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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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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是否给旁人当过马骑暂时不可靠,但他绝对不愿被巧茗冷落忽视,却是丝毫无需怀疑的。

    “为什么没有我的?”

    当巧茗神游天际时,韩震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巧茗眨眨眼,“陛下也想用我画的衣裳样子做新衣服吗?那我明天便画画看,只是,我从前没试过画男人衣衫呢,万一画得不够好看陛下可不许不穿。”

    自从上次慈宁宫的事情之后,巧茗与韩震说话时便随意了许多,这会儿娇嗲起来也十分自然。

    本以为,韩震定然会道一声好。

    可是,他反而沉了脸,闷声闷气道:“我也要和你们一样的。”

    两人本各坐了一只绣墩,说这话时,韩震突然往她身前一凑,几乎将脸贴在她脸上。

    巧茗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不争气地红了脸颊,她小手捂着半边脸,自欺欺人如此韩震就不会发现她的异样。

    “我也要和你们一样的。”韩震见她不说话,复又强调了一次。

    巧茗捧着脸低头瞧瞧那张图纸,再抬起头来瞧瞧韩震,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是襦裙,好像不大适合陛下穿。”

    韩震倒是不以为然,直接吩咐道:“这有何难,你们三个也不是完全一样,不是也随着人适当改了样式么,到我这儿就改动多一点,但也能看出来跟你们的是一套就行了。”

    “可是……”

    巧茗才开口,韩震就挑眉看她,摆出一副强势威胁、逼人就范的模样来。

    她要说的话难免就滞上了一滞。

    但是,这种事决不能因为他的逼迫就妥协!

    巧茗吞了吞口水,一鼓作气道:“可是,颜色也不适合陛下的。”她把图纸往他面前一推,“我们想着天再暖和一些的时候,一起穿了去御花园晒太阳。所以,为了应上春花盛开的景致,选了颜色最娇嫩的芙蓉粉色雪影纱做裙,齐胸裙,这是这身衣裳的主色,为了将这颜色衬得更明媚,上襦选的是本色雪影纱,也就是雪白色,还打算用在对襟儿处滚上与裙子同色的边儿。”

    不是她不肯想办法改成他能穿的样子,而是这种配色,不论改成什么款式,堂堂皇帝陛下也不可能穿得出门嘛!

    巧茗觉得自己的道理足足的,所以越说底气越足,越说声音越响亮,说完以后微微挑着下巴,觑着韩震,再添补上一句:“都是为了陛下好。”

    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你们穿着一式三件的衣服,一起去御花园赏花晒太阳,那我呢?”

    巧茗:“……”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答了,她们三个女孩子,喔,不对,都被他给弄糊涂了,是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伽罗一个小女娃,再加上个小兔子布偶,平日里又什么紧要事做,可不就是吃吃喝喝,再逛逛花园赏赏花,做些手工之类的打发时间,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谁会把韩震这个管理着整个帝国,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算进去呢?

    况且,就算他没有那般忙碌,男人的世界也和女人的截然不同。

    在勋贵世家中,难免有些个子弟不是那般出众,得不到有前程的官职,甚至连闲职也领不上,但也不会窝在后宅里和女人们混在一处。他们可以随意出门,偌大的京师内城能消遣的地方实在太多,茶楼酒肆,梨园教坊,店铺林立,甚至还有暗门子的赌坊。出了城,可以玩的就更多,骑马打猎,登山拜佛,甚至长途跋涉去到其它州县。

    这些事儿,巧茗就算没见过,听也听得多了,唯独就是没听过谁家的男人因为女人裁衣赏花时没带上自己而拉长脸闹别扭的。

    前一刻还觉得韩震和伽罗的父女关系有些怪,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巧茗便转了看法:他现下这般模样还真是像他女儿,像足了他女儿的小孩子脾气。

    韩震见她不答话,那心里面的不满又多几分,“压根儿就没想过我是不是?”说着,右臂往她腿窝里一勾,左臂在她腋下一提,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话本子将这般姿势形容为“公主抱”,是男女互动里极甜蜜的动作,也是每个风月故事中必备的杀手锏。

    巧茗不是第一次被韩震公主抱,上次打从慈宁宫回来的时候,一路上他就是这般抱着自己,那时候她虽然害羞,怕被旁人看了笑话,但因为他之前救护自己的行为,心中还是像喝了蜜一般沁着丝丝甜意。

    可今天毫无防备地被偷袭,一时间竟是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耳中听得韩震恶狠狠地威胁道:“那我就好好给你加深一下印象。”

    不知道是自己心邪,还是他本就故意如此,巧茗只觉那“加深”二字在语气上明显比旁的字句重上几分。

    她晕头转向地发现韩震正抱着自己往寝间走,晃荡中,跃过他宽阔的肩膀,还可见到阿茸和流云站一左一右站在次间门口,尴尬地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向他们。

    “陛下,”巧茗推着他肩头,“还没用晚膳呢。”

    饶是她不怎么重视规矩,都觉得如此这般实在出格。

    韩震道:“不怕,我会喂饱你。”

    只是,两人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至于最后到底遵从了谁的意思,那自然是蛮力大的人胜出。

    翻天覆地中,巧茗发着抖爬到床边,将手中抓的图稿用力往帐幔外抛去。

    刚才一路上,她都没舍得把这花了整个时辰功夫才搞定的东西丢下,现在为了保护它完好却是不得不丢,不然准保会和床褥一般落得满是褶皱、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悲惨下场。

    迷迷糊糊中,好似听得伽罗闹着要进房间找她,“该用晚膳了,我叫娘起来用晚膳。”

    跟着是流云的声音:“帝姬,娘娘吩咐过不许叫她,帝姬还是自己先用吧,我带你回藕香阁去。”

    “为什么要回去?”伽罗一听便不依,“我每天都是在这里吃的!我吃的很安静,不会吵到娘睡觉的。”

    “帝姬最心疼娘娘我们都知道,可是,一顿饭下来,来来去去伺候的人那么多,肯定会有杂音,还是会吵到的。”阿茸道。

    “喔。”伽罗明显低落地应了一声。

    外面脚步声响了两响便停下,伽罗微微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进来,“阿茸姐姐,娘是病了吗?我进去看看她好不好?”

    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巧茗这会儿对这说法认同得不行,别看伽罗年纪小,可比韩震这个连饭都不让她吃就欺负人欺负得彻底的家伙体贴多了!

    韩震发现她分心,立刻加大了几分力道。

    巧茗只觉得自己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叶扁舟,不由自主地随之起伏飘摇,整个世界除了狂肆的暴风和翻滚的巨浪再见不到旁的……

    风停雨歇时,天早已黑透。

    两人都累得不想动,流云和阿茸又不敢进来,所以没人点灯,屋里黑蒙蒙一片,只有皎皎月光透过窗格,洒下一地清辉。

    韩震拥着巧茗,手指在她光滑的脸颊上滑动,像哄小孩子似的,半是威胁半是利诱道:“给我画一件跟你们一套的衣裳,端午之后我就带你去汤泉行宫避暑,不然的话,就把你留在这儿,三个月都见不到我。”

    好像谁稀罕见他似的,巧茗在心中哼哼,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气鼓鼓地扭转身,拿脊背对着他。

    才不跟不讲道理的家伙说话!

    韩震倒似毫不介意她的反应,只热情洋溢地贴上来,从后面抱住她。

    巧茗一扭肩膀往床里蹭了蹭,离韩震远远的,他则再次贴过来。

    如此她跑他追,三番几次之后,巧茗小脸儿几乎贴到了墙上,再没处可躲。

    韩震拽着被子把她翻过来,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毫不放松地追问道:“好不好?”

    巧茗嘟着嘴,不情不愿道:“好吧。”

    她才不是向恶势力屈服,她也不是不能跟他分开三个月,她只是想去避暑。

    汤泉行宫她前世几乎每年都去。

    皇帝往行宫避暑,梁兴身为太师势必要随御驾前往,巧茗作为家眷之一自是没少沾光,她甚是怀念那里的山中风光,鲜美的食物,还有热气腾腾的温泉水。

    既然韩震非要穿一身芙蓉粉的衣裳招摇过市,又不肯听人劝阻,那她也不当那不讨人喜欢的“谏妃”,只管随他心意,让他贻笑大方好了,犯不着让这事儿影响自己去享受的好机会。

    *

    梁太师夫妇与端妃娘娘正式认干亲的仪式安排在四月二十八,韩震做主邀约了勋贵大臣与内外命妇们前来观礼,甚是郑重其事。

    巧茗当众给梁氏夫妇敬了茶,又收下两人递来的红封,正式改口称呼他们“父亲、母亲”。

    之后的宴会按照规矩分了两处,韩震带着勋贵们在奉天殿,巧茗则与内外命妇们在鹿鸣宫。

    皇帝亲自给太师府与端妃牵线搭桥,盛宠加身,连缠绵病榻多时的太后娘娘今日格外赏脸,亲自前来。

    开席时,太后自是坐在首座。

    巧茗与德妃一左一右,分坐在太后两侧。

    德妃如今孕期已满三月,这消息也正式在宫内宫外宣布开去,只是在繁复的冠服之下,看不出是否显怀,倒显得与平常人无异。

    巧茗左手边摆了一张小桌,乃是专为伽罗准备。

    萧氏与巧芙坐在左手第一桌。

    柳美人还在禁足不能前来,却也派人送了贺礼。

    淑妃称病没来,但其娘家永昭侯府的人却都来了,侯夫人乔氏带着小女儿顾恬坐在右侧第一桌。

    顾恬今年七岁,长得粉妆玉琢,一直抿着嘴笑得甜甜的,特别讨人喜爱。

    伽罗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小孩子,因而格外好奇,整个宴席期间,一直瞪圆了眼睛,好奇地打量顾恬。

    被如此毫不掩饰的目光注视着,想不发现也难,不过顾恬在进宫前被自家娘亲耳提面命了好几日一定要听话,不许乱说话更不许乱动乱跑,所以只能乖乖坐着,不时眯着眼睛向伽罗回以一笑。

    巧茗见了,便低头问她:“伽罗想不想去跟恬姐姐一起玩?”

    伽罗立刻笑着点头:“想。”

    于是,巧茗挑了几样点心,用小碟子装了,递在伽罗手里,“伽罗端着这个过去请恬姐姐一起吃,好不好?”

    伽罗似乎不是太能理解如此做法与自己那小小心愿的关联,不无疑惑地嘟起嘴来看着巧茗。

    “伽罗还记得娘之前跟你说的分享吗?”巧茗问道,见伽罗点了点头,便继续耐心解释道,“你去和恬姐姐分享好吃的,就是向她释放善意,如果她肯接受,就说明她接受了你的善意,并不排斥和你交朋友,你就可以趁机邀请她一起玩了,对不对?”

    “那她会不会不接受呢?”伽罗听懂了,立刻举一反三,鼓着脸颊问出心中疑问。

    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结识朋友,难免会有胆怯,巧茗鼓励她道:“你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她肯不肯接受,如果你过去问了,她有一半机会接受,也有一半机会不接受,对不对?可是如果你就坐在这儿不动,那等会儿宴席散了,她回家去了,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是不是?”

    伽罗低着头琢磨了一阵,忽地扬起脸,毅然端起小碟子,在奶娘的护航下,啪嗒着小短腿跑下台阶,来到顾氏母女那桌前,小手儿豪迈地冲着顾恬一戳:“恬姐姐,吃糕糕!”

    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和动作一般豪迈,原本正在说话的太后和萧氏停了下来,还有正吃着东西的德妃和巧芙,几人一起扭头往这边看。

    顾恬立刻警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小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在伽罗三岁的思想里,接受与喜欢是相同的意思,眼前这个小姐姐不肯吃自己的糕点,也就是不喜欢自己。她再小,也知道旁人不喜欢自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糕糕好吃,甜的,娘给我做的。”伽罗皱着眉,水汪汪的桃花眼万分诚恳地看着顾恬,执着地强调道,“我娘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娘说了,如果她肯吃自己的东西,就是喜欢自己,所以一定要让她知道这点心有多好吃,“我爹爹就只吃娘做的东西!”

    可是,顾恬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摇头还摇得更用力了。

    伽罗急坏了,她说的都是实话,对方为什么完全不相信呢?她干脆把碟子往桌上一搁,抓起一块牛乳蜜糖千层糕就往顾恬嘴边送。

    顾恬还捂着嘴呢,伽罗于是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扒她的手,“你尝尝,尝尝就知道好吃了。”

    顾恬到底大了她四岁,力气自然也要大上许多,伽罗当然不可能如愿,拉扯之间,糕点不小心脱了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伽罗可怜兮兮的目光就定在摔得糊成一片的糕点残骸之上,嘴角渐渐向下,终于“哇”地一声,飙出泪来。

    顾恬见帝姬哭了,疑心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又慌又怕,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这一哭呢,自然顾不上捂嘴,于是乎,众人便见到在那因为嚎啕大哭而张开的粉嫩小嘴里,编贝一般玲珑整齐的牙齿正当中,赫然缺少了两颗。

    原来是小姑娘爱漂亮,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没了门牙,所以才固执地不肯吃伽罗给的点心。

    大人们只觉这般童趣委实可爱,纷纷笑了起来。

    乔氏解手回来,还没入座,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孩子哭,大人笑的奇怪情形。

    顾恬臊极了,见到自家娘亲回来,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站起来跑过去,抱住乔氏的腰继续哭。

    巧茗已经走下来把伽罗抱了起来,一壁用丝帕擦她哭时揉在脸上的糖粉,一壁轻声哄着:“不哭不哭啊。”

    首战不利,伽罗扒着巧茗的肩膀诉说委屈,“姐姐不喜欢我。”

    “不是的,恬姐姐是因为在换乳牙,所以不想张开嘴被人见到,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然而伽罗伤心至极,没那么容易被劝服,“糕糕都掉在地上了,娘给我做的,呜……”

    难不成最伤心的不是因为误以为顾恬不想和她交朋友,而是为了那块糕点?

    巧茗憋着笑,往地上撇一眼,继续好声哄劝道:“不就是一块牛乳蜜糖千层糕么,娘再给你做啊,想吃多少做多少。”

    “嗯。”伽罗点头,张开一只手掌依次屈起手指,又张开另一只手掌依次屈起手指,再怔怔地盯了两只手一会儿,才道,“要十块,伽罗每次吃两块,一天吃三次,还剩四块,两块给爹爹,两块给娘。”

    前面是巧茗给她立的规矩,小孩子吃得多长得快,但又不能无节制的吃,所以每次吃点心的时候最多只许她吃两块。至于后面那一半,没人教,是小孩子天然的孝心。

    另一边,乔氏也从顾恬那里问清楚了来龙去脉,牵着人回来给伽罗赔罪。

    “我不是想弄哭你的。”顾恬手掌拢在脸颊两旁,悄悄冲着张大嘴,“看到了吗?我掉了两颗牙,很丑的,大家都看我,我就不好意思张嘴了。”

    七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条理自是十分清晰的,伽罗很容易就听懂了,十分自然地问道:“姐姐为什么掉了牙齿,是生病了么?”

    “不是病,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会掉牙的。”顾恬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伽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又问:“姐姐疼么?”

    顾恬摇头:“不疼的,就是不好看,吃东西有点费劲儿,跟我奶奶一样……”

    小孩子们,哭闹容易,欢笑更容易,几句话的功夫两个小家伙就混熟了。

    顾恬在家里排行最小,今天终于有了个小妹妹,亲爱得不行,拉着伽罗的手带她玩,吃糕饼时伽罗鼻尖蹭了饼渣,顾恬还找出手绢来帮她擦掉,俨然一个体贴入微的好姐姐模样。

    女人们的宴席不吃酒,看看歌舞聊聊天,很快便散了。

    萧氏今天也算主人家,陪着巧茗一些送走了客人们,又留下陪她说了一阵话才告辞出宫。

    巧茗站在院子里看着宫人内侍们收拾打扫,那种好像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又自心底升腾而起。

    她有些不懂韩震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三年后韩震动梁家是一时兴起。

    韩震登基时还不到四岁,先帝指派的四个辅政大臣位高权重,向来是少年天子的心腹大患。

    在梁家之前,天启五年,司空谢志荣便成为最先遭殃之人。

    那时巧茗还未出生,这些事还是后来在教坊司时听人谈起,那是太皇太后的手笔。皇帝年幼,不得不依赖辅政大臣,却又杀一儆三,借机敲打梁兴等三人,莫以为天家只剩孤儿寡妇便猖狂不知收敛。

    如是想来,或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梁家未来的悲剧。韩震是太皇太后亲手教养抚育长大,言传身教之下必然会深受影响,成年亲政后,羽翼全丰时,将辅政大臣们一一斩除显示早已既定的路线

    那么,眼下他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今日的事情,不光抬高了巧茗的出身,也等于也等于将梁家与天家的关系拉得更近。

    如果他最后终归是要对梁家下手,那又何必在此时多此一举呢?

    难不成这一世,他没有这种打算?

    如果是,又是什么原因促成了如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