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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的咳嗽压抑在喉咙间,有淡淡的血渍从他的指缝渗透出来,宁卿扶住他,快速两步。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淡淡的目光看向她,明灭不定的目光闪烁着,却无法更进一步窥探其中的想法。
偏殿很安静,走上台阶,只能听见风声。
“这里似乎没有宫人?”慕容昕左右看着。
“咳,赫连氏生性善妒,她并不允许宫娥进入这里。”到了房门前,司马在门旁的一个灯座处拍了一拍,门缓缓打开,涂了上好滑油的铁栓没有任何声音。
“阉人也没有吗?”慕容昕看着那黑洞洞的房间没有抬脚。
“有一个,被我杀了。”司马淡淡道。
慕容昕哦了一声。
司马闭了闭眼睛,还是解释道:“我用了点法子,让赫连氏结果了他。”
对一个杀手而言,大概没有比失去力量还要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慕容昕微微点头,终于抬脚走了进去,宁卿略略侧身,形成背靠的警惕位置,大殿里很软,踩上去脚几乎深陷进去,宁卿皱了皱眉头。
“这下面,不是香灰,是寒北的雪狐皮。”
慕容昕挑了挑眉,将司马放下来,看了他一眼:“千金一尺的雪狐皮,我母妃用来做手筒的料子,竟用来铺地。”
司马没说话,他摸了摸那鸳鸯铐,锁眼很小,细长,弯曲,这样的锁需要的钥匙必然是一根弯曲百折的钥匙。
“这边来。”他走向一面巨大的屏风,后面是温泉浴池和让人耳目发热的壁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即使温泉里洒满了花瓣,但是仍然有淡淡的血腥味。
慕容昕走在后面,只看了一眼壁画,顿时只觉身体一热,他轻声咳了咳,垂下目光,却发现这里地上随意撒着的夜明珠下面,也是一幅幅用绣线制作的活色生香的画卷,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司马快行两步,走到一幅画前,在画中女子的柔软处轻轻一按,整个壁画忽的闪开一半,露出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华丽来。
宽阔的寝房里,放着几乎占了一小半的绣床,几棵丈许的珊瑚树,上面挂着巨大的明珠,活像一树树的宝石花开,儿臂般的巨烛点在悬挂的黄金灯架上,厚厚的窗帘从里到外,如同碧蓝到深邃的海水,显出让人惊讶的层次和厚重。
宁卿看着开口处那厚到让人咋舌的墙壁,这座大殿是一座铁桶般的城堡,如果在里面闭上门,即使是再多的烈药恐怕也不能轻易打开。她忽的有点明白,为什么司马要撤到这里——也许到这里,就算逃不出去,至少也暂时是安全的。
慕容昕左右一看,点点头:“这样坚实的壁垒,要是关上门,一把火从外面烧起来,只怕插翅也飞不出去。”
大殿里面没有人,为了不让不洁的气息沾染到这里,除非最亲近的人,赫连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人进来的。
他们的目的明确,钥匙和解药。或者都有,或者其一。
梳妆台和壁橱是最好的搜寻地点,三人的分工明确,慕容昕主动去找钥匙,宁卿和司马在壁橱开始搜寻解药。
整整一面墙壁,从上到下,分成不同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养生驻颜的丹药和仙露。
“这个赫连氏真是个爱美的女人。”宁卿道。
“她年轻时,便是以美貌宠冠皇城。”
“可是我听说,大烮的裂云公主,那曾经也是长安的一枝绝色,多少儿郎曾为她痴迷,竟然也不及这个妖妇么?”
“比她美貌的女人,总是有的。”司马从上到下一排排的搜索着,他们的一只手铐在一起,这让两人的行动都慢了许多,“裂云公主只是其中一个。”
他的声音很低,这样便可掩住那细细的气喘声:“也是唯一一个还活下来的女人。”
“你是说……”宁卿惊诧,复又吁了口气。
“要让自己保持最美,要么精益求精,要么就杀了那些比自己貌美的女人。所以,永远不要让她看到你的模样。”司马说的很慢,“赫连氏曾经是赫连家族的养女,她自然有跋扈的资本。谁能知道,赫赫有名的赫连家族竟然是个近亲通婚的怪胎产物。”
他眼睛忽的在一处博古架上停住,转身走过去,宁卿身形一晃,立刻也跟了过去,司马在一个小小水晶瓶子前停下,瓶子的里面液体泡着一个小小的特制瓷瓶,隐隐可以看到瓶子里面的液体是浅粉色的。
“找到了?”宁卿眼睛一亮。
司马没说话,轻轻咬牙,将那瓶子一推,然后直接摔倒了地上,很快地上便升起一股难闻的味道,那个小小的瓷瓶在地上滚了两滚。
司马缓缓走上去,他的整个身体开始一股说不清的颤栗,这颤栗并不是喜悦,也不是恐惧,宁卿心猛地提起来:“司马?”
他已经走到了瓷瓶前,一只脚抬起,似乎想要一脚踏碎它,但却没有落下去,那一瞬间,他的眼里交织着狂热,痛楚,厌恶而又蛊惑的神色。
“这是什么?”宁卿感觉他似乎想要弯腰捡起来,但是本能告诉她,这并不是个好东西。
“那是,醉春风。”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的从绣床上响起,宁卿和司马悚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慕容昕正半蹲在梳妆柜前,保持着看着铜镜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这声音并不是慕容昕的。
秀帐缓缓撩起,一张年轻而无邪的脸庞露出来,正是苏生。
“是你?”司马和宁卿异口同声。
“是我。”苏生坐起身来,收回从锦帐下面探出的手指,“要不是司马哥哥和这位姑娘说话太入神,这位侍卫哥哥只怕没这么容易被我得手呢?”
他拍拍手,伸出一只脚,赤足站在柔软的地垫上,明明是那样年轻的脸庞,偏生一举手投足都带着稚气而邪恶的蛊惑,他端起梳妆台前一杯水,缓缓喝了一口:“睡了一觉,真渴。”
“你怎么在这里?”司马本能的掩住他和宁卿之间的鸳鸯铐。
“这话,应该我问司马哥哥吧。”苏生勾起嘴唇,“赫连太后最最心爱的新宠,竟然带着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半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这里。”他转头看了看慕容昕:“女的比太后年轻,男的没有司马哥哥俊美。既不像是讨太后欢心,又不像是失了圣宠。这唱的哪一出,小生倒是不明白了。”
慕容昕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服气。苏生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位侍卫哥哥,你这样子看起来挺不服气,我要是你呐,我真庆幸没有司马哥哥生的好。否则,天天被那鸳鸯铐锁着的人只怕是我了。”
“苏生。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故事。神出鬼没在这华春殿的并不只是我一人。如果让赫连氏知道只怕你也难逃其咎吧。”
苏生啧啧两声,摇了摇食指:“不不,我是听到异响前来为太后捉拿刺客的。”他缓缓放下杯子,下一刻,几乎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到了司马和宁卿身后,伸手使劲一推,两人猝不及防,往前数步,司马身体已到了极限,直接一口血喷出,跌坐在地上。
宁卿只觉腰间一麻,也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苏生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司马哥哥,你当我的身手如何?”
司马微阖上眼睛:“落在你手上,倒是也不亏。”
“可是,我这样的身手,脸赫连氏的三步都近不了。”他伸手捡起那个瓷瓶子,脸上浮现讽刺的笑意:“每次做事前,她都要我们服下这醉春风,既阻断了经脉,延长了时间,又施展不出任何武功,更听说,这药性烈,和销骨噬魂散合用,不但会让人上瘾,还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象——不知道司马哥哥看到的是什么?”
司马伸手探向腰间,那是在永园中从宁卿那里得来的短刃。
“刀是要用的,不过要看怎么用。”苏生不以为杵,他打开那个瓷瓶,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发出来,然后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里面的药倒了进去。
“司马哥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他蹲下来,眼睛却是看着宁卿,“姐姐这双眼睛真好看。”
“什么交易?”司马看着他。
苏生冷笑:“我要赫连氏的头,而你不仅仅要赫连妖妇的头,还要他们俩的命。我现在有个法子,只是要司马哥哥做出点牺牲。”
他晃了晃手上的瓷瓶:“这里面,我加了点东西,本来想今晚我自己用的,但是现在,如果司马哥哥用的话,似乎更好些。”
“你为什么要杀赫连氏?”司马怀疑的看着他。
苏生脸上所有稚气和笑意全部散去,他看着宁卿:“我也曾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姐姐,姐姐是官府里的清倌,为了我,一直在外卖艺,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赫连氏的探花使者。姐姐自卖自身留下了五两银子,签了五年的契约,但是进宫的第十天,就被挂在了血浴的圆球里。”他呼了口气,摸了摸有些颤抖的手指,“我原本只是戏园子里面的武生,姐姐失踪的一个月后,我绑了永园一个出宫采买的宫女,临死前她告诉了我这些。那之后,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他的手抚上宁卿的脸庞,猛地一撕,整张□□掉下来,宁卿的脸庞只觉得火烧般疼痛。
苏生缓缓扬起嘴角:“我见过你。你曾经在卢牙婆的宅子里面自卖自身。”他看着司马:“司马哥哥,这位姑娘倒是对你一片痴心呢。”
司马呵斥:“闭嘴。”
苏生扬了扬眉。
“我们的时间不多,为了展示诚意,我的秘密都已经告诉你了。司马哥哥,这笔交易,对你只有赚没有亏。”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司马问。
苏生笑道:“放心,只是一点好东西。这药粉来自西域,我从一个胡姬那里得来,混在醉春风里,无色无味,但是只对女子生效,到时候赫连氏会异常欢愉,待她到了极致时,便会昏厥过去,那时候,你可以从她身上拿到解药,也可以拿到钥匙,甚至腰牌,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宁卿闻言整张脸都涨红了,热量消退,她垂下眼睛,却不知道司马会如何作答,这在目前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对他来说,却是最难堪和厌恶的践踏。
慕容昕从铜镜里看着这一切,面色复杂。
苏生缓缓道:“如果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大不了这位姐姐和我姐姐一样,被她用作沐浴的原料,这位侍卫哥哥,可能好些,最多被净身没入掖庭。”
司马猛地抬头,他的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几乎一瞬间失控,但是最终还是平和了下来。
远远,在寂静的宫殿中,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喧哗,大殿外有大雕扑腾飞过的声音。还有咕咕的不安的鸣叫声。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先解开他们的穴道吗?”
苏生手指翻转,司马手中的短刃已经到了他手里:“不无不可。”
他嘟了嘟嘴:“不过,还有一件事。”他笑起来,笑的有点残忍,“你总不能带着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娇娘来服侍赫连吧?”
他扔手上的短刃扔下来,“你还要做一件事,剁下她的手。”他身子往后一扬,看着那牢固的鸳鸯铐,“或者,等着赫连氏要了她的命。”
宁卿瞳孔一缩,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想要动,却是丝毫不能动。
慕容昕几乎要暴跳起来,但是他只能在内心咆哮,不能做任何事。
“好好想想吧。没有手,至少比没有命强。我可以帮你掩盖任何事,做好所有安排,只是这位姐姐,是绝对不能和你一起出现的。现在我可以动用我所有潜伏的力量,来赌这一把。你就连这么一点诚意都不给,如何成事?而且,我想,以这位姐姐,可以为你孤身进永园这份勇气,也不会介意这么一点点的切肤之痛吧?”
短暂的沉默中,喧哗声渐渐近了。有夜鸟成群飞过,扑棱翅膀的声音从屋顶传下来。
司马终于捡起了短刃,他侧头看向那铜镜,铜镜中原本愤怒的慕容昕,此刻眼中竟然有了哀求的神色。
“阿卿。”他终于轻声唤出来,“这可能会很痛。”短刃落下的瞬间,司马也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