还不听,瞧瞧,现在知道了吧?连马麸都吃不饱,还要晚上来打扫马槽……”这是女闾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饿的厉害时,便有饲马女奴借着打扫马槽偷偷捡一些马麸来吃。
秋生立刻抓住她胳膊软声求道:“好姐姐,帮这点点忙吧,以后还多得是机会孝敬姐姐呢。”
贺春归看着那袋碱豆,哼了一声。
就像宁卿说的,贺春归除了骂几句脏话,根本没有理由来拒绝这样的诱~惑,当场便自作主张达成一致。
秋生手里端着从饲马房收过来的几个婆子大姑的衣服,兴冲冲的往回走。
远远看见前方有个暗衣男子,他走路很快很稳,是从浣衣房走出来的,不是寻常兵士的打扮。
随着他快速走近,秋生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心跳蓦然加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让她眉头一蹙,男子带着乌金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基本和看一个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脊背一寒,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待到男子从小径走出数十米,她才擦擦汗,从道路旁边走到路中间来。
回到浣衣房,才知道,原来,这人是来寻宁卿的。
众女奴战战兢兢的站在房前,看的秋生一阵火起,立刻忘了刚刚自己也曾那样胆战心惊过。
“瞧瞧你们,一个小小的兵差就吓得你们变成这样,真要打仗了,就等着尿裤子被杀吧。”
王珂在她手臂上按了一按:“这个人,是个杀手。”
秋生仍然不服气:“杀手?能在北营的,谁没有杀过人?!胆小就是胆小。”
小七忍不住道:“我们不是害怕这个人。是他说要宁卿姐姐回来以后就去修罗营,有人等她——宁卿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秋生顿时哑然,狐疑的看向王珂,王珂摇了摇头。
她冷哼:“你个小七,再这么胡说八道,卿姐姐要你我也不要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么跟着卿姐姐混。”
小七顿时不吭声了。
宁卿蒙着面巾,头发凌乱,躬身和几个女奴将浣衣交给后勤的校尉,然后折身往前面走去。
军帐还是这么多,巡逻的兵士陆陆续续走过。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帐篷前面已经冒出的细密青草嫩芽滑过。
如此看来,已经几天没有人睡在这里了。
更远的地方,是北营的中心,王帐所在。
那些巡逻的兵士里面没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他们已经走了。
没有人告诉过她们,也不需要告诉她们,对他们来说,这些妓子罪女,既可以迷惑敌人的视线,又可以“拖住”敌人的脚步,而且,新妓年年有。
他们享受她们的服务,却从来没有起过保护她们的念头。
宁卿眼眸微眯,垂下目光。
她刚刚回到浣衣房,正好听见了秋生这么一席话,不由笑着摇摇头,这个丫头,就是这样的性子,就像被冰冷的世情强迫成长的孩子,表面带着些许世故狡猾,心里却还残存着希望和温暖。
她想起秋生神采奕奕说起她和母亲流浪的日子,想必,这些希望和温暖就是那些时候种下的吧。
宁卿几步走进浣衣房前院,里面顿时静了下来,她的目光沉静而肃然的扫过全场:“小七说的没错,我要走,不过,不只是我,还有你们。”
风又旋转着吹了起来,倒春寒里,细碎的雪花落下来。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下雪了。
宁卿的心头一凛,时间到了。
她握紧手里的弩箭:“就是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