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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无人迹,内却有乾坤。
密林的深处,生着一颗古槐,古槐为两半,中间有着一条道,通往驯道宗的大道。
大道无门,从古槐看过去,对面什么都没有,若是有些见识,便知道,对面是片幽境。
一条由石阶通往的幽境。
石阶穿过林顶,直达云海。云海之下,雄鹰,仙鹤,云海之上,是另一番世界。
何为幽境,幽境便是大能之人借助天道,塑造出的模型世界,是一个小世界。
…
古槐下,有两个孩子。他们并未发现蹊跷,自然看不见石阶。
男孩子眼眸愤怒,面容清秀,背对着古槐,执着油纸伞。
女孩子眼眸微恐,面色苍白,缱绻在古槐下,被那男孩身影遮住。
“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林间没有声音,只有两只碗大的幽瞳,贪婪的盯着灰青道袍后的小女孩。
它很强大,是这片的霸主。
它可以轻易撕碎不会修道的陆且行,可是又极度不愿意接近,他身上有着它畏惧的味道。那是高于它的血脉,高于它的修为的味道,是那火麒麟的味道。
陆且行现在很不喜。他带着空灵,被追杀了数日。虫蛇虎豹,甚至连那狡兔,那麋鹿,游鱼,也要用长腿,用鹿角,用尾鳍,朝着女孩攻击。
幸好空灵有他,幸好他有红鳞,有黑刃。
忍不了了,实在忍不了了,等的太久了。口水的滴答声回荡在幽静的密林,古槐飘落几片黄叶,投下一束阳光。照在陆且行的眼上。
陆且行瞳孔缩了缩,抽出了黑刃,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山。
小山是只白纹黑熊,拥有着百纹的灵兽。
拥有百纹的黑熊,已经开始择道。
兽通灵智,就如人一般,洗识,感知,择道。
择道,选择自己的大道。天地由道构,斑驳纵横的大道如海中滴水,天中空气,择道代表着,走进大门,选择大道。
陆且行额头上冒出几粒汗珠,用力的攥着黑刃,小手通红。他还未曾洗识。即便如此,又如何?
少年不退缩,踏步上前,黑刃闪着幽光,带着决然,刺向黑熊。
黑熊未动,幽瞳里并没有陆且行,这弱小的人类不值得关注,哪怕是一眼。
微潮的鼻孔呼出黑色的气流,形成飓风,携卷着泥土草根,连通着飘落的黄愧叶,一往无前,气势汹汹,向着那古槐,有着将它连根拔起的气势。
古槐的前面,是空灵;空灵的前面,有个拿着黑刃的道童。
黑刃一抬,直刺化为挑,将这飓风化为两半。
几滴鲜血沿着刀柄滑落,陆且行的虎口裂开了,脸上也有着数到红线,溢出鲜血。
黑熊打了个响鼻,对他这一手嗤之以鼻,喷出的鼻沫宛如剑客的飞剑,刺客的飞刀,弓手的箭羽。
陆且行经历了一场磅薄的冰雹,每一滴都是沉重的,是夺命的。
噼噼啪啪的声音惊起了林间的飞鸟,陆且行神色凝然,手中的黑刃挥舞的极快,极稳,每一颗被弹开的鼻沫,换来的是滴滑落的鲜血。
这场冰雹持续了片刻,陆且行杵着黑刃。他的嘴角有着血渍,受了不小的内伤,
黑熊有了怒意,碗大的幽瞳看向他,瞳里好似有着黑色的火苗。它不高兴,这弱小的人类怎么这般不知趣?
熊身直立,像擎天巨人般,陆且行在他面前,如砂石,野草。大地抖动着,巨石抖动着,老槐抖动着。青叶纷纷落下,似乎整个老槐要落光叶子似得。阳光更浓,草坪上布上久违的阳光。
黑熊悟得大地之道,震颤。
陆且行的双腿抖动着,持剑的手抖动着,牙齿也抖动着,全身上下的每块肌肉,每片肌肤,都在抖动。
黑熊似乎很满意,这小小的人类终于恐惧了,而当它看到那双澄澈坚定的眸时,它知道自己并没有成功。
一声怒嚎叫。好似撑开的油纸伞,熊掌劈头落下,带着万钧的气势,带着劈山的气势。
掌下的孩童挺值身板,握刃胸前,看着黑掌,带着决然的气势,带着拼死的气势,向上刺出黑刃。宛如直刺苍穹的黑夜,宛如斩断光明的黑夜。
黑刃名为夜,又名斩光,夜来时,便无光。刃来时,便无物。
阳光没有,密林又陷入短暂的黑暗,这里只有血。喷涌的血柱如那溪边的瀑布,那夜他在悟心手中,今夜他在熊掌之下。而夜,在他手中。
黑熊没有痛苦的咆哮,幽深的瞳直勾勾的看着陆且行,它有悟不懂的道,有看不懂的人。
陆且行已经脱力了,全身似散架般,瘫软在地上,但那柄黑刃依旧立着,对着黑熊。
黑熊看着古槐下的女孩,心想自己应该一开始就杀死她,直到现在弄得这么麻烦,还流了不少血。熊脚蹒跚,朝着古槐走去,尸体般的陆且行并不入它的眼,即便被伤了,过不了多久便会死去。
熊不爱吃死人,得道的黑熊不爱吃将死之人。即便这人伤了他,它也有自己的原则。
空灵眼中的恐惧更胜,想到自己的下场,身体抖动比那古槐还厉害。
“放开她。”
少年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有些呜咽,因为喉咙里,呛着血花。他想了想,觉得缺少了什么,又说了句,
“冲我来。”
黑熊扭头,看着颤巍巍扶着黑刃站起来的陆且行。熊眼里嗜血的目光闪现,求死,便成全他。
黑熊双脚用力一蹬,如飞起的山峰,劈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陆且行望着空灵,伴着血渍的嘴角高高扬起,插地的黑刃立起来了,仿佛要刺破上方的黑暗。
“不要。”声音依旧很轻,还有着其他的蕴意,不舍,不甘。
黑熊可是不理睬,陆且行也是,带着决然赴死。他们不顾,不代表其他人不管。
“师兄,我尚无灵兽,这熊归我如何?”
“给你便是,也不见得比我的赤虎好到哪去。”
两个少年坐在古槐树冠,看向飞身而起的百纹黑熊,稍微瘦小一点的孩子,从腰间取下一只朴实布袋,朝着黑熊扔了出去。
驯道宗弟子人人腰间有一布袋,那是他们灵兽的居所,也是他们捉灵兽的工具。
“你这蠢货,叫你平日好生观书,咒也不念,心也不通,如何驯兽。”一记弹脑崩,打的那孩子一咧。
只见那师兄从腰间取下驯道袋,口中振振有词,扔了出去。
陆且行没看到他们,因为他的上方是黑熊。黑熊嗅到他们,仿若无物,师弟刚刚洗识,师兄也只不过感知。
黑熊下落的瞬间,黑刃刺破熊皮的瞬间,陆且行被压扁的瞬间,一道火红的身影闪动,撞击在那百吨熊躯之上。
黑熊仅仅只是抖了抖,红影被弹开了。也就是这撞击,黑熊擦着黑刃,擦着陆且行肩膀落下。
大地轰鸣,仿若地震。陆且行狠狠摔下,口里呛人的血沫如火山爆发。
黑熊的幽瞳里有只火红的身影,是只红色的老虎,火红皮隐约间杂着五十条金纹。五十纹的赤虎。
“吼。”黑熊怒嚎,很是愤怒愤怒。这林中,第一次有灵兽,敢挑战熊威。
“师兄,那个···要不我们撤吧,我仔细数了,那黑熊有百纹···”
“怕什么!师兄就是要给你捉头这样的灵兽!”大点的孩子咬咬牙,小手一挥。
赤虎眼中并无惧色,口中火光涌动,一口烈焰喷薄而出,焰火中传来皮毛烧焦的臭味。
大地一颤,赤虎不及闭口,迎着火光一直巨大的拳头打在虎颚,虎躯高高扬起,耷拉下颚已经碎掉。空中一阵翻腾,如钢鞭的虎尾巴横扫,黑熊的臂膀皮开肉绽,森森白骨显露。
那师兄看的心疼,这赤虎才十岁多,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如今被其他野兽这般摧残,让他忍不住要从树上跳下与那黑熊肉搏。
小点的孩子紧紧抱住师兄,深怕他做出点什么蠢事。
百纹和五十纹的差距,是一个境界的差距。
感知境能感知世间大道,如星点置身大海,如飞鸟置身寰宇,感知世界的伟大,感知真理大道,感知真力,运用真力。
而择道,已经面对千百万条分岔路口,选择自己的道路。
一个无门,一个入门,如何能比。
赤虎瘫软在地上,虎躯对折,脊柱已经被黑熊硬生生掰断,虎口潺潺的流着赤红的鲜血。那对赤瞳看着树上大哭的孩子,眼里全是满足和不放心。
黑熊走过,抬起了拳头,这巨石般的拳头落下时,五十纹的赤虎便会消失世间。
“不要,冲我来。”
有个身影立了起来,朝着那黑熊跑去,手中的黑刃挥舞着,斩着空气,斩着落叶,斩向黑熊。宛若疯魔。
黑熊可以无视那弱小的人类,却不能无视那把黑刃,那把刃斩过它的掌,给它一种感觉,若是道行深厚,甚至斩天斩夜不在话下。
熊掌提起,面对着陆且行,打算忍痛,将这跳蚤拍成肉末。
“孽畜,怎能容你继续害人。”
闻得一声娇喝,流彩的光鞭狠狠的打在黑熊背上,便像解衣般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如火山喷发,如激流落下。
黑熊眼里满是怒意,这是它受到的最重的伤,这一鞭险些打断他的脊骨。
还未等它转过头,又是一鞭,接着又是一鞭。如流虹,如瀑雨,劈劈啪啪如同鞭炮般炸响。
待得陆且行反应过来时,面前只有着数块散落的熊皮,一堆碎肉,和一头血肉模糊的巨熊。
“可愿入我驯山?”娇喝传来,霸气十足。
黑熊咆哮一声,多年的霸主之气岂容他人践踏。
“冥顽不化。”声音里含着懊恼和不屑。紧接着又是一顿噼啪声响。
“师兄,那是驯道鞭吗?”小师弟扶起失魂落魄的师兄,擦着眼睛说道。
“你这呆瓜,见识真是少…谁知彩练当空舞,那人定是青凝霜。连这都不知道,你在驯道宗白混了多少年。”
师兄又是一个脑崩,弹的那小孩嘴巴一咧。那孩子眼中含着泪花,却不敢说什么。
黑熊轰然倒塌,被剥皮的它,苟延残喘着。
陆且行望向旁边的槐树,恭敬的拱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话音刚落,便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
“你醒啦。”
陆且行第一眼睁开,看到手里紧攥的黑刃,身旁的油纸伞,便微微松口气,看到了行李,便又松了口气,接着,他的眉头便皱起了,看着床边那日林间的小师弟。
“空灵呢?”
“你知道她是空灵之花?”那孩子兴质勃勃的提问,刚想开口。便被陆且行打断了。
“我问你她在哪里?”
“空灵之花生北疆,我们这东边竟然生出一朵空灵花,真是奇闻···”那孩子的话骤然停止,黑刃在喉,让他打了个冷战,吞了吞口水。
“她在哪里?”
陆且行有些不安,一开始他便知道这女孩是花灵,空灵花的花灵,这是他从古籍上读到的。所以黑熊才会穷追不舍,甚至丢掉性命。
驯道宗是否也像那黑熊般?若也如此,他该怎么办?陆且行手中的黑刃握的更紧了。
孩子哽咽了一下,惧怯的看着陆且行,微微的说道,“青师姐带走了。”
“谁是青师姐。”
“青凝霜。”
陆且行起身,将黑刃插进油纸伞里,走到门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神里满是歉意和请求,“多有得罪,请问,青姑娘住在哪里?”
正直这时,闻得一声鹤唳,陆且行抬起头来,望向门外。
如水墨画般,一只白鹤从云间飞来。落在陆且行面前,丹眼上望,神情高傲。
“哎哟。”
一道血痕溅出。陆且行捂着双手,看着白鹤。他只是想摸摸这传说中的仙物,没想到被啄了手。
周围聚了不少弟子,眼神耻笑的看着陆且行,白鹤也是你等凡夫俗子摸得?
白鹤那细长的嘴砸吧砸吧,似乎很不习惯尖嘴上的肉皮和鲜血。
白手帕出现在陆且行的手边,伸上前去要给白鹤擦嘴。
人群里穿出了嗤笑声,更有甚者笑着大骂,“这二愣子。”
然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白鹤未曾偏头,洁白的手帕擦上鹤嘴,点点拭去血迹。
周围的驯道宗弟子一阵冷嘶。那少年为何还没死!
白鹤乃仙物,这驯道宗人人都知道它的高傲,即便是云边采来的白雪,在它眼里,也是肮脏污浊的。怎能容忍凡人的手帕。
这双眼睛有毒!
若是有读心术的人在这里,便知白鹤在心中呐喊,声音更像个娇羞的小姑娘。
陆且行的眼睛很澄澈,很干净,比那北峰顶上的雪莲,比那碧落涧的幽碧泉,比那火麟旁的云水更加干净。
就因为陆且行为它擦嘴的举动,让丹眼对视那澄澈之眸。
陆且行并不是作秀,他只是不忍这等白洁之物,沾上鲜血,沾上命途多舛的不洁血。所以他很认真的为白鹤拭血,就像是他为师傅师兄做饭时那般,读书背书时那般,练剑提问时那般。
细颈扭转,蹭着陆且行的手臂。
陆且行笑了,笑的很开心,他没料到,白鹤这么快便喜欢他,流血的手臂不感疼痛。
白鹤又鸣一声,鹤嘴轻点,示意他坐上去。
陆且行也不觉得如何,在众多睁大的眼中,坐在鹤上,横放油伞,抱着鹤颈。
长翅一震,卷起朵朵白云,白鹤飞向天空。消失在众人眼帘。
云端有一宗,宗内有数海。飘渺的云雾累积,形成大片大片的云海,云海上有树,有屋,有人。
这便是驯道宗的幽境,云海境。
几片连绵如山脉的云海旁边,有着一处幽僻的火云。燃着火焰的云朵被一片湖包围,显得异常特殊。这里确实很特殊,因为那里有着火麒麟,还有,青凝霜。
“那小子好差的命,却并不简单。”
云海深处传来一声呢喃。
陆且行并没有听见,此时的他就像个孩子,摸着云朵,吃着暖风,乘着仙鹤,雾中穿梭。笑的很开心,他多希望悟心也在,在这鹤背上。
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只是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白鹤带着他,飞过大片云海,飞跃云中湖水,飞到那火云之上。
那里有座殿堂,堂里有两个女孩。
一个女孩十二三岁,全身火红,红纱遮住她的脸,看不清模样。坐在火玉的仰椅上,好像在养神。
一个女孩*岁大小,瑟缩的蜷在一齐,底埋的眸时不时看向那女子,有着羡慕和惧怕的神情。
两人都在等着什么,沉默不语,气氛却并不尴尬,王者与奴婢在一起有什么尴尬的。
鹤唳回荡在殿堂上空,整个大殿空荡荡的,瞬间被这鸣叫充斥着,重复着,让那面纱下的秀美微皱。
那高冷的家伙,何时如此高兴!
小点的女孩一下站了起来,并不是被鹤声惊吓,跑到殿门口,有些期待,眸子恢复了清溪的模样,没有丝毫惧怕。
“他说过要带我去南边”小女孩想着。笑的甜甜的。
红玉上的女子眉头皱的更深,更加不喜。
然而让她最不喜的是,那只白鹤连她都碰不得,此时却是依着陆且行的肩膀,缓缓踏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