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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小世子下学回来,正在殿外候着,要给王妃娘娘请安呢……”
恭恭敬敬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晋安王妃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端详镜中人。
镜中人凤髻高挽,遍身锦绣珠围翠绕,珠光宝气映衬下的年轻脸庞,正是芳华年纪,颊染胭脂,眉扫翠黛,一颦一笑都仿佛画中人一般的雅致美好。
假如说五年前的她,不过十六七岁,还没长开,那么,眼下这张身处富贵之乡,精心保养出来的脸庞,就算是比起自己那位便宜表姐韦贵妃,也不差什么了。
可为什么?
那个老男人,从来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呢!
她是进过皇宫的,别说老男人了,就是那些无根的公公,还知道挑个美丑,对那鲜嫩水灵的小宫女还有非分之想,要结个菜户呢……
她曾经以为,这位老王爷也许根本就不喜女人,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听说过王爷身边有什么特别得宠的俊俏少年。
这位王爷就好像是世外隐士一般,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就是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所谓王妃,顶多就是在年节时,才能见他一面。
在没有成为王妃之前,她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做人上人,享受富贵荣华,成为王妃她的愿望就算实现了,可心里这日益难以填补的空虚……
她不是没听过,那皇室贵妇有年轻独守的,表面装得贞节娴静,实际香闺里养的都有男宠,又成是跟常见到的男子比如下人侍卫搞点暧昧,此时她深闺寂寞,也是十分蠢蠢欲动的。
可她不敢。
在幕后将她送入王府的四皇子曾经说过,晋安王叔虽然年事已高,但手上的势力在大陈朝那是不容小觑的。
除了北边封地的驻军数万之外,晋安王府的上千侍卫队个个是精干好手,还有从不现身世人眼前的暗卫。
只要晋安王想,这世上的事就瞒不过他的眼去!
所以四皇子给她的忠告便是,一动不如一静,说多错多,只要安静忍耐,晋安王不起疑心,等他百年老去,这王府里还不是她当家做主?到那时,四皇子得了大宝,就算不能纳了长辈妃子,可暗渡陈仓,容她置些面首有什么难的?
愿望是美好的……
可如今晋安王都七十了,虽很少露面,每次见着的时候都没有老态龙钟,更没听说有三灾六病……
如此下去,别把自己熬死了,那老头子还硬朗着呢(真相了!)!
她觉得自已就快要急疯了,窒息了,就连那个过继来的小世子也不能平息她的焦燥感!
“还不快请小世子进来!”
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间太长了些,晋安王妃瞪了旁边的大宫女一眼,站起身来,端坐到堂前大椅之上,正襟危坐,一派母仪端庄。
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身着锦衣,头戴亮银冠,如一棵小树苗般俊秀,迈着小方步走到她面前,跪倒请安。
“烨儿给母妃请安。”
小童故作老成的声音里带着稚嫩和一丝紧张。
晋安王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童,面上尽量带着慈爱,可那眼神里不自觉的审视却是掩不掉的,索性,晋安王不在场,她也懒的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狗肉贴不到羊身上,不是亲生的总归养不亲!
当初四皇子辗转托人带信,让她选京城里一个落魄宗室的男娃,那男娃父母双亡,不过一岁,寄养在亲戚家,很是受了挫磨。
她还以为四皇子是为自己着想,选这样的养子容易养得跟自己亲。
谁知道等这娃越长越大,那眉眼让她很容易的就想起一个老熟人。
四皇子府里的郑夫人!
那个姓郑的女人,表面一团和气,心里毒似蛇蝎,如果不是她和四皇子妃两个一搭一唱的手段,她这会儿还在四皇子府里受皇子宠爱,何至于到晋安王府里来守活寡?
她只要稍稍一想就明白。
既然她自己都是李代桃僵的,那四皇子动动手脚,把一个没人关注的宗室小童换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有多难?
反正受不了两天苦,就会被自己给挑中带走,摇身一变成为晋安王府的小世子,将来若是袭了王位,品级可比四皇子还要高呢!四皇子这打的可是好算盘!
对于她幕后的靠山,掌握着她最大秘密的四皇子,就算有怨也只敢深深的隐藏起来。
可那郑氏,和她生的小崽子,凭什么到自己这里来占便宜?
慈母?
我呸!忍着不一把掐死这个小崽子,就已经是本妃仁慈宽厚了好吗!
”今日先生都讲了些什么?烨儿给母妃说说?”
声音温柔慈祥,可目光却没放在小童身上,当然也就更看不见小童跪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小身子忍不住微微挪动。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跟着移开眼去,装作若无其事。
只是多跪一会儿算什么,前些日子,王妃不知怎么恼了小世子,大清早的小世子来请安,也不让进也不让走,站在回廊下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都病倒了呢!后来还是王爷听说了,发话让小世子不用早起请安,最多下了学过来也就罢了。
果然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啊。
可王妃娘娘怎么不想想,等将来老王爷百年之后,小世子继承了王位,娘娘还不是得依靠着小世子吗?
小童结结巴巴的背了几段文章,只觉得小腿硌得越发疼,可是让他揉也不敢,眼巴巴的望着母妃吧,可是母妃却只看着她自己的红红手指甲,根本就没有看他的意思……
小童的两只大眼睛就蓄满了泪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眼瞅着就要掉下来。
晋安王妃欣赏着自己刚涂的蔻丹,嘴里一边哼哼哈哈地应声,示意小童不要停,眼角的余光欣赏到小童那惨兮兮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他的生母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求饶似的,别提有多舒爽了……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估计她大笑出来都有可能。
忽然大殿内静了下来,殿门口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光而立,一身长袍无风而动,长发披散,手里斜握着一把长剑,虽是看不清面容,但杀气扑面而来!
”闲杂人等都下去,把小世子带走!”
晋安王妃刚要呵斥来人大胆竟敢擅自带着武器闯入她的宫殿,当听到了这一句,方才认出居然是晋安王的声音!
晋安王这几年表现在外的形象一直都是淡泊心志的谦谦长者,何曾有这般杀气腾腾的时候?
晋安王妃心中一个咯噔,右眼皮仿佛抽筋了一般狂跳起来。
晋安王少年成名,领十万雄兵,从无败绩,后来更是力挽狂澜,将谋逆作乱勾结外贼的反王击溃,扶持新帝上位的人,一向杀伐果决,毫不容情。
而王妃,嫁进来不过数年,不过是个摆设,小世子又非她亲生,众下人就是再蠢也知道该听谁的。
一个个悄无声如潮水般的退下,就连跪在那儿的小世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宫人抱起,再明白过来,已是到了殿外。
是那个老王爷要教训那女人了么?
真好!
刘奶娘果然说的没错,那女人不是自己亲娘,不会对自己好的,就得等见着了老王爷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告上一状。
不过今日他还没来得及告状呢,难道是老王爷听说了王妃在为难自己,所以来了么?
嗯,这老王爷虽然不是自己亲爹,但对自己也还不错,等自己将来继承了王位,还有这王府,就多给老头上几柱香好啦……
脑补得欢快的小童想像着王妃那花容失色,跪地求饶的景象,不由得愉悦地咧开了小嘴……
“你究竟姓甚名谁?还不从实招来!”
晋安王手中利剑直指着面色惨白的华服女子,隐压着愤怒的喝问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大殿。
“臣,臣妾是苍梧城云,云家后人啊……”
”好一个云家后人!你们云家遇上盗匪,就只你一个平安!你亲娘也被吓成了傻子,你父兄尽丧,是也不是?”
晋安王冷冰冰地说着这句话,讥诮之意几乎快要化成了了利芒,将她的谎言射穿。
晋安王妃双膝虚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先前特意让人将地毯撤下,如今自己的膝盖也受了罪,只是,眼下她顾不上这些,真相败露的话,命都未必保得住!
她胆战心惊地答道,“是,是这样的,臣妾一家惨遭不幸,这才来投靠王爷。”
晋安王空着的那只手一扬,一沓字纸就摔在了她头上。
“那么,你派人跟四皇子来往,害死顾家大少奶奶是怎么回事?”
晋安王妃头脑嗡嗡作响,将那些字纸捡起来看,却原来都是供词,上头字密密麻麻,她心情紧张,只觉得头晕眼花,竟是一个都不认识了。
但唯有最下头那留名按手印的几个名字能让她头脑巨响,身形颤抖。
这几个,都是她的心腹,其中还有两个,本就是四皇子那边的人手,当初,能除掉云玄霜这个隐藏的心头大患,他们在其中穿针引线,功劳不小。
尤记得听说那女人身死那日,她还特意让厨下从碧枫城最好的酒楼里订了酒席,让最红的小戏子唱了小曲,买下了银楼里最贵的首饰,夜里睡觉都比平时甜美了很多。
那个时候,她是真心觉有名无实又如何?
她已经到了抬抬手就能弄死一个皇商家少奶奶的顶端了,听说那少奶奶还是和顾大少恩爱有加,而且怀着顾家血脉的呢……
而如今,这些,这些人居然就都招了么?一群废物!
晋安王妃眼珠快速急转,心里闪过干般念,忽然声音哽咽,大哭起来。
“王爷恕罪,臣妾,臣妾只是,心存妒忌,当初若是那位堂姐也愿意进王府的话,也许臣妾现在的位置就是堂姐的,这么些年,王爷不容臣妾亲近,臣妾一时昏了头,以为,以为,这才想要教训一下堂姐,谁知道,那顾家大少如此心狠,竟是亲手害死了妻子……臣妾听说了也是后悔莫及啊……”
她曾在强手如林的四皇子府后院呆过,知道男人那点隐秘的心思,只要不涉及自身的利益,不危及到他的子嗣,只是互相之间争风吃醋,就算是弄出人命来,也无非是茶杯里的风波,说不定他们还会以此为傲,觉得这些女人为了自己要生要死呢。
晋安王虽然高冷,虽然年老,但他也是男人不是?
她从来没有见过云玄霜。
当初在云玄霜没有嫁给顾骅之前,她已经到了晋安王府,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安逸日子,可是通过买通的线报,知道晋安王也想将另一位云家后人接到王府之中,她心中如何能不着急?
不光是因为,云玄霜见过真正的云素娥,还因为云玄霜如果进了王府,那必是自己攀上王爷的劲敌。
所以,她根据传来的消息,知道云玄霜是个有些清高的女子,就故意买通了到碧枫城去的王府管事,让管事在说服云玄霜到王府时,故意暧昧其词,隐约透露出,要给王爷选几个日常伺候的侍妾。
云玄霜又不是她,能从四皇子那里知道王爷虽然年事已高,身板儿却如同四十许人,成亲生子不在话下,着实是全身包满了黄金的单身汉一只。
这样一个有些清高的女子不愿意做五十余岁老者的侍妾,那自然是肯定的,当初云玄霜拒绝进王府,她和幕后的四皇子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可是后来,云玄霜居然真的嫁入了京城顾家,还是当家大少奶奶,出入显贵夫人圈子,甚至还进过宫见过贵妃,这怎么行?
毕竟虽然她身为晋安王妃,大半时间都住在太和城,但也难保将来她带着那小世子进京,万一遇到,话里话外露出了痕迹,若是晋安王已死倒也罢了,就怕晋安王还在,知道她不过是冒名顶替,那她这么多年的辛苦算计,岂非顷刻间化作了梦幻泡影?
所以她通过四皇子,向那位顾家大少暗示了一些话。
当云玄霜已被送回碧枫城的消息传来,她甚至还特意向王爷求了要回家乡一趟,抱着才选来的小世子,衣锦还乡好不风光(那时还不知道那小崽子居然是被换过的!)。
她甚至打算如果顾骅不动手,那她就派人去了,也幸好没有派人,当顾家大少和那女子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她还庆幸自己没有少了一个可用的人手,至于那顾骅的死活,跟自己有何关系?
没想到这些事情居然都暴露了,可是还好,至少她最要命的把柄没有被揭穿,嫉妒的女人在后院里多的是,反正晋安王也只不过是想要照顾云家后人而已,又没有见过那女子,能有什么情分?而自己却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教养着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呀!
此时她深深的后悔了,早知今日,她就该好好的笼络那小崽子才对,也能拿小崽子当借口,自己这养母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小崽子:我呸!)
”王爷,就看在烨儿的份上,饶恕臣妾这一回吧,臣妾愿意从今往后吃斋念佛,为王爷和世子祈福,再不插手外事……”
晋安王看着这女子那百般狡辩的嘴脸,心中的愤怒就好似表面平静的岩浆,积累着随时可能爆发。
一个七品官的女儿,从宫里又到了四皇子府,这样一个混的失败的女子居然又改头换面混进了自己的王府,而自己居然因为同情和免除朝廷方面迫他娶妻的麻烦,给了她尊贵的头衔!
还有那四皇子,也不过是晚辈皇子,无才无德,非嫡非长,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玩弄起这些鬼蜮伎俩倒是得心应手!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看似无害的妇孺,却是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暗中挖空着王府的根基!
”不错,你是将烨儿教养得很好……”
晋安王不由冷笑。
晋安王妃还以为自己有了一线生机,忙抬起泪眼殷切地看向晋安王,只听他又冷冷的接下去,”可惜这份功劳不应该对本王说,应该去向四皇子说才对,他的亲生儿子在本王王府里白吃白住这么多年,难道他儿子的保姆,也要本王来操心不成?”
晋安王妃如遭雷击。
他,他知道了!
既然一个假的已经被揭穿,那自己的身份……
“王爷,王爷为何这般说?烨儿明明是……”
那偷梁换柱全都是四皇子所为,跟自己却没有关系,自己先前也不知道啊!这全都是四皇子的错!
\”王爷臣妾真的不知道啊!这都是四皇子他胆大妄为,想要对王府下黑手,臣妾也被蒙在鼓里啊王爷!\”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双膝前行,就想要抱住晋安王的腿。
王爷在封地上一向仁慈宽厚,一定会留她这个弱女子一条命的,对一定会的!
她给自己打着气,想要苦苦哀求,然而双手一空,明明看到已经碰触到了对方的衣袍一角,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给挡了开来。
”好一个蒙在鼓里,姚娥眉!”
被叫破了真名,心头迅速地沉了下去。这下,可是彻底的完了!
”你冒充云家后人,难道也是被蒙在鼓里?”
晋安王其实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将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化成飞灰,之所以和她多这么多的话,没有直接诛杀……
因为死太便宜她了!
因为这个贱人,他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云家后人一个也没有保下……
结丹未成,反而丹碎。
也许,终他一生,即使历经好几百年,人事变换,朝代更迭,他即使活的比凡人多几百年的寿命又如何?
他再也不可能进阶结丹了!
如此深仇大恨,只让他们轻易去死,哼,真当他是善男信女不成?
那人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不激烈。
可寥寥数语,却能让人从灵魂深处发出极大的恐惧。
姚娥眉瘫软在地,山岳一般的无形威压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从前只觉得发怒中的四皇子可怕之极,然而在盛怒中的晋安王面前,四皇子不过是小儿科……
她要完了吗?不,她不想死!
她就算有罪,也罪不当死……
“臣臣妾也是被被四皇子逼的,臣妾也是有苦衷的……王爷你听我说……”
这一切,她都是逼不得已的!
为什么韦氏不肯接纳她入宫固宠,还背地里打算用邪术了结她?
为什么四皇子后院里那些女人一个个疯狂妒忌,要将自己从四皇子身边赶走?
为什么这老头子明明答应了给自己一个王妃的尊贵头衔,却从来不肯正眼看一眼?
为什么同是乌鸦变凤凰,那个姓云的女人却夫妻恩爱,即将生子?还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王妃宝座?
一向注重自己仪表的贵妇人如今却涕泪交横丑态百出,恨不得变成趴在王爷脚下的一团烂泥。
晋安王居高临下的眼神中闪过深重的厌恶。
就是这样如同烂泥和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却让他栽了大跟头!
晋安王微微冷笑,”你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会留你一条性命……”
姚娥眉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正要叩头谢恩,就听那人继续冷冷说道,”王妃从前的日子就过得很是精彩,身份几番骤变,都能游刃有余,即使没了容貌和一手一脚,想来王妃也能活得很好吧?”
这几句话彻底的将她打入了地狱。
姚娥眉惊恐得瞪大了眼睛,看向晋安王,简直不敢相信这般残酷的刑罚居然是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蝼蚁,在没有妨碍到他的时候,随便怎么蹦跶都没事,可一旦触到逆鳞,对方就会眉眼不动,如拂去灰尘一般将自己抹去。
他,他……
姚娥眉想要继续为自己求情,然而嘴唇张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只能死死地看向晋安王的眼睛,想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再为自己最后一搏,然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晋安王的面容好似笼罩在一层厚厚的云雾之中,根本看不清神情,更不用说眼神了……
回忆起这些年来,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可怜机会,她竟然想不起来晋安王的容貌……
晋安王转身而走。
将一只蝼蚁吓得簌簌发抖,又能有什么成就感?
更何况是污了自己的手?
姚娥眉瘫坐在地上,仿佛吓傻了一般,当她终于略恢复一些神智的时候,殿中已然闯进来四个黑衣侍卫。
这些侍卫身手诡异,面蒙黑巾,一言不发,上来就将这位晋安王妃制服,也止住了一声来不及发出口的尖叫。
三天后,离京城五十里外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忽然停在了路边。
不多时,一个人影被推了下来,马车便重新上路疾驰而去。
那人在地上滚落了两圈,半晌方才坐起身,姿势十分古怪僵硬,显然有一手一脚已是不能动弹,有些脏污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那人茫然的坐着,等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便惊恐地东张西望,又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废手废脚。
明明看上去哪里也没有少,为什么就动不了?
那人用完好的一只手用力的在废手废脚上揉捏着,似乎想要靠这无用的动作来恢复。
废了,真的废了!
那人抱着自己的手,发出呜呜的哭声。
哭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些什么,紧张地撩起头发,在自己脸上摩挲……这坑洼不平的手感,这诡异的厚度……
唯一完好的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就是王爷说的惩罚!
一手一脚还有声音和容貌!
变成这样的废物,还让她怎么活?
王爷果然如此冷酷无情,竟然不念这些年来的半分情谊(晋安王:纯属诽谤!)?
女人正抱头呜咽,忽听路上又有声音。
却是迎面来了一辆牛车。
老黄牛拉着一辆平板车,赶车的是个庄稼汉,后面还坐着个抱着三四岁小童的村妇,显然是一家三口。
远远的瞧见了动静,也正朝着女人看过来。
村妇怀里的小童哇的一声就哭叫起来。
”呜呜呜,有怪物!爹打!”
那披头散发,黑漆漆的妖怪脸,手脚扭曲的可怕模样,肯定就是姥娘夜里哄睡觉讲的故事里头那个专吃小孩儿的虎姑婆!
知道咱刚从姥娘家回来,专门埋伏在这里的(脑补帝你赢了)!
村妇也是吓了一跳,赶紧的张开手蒙住了儿子的眼睛,冲着那方向啐了一口,道,”我家宝儿莫怕哦,爹娘都在哩,回家去娘给你蒸鸡蛋羹~”
哪来的乞丐婆,这要是冷不丁的夜里见了,可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赶车大汉也啐了一口,在老牛屁股上轻踢一脚,”咄!”
老牛知趣地加快了车速,经过那吓人的乞丐婆,赶车汉一扬手甩了个鞭花,清脆的炸响吓得那乞丐婆手脚并用就往边上爬,结果一个不留神跌进了路边的沟里。
沟中的积水才到人的小腿,虽然没有危险,可是对于已成残废的她来说,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沟里爬出来。却是衣裳半湿,更狼狈了。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从那水的倒影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丑陋的让人做噩梦的脸……
当晋安王的使者叩响四皇子府的大门时,四皇子正在设宴款待自己的几位心腹干将。
前几年太子终于被几个皇子合起伙来拉下了马。
夺位的热门就成了四皇子和六皇子两个人,前两天,六皇子派系的一个重要人物,才被四皇子一系弹劾的丢官去职,勉强保了一条小命,一时间四皇子系风头大涨,为了庆祝这个胜利,四皇子就在自己王府里开了酒宴。
此时丝竹声声,莺歌燕舞,美酒美食美人应有尽有,四皇子礼贤下士,慷慨大方,干将们赤诚忠心,献计献策,真正是将宴气氛推到了最高……
忽然王府的总管有些惊慌失措的一溜小跑过来,在有些醉意的四皇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有些微醺的四皇子醉眼朦胧,大着舌头问道,”从太和城来的使者?呵呵,让他等着,等爷干了这杯先!”
他方才也没听得太细,只当是那女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让人千里迢迢的给自己送一些熏了香的帕子和肚兜之类的所谓定情信物。
还不就是害怕自己将来登了大位,会把她给忘记了么?
真是神烦!
明明知道他最想要的是晋安王府的财富和势力,可那蠢货到现在还摸不着边,最多也就是收买了几个王府里的下人,还有脸来跟自己唧唧歪歪?也不想想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粉嫩小姑娘的做派,也不觉得臊得慌!
本皇子先前那流连花间的形象可都是忍辱负重,一切为了大业!知道吗?
那总管急的一脑门子汗,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道,”不,不是,是晋安老王爷的使者,他们,还带了,那位小世子来!”
四皇子这时才微微清醒下,一抬手,就有人将干净的湿帕子送上。
四皇子接过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眼花耳热的症状好了些。
”小世子?怎么把他带来了?”
那小家伙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呢!
四皇子第一反应就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小儿子如今教养的怎么样了?
皇子们哪一个不是看着晋安王府的势力和财富干眼馋?
可唯有他,想出了这么一个锦囊妙计,用不了十年,晋安王府妥妥的收入囊中
哎,爷真是机智啊!
”王爷,还是赶紧过去见上一见吧?晋安王府那几个人,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一个个穿的乌漆抹黑,脸拉的那老长,让座也不坐,茶水也不喝,看着小世子在屋子里撒欢儿就当没瞧见似的,这分明像是上门算账的呀!
”呵呵,怎么个不善……嗯?”
四皇子忽然脑中一激灵,瞪大了眼睛,一骨碌起了身。
”走,瞧瞧去!”
不会走漏了风声,让那老头子来兴师问罪的吧!
晋安王府的几个侍卫排排站在小花厅前,一身明甲黑衣斗篷,看着果然……有那么点儿杀气腾腾的意思。
四皇子忽然就觉得后背有几分凉意。
这阵势……
”见过四皇子,这是王爷写给四皇子的信。”
那几个侍卫敷衍了事的行了礼,将信送上,直接走人……
”属下任务已了,就此告辞!”
四皇子府的总管带着人都没把这几个,这几个想必就是晋安王府的精英暗卫,跃上了房顶,几个纵落就人影不见了。
四皇子还没来得及看信,手里捏着信纸,表情僵硬。
却听花厅内童声娇纵,”我亲爹怎么还没来?你们这些废物,动作怎么这么慢?刚才那盘点心不错,再给小爷来十盘……”
四皇子如遭雷劈: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四皇子脸上的神情好似开了油料铺,各种精彩纷呈,颜色变换。
他急切的展开信纸看,手指都有些哆嗦起来。
骨肉分离,何其忍心?如今团圆,正该欢庆……
信上这一句话尤其刺心,瞬间四皇子觉得自己前心后背一片冰凉,方才饮下的美酒此时都化成了汗水……
完了,全完了……
天庆子四十年,那可真是各种事件频出的一年啊!
惊天八卦,动地绯闻,为此后的数十年,提供了多少谈资话把。
晋安王府那位老王爷,当初那可是临老入花丛,娶了个妙龄少女做王妃来着,还挑选了一个宗室小儿当世子,本以为那位幸运的少女从此就挤身大陈朝顶级贵妇之列了,谁知道才不过五年,那位王妃就被晋安王废了,就连那小儿都被送到了四皇子府。
而且还有传言道那小孩儿其实是四皇子的庶子,是四皇子谋算晋安王位提前做好的圈套,长得和四皇子身边的侍妾郑夫人一模一样,不过,那小儿在京城水土不服,没几天就夭折了,所以这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四皇子先前努力刷了不少的声望值,全都白费了,没多久就被老对手六皇子,揪出了不少小辫子,闹到了御前,惹得皇帝大怒,将四皇子圈禁起来,从此四皇子永久的与皇位无缘……
而皇宫里更是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本朝最受皇上宠爱的韦贵妃,忽然在一个风无雨的夜里,住的寝殿忽然就遭了雷劈。
哎哟哟,那花容月貌的不老美人啊,可不是就被劈成了焦炭?
还有一个更为香艳的说法是,那凤榻上,可不止一位,那是人影成双,还有一个男子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代娇妃韦贵妃终于退出了大陈朝后宫这个大舞台。
而那个被贵妃挤兑的险些出了家的皇后,则华丽逆袭,还带着秘密杀手锏,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后来,那皇位既没有落在四皇子身上,也没有落在六皇子头上,反而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得了去……
又过了几十年,京城东北那处前朝皇陵,也不知怎的就突发震天爆响,如天崩地裂,移山倒海,又仿佛苍天震怒,神降惩罚。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中,有人信誓旦旦的称,看到天上有两条巨龙生死搏杀,一玄一青,从天上打到地下,所过之处尽化齑粉。
所幸那附近没有村落,只有几个远远路过的行人遭了殃……
这恐怖的异象持续了三天三夜,方才风平浪静,只是那原本的前朝皇陵,却变成了一个塌陷下去的巨坑。
有那胆大不怕死的用绳子吊着下去,还能拾到些散落的珠子和玉片,只不过后来有人发现,那些珠子和玉片带在身上对人无益有害,健壮的变成体弱的,体弱的丢了性命,这才没人再敢贪图坑中的财宝。
又过了一个多月,从太和城传来消息,晋安王薨。
听到这个消息的老百姓纷纷感叹,老王爷这是年纪到了,也算是高寿,只可惜一辈子英雄了得,最后竟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偌大一个晋安王府,最后竟全都白便宜了皇帝……可见成亲要趁早,生娃要当紧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