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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中原。
日光正好。
玉兰花从不败落的玉一仙城,晏北归抬眼瞥过随风摇曳的花枝,匆匆从幽静的回廊中走过。
越走,人迹越多,很快能听到嘈杂喧闹声,来往脚步声,法器急速破开空气声。
等他停住脚步,已经站在一栋小楼前。
飞檐凌空的小楼前被大块大块灵玉整齐铺垫,光滑能照出人影,除开穿白衣的玉衡道弟子不以为意,其他第一次来到的这里的修士都瞠目结舌,有不顾仪态的,还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恨不得用舌头去舔。
也只有玉衡道才能如此大手脚地直接用灵玉铺地,晏北归想起此刻在在纯山之基,慢慢修建,才搭建好构架的散人道的大殿等等,又想起他已经赔进去的家底,也稍稍有些羡慕。
羡慕之情不过刹那,对心境全无影响,晏北归走进小楼中,目光扫过来来往往的修士,最后落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修士身上。
“商归道友,”晏北归打了个稽首,“几日不见,你今天还是这么忙吗?”
玉衡道的下一任掌门自累累书案之后抬起头来,瞪晏北归,修行之人不会有黑眼圈,但商归背后全部是黑压压的郁气,衬得这位风评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整个人阴沉沉的,小楼中都吹过阵阵阴风。
“晏道友,”商归咬牙切齿道,“你害得我好惨。”
晏北归挑起眉。
路过的玉衡道弟子和修士们皆注视着两个人,晏北归直接坐在他案牍旁的地板上,潇洒从案牍上捡起几张白纸,扫一眼。
“前线形势很好啊。”
桌上的文案并非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如今的晏北归也有权得知,商归没有阻止他,而是继续伏案劳作,真元化为丝线牵引几百只毛笔,笔尖不沾点墨,凌空挥动,一个个黑墨泛着金光的草字就印在书案上。
真元融于墨水,非大神通者无法伪造。
字写完,纸张自动折成纸鹤,在小楼中飞来飞去,千万纸鹤穿过画栋雕梁,飞阁流丹,在玉一仙城中也是一番奇景。
偌大一栋小楼,所有文书批改,上传下达工作,全部是商归一个人处理。
虽然修行之人不吃不喝是常态,但自妖兽潮开始后,就坐在小楼里处理事务,屁股都没能挪动一下的商归看上去是那么怨气极重,也不难理解了。
晏北归看着他手不停笔,却只是莞尔一笑。
商归斜瞥他。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
“你又想起那个神修了?”
商归毫不客气打断他。
晏北归根本没听到商归的打断一般,继续道:“他写字总是写不好,明明不是没练过,却一握住毛笔就别别扭扭,似乎是习惯别的写字工具了……若有闲暇时间,得好好教一教他。”
商归握笔的手一个用力,直接把毛笔捏断了。
好在小楼里别的不多,笔是很多的,商归换一只新笔,重新开始书写,目光斜移到看似盯着他的笔尖,实则眼神茫然,唇边笑容温柔至极,不知神游何处的晏北归。
谁还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声名显赫的浩然灵人?
七日前,万星泊,一人舌战千人,说动散修们跟着他一起去救援西荒妖兽潮的浩然灵人?
大部分人才听说这件事,便又听闻魔道,神道和妖族齐齐攻向中原,分别以南荒和中原偏僻之所为根基,分几路前来,凡所路过,皆是烽火□□的景象,人族或被妖族食,或被神道血祭,或被魔道拿去以气血练功,无人还生,惨绝人寰。
魔道和神道联手,仙道就已经有疲于奔命的迹象,再加一个妖族,三仙宗的人手是彻底用不过来了。
没看到偌大一个玉一仙城,就少掌门商归一人当家吗?
百姓惊惶,朝廷不安。
便是在这个时候,晏北归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
一起出现的,还有沧澜修真界之前完全不被人当回事散人道。
之前修士们提起散人道,只说是浩然一脉的那个谁谁谁也开宗立派了啊,散修中的标杆也如此,看来当散修果真不好,还是寻个势力傍身是正途,如今说起散人道,人们的神色都会变得有些古怪。
便是这个之前谁也看不起的小宗门,在这次的四方或者五方混战中起了大作用。
散人道将游移在战场之外的散修拖进来。
不知道晏北归是如何和三仙宗说道的,三仙宗开放宝库,许他拿出作为重酬吸引散修,散修们加入后,五方混战中的仙道一方,终于在人数上能做到和另外三方相持。
至于剩下的一方,是神道。
并非邪神的神修们。
这些神修或许修为低微,但在平复因为邪神们引起的动乱上,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有以瘟疫为名的神明,便有以治愈为名的神灵,有以天灾为名的神明,便有专门调理天地好风调雨顺的神灵。
他们从邪神和动乱下庇佑人族,不过短短数日,便不显山不露水地发展为虽然弱小,但不会被无视的势力了。
商归写完批语,放下笔,头也不抬对季莳道:“被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神灵……在那群神修中有很大声望,□□山君的那位,最近怎么不见他?”
明明听说这两人关系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偏偏这几日,晏北归都是独身一人来小楼,而春山君更是如此。
“你们吵架了?”
晏北归终于从神游中清醒,颇为兴味地挑眉道:“何以见得?”
“很明显的事情,仙道和神道总归不会长久,你想找道侣,谁家仙子不会许你,为什么要到神道去找,还找的是个男的?”
“贫道天生是个龙阳。”
“这个问题不是重点,”商归又拿起一张纸,“为你折服的男子也不少。”
商归叨叨絮絮道:“神道和仙道之间哪有过好下场,不提情劫一说,就举个例子,素一仙君和天洋大神结果如何?你不知晓?”
嘴碎的跟个老妈子一般的商归说个没完,晏北归并不点头应和他,而是淡淡道:“那两位的关系与我和他不同。”
“这可不见得。”具备老妈子的另一个特点——八卦心的玉衡道少掌门说。
晏北归没有再做声,商归笔不停顺溜往下写,沉浸在其中忘乎所以,差点不记得晏北归还坐在身边。
一炷香后他才想起晏北归来。
商归抬起头,疑惑问:“你应该比我忙才对,怎么有功夫在这里发呆?”
小楼外的喧哗突然变大几分,晏北归站起来,弹了弹衣袍上根本没有的灰尘,笑容浅浅道:“我来堵人啊。”
他话音落,玉衡老祖身后跟着一群人,一起走进小楼里。
身处这一群人之中,就站在玉衡老祖身后几步远的季莳回答完玉衡老祖的问题,视线随意扫过小楼中众人,下一刻,和站在人群正前方的晏北归对上视线。
季莳表情不变,脚步不停,直接转身。
动作端得是干净利落,围观者都想要为他叫一声好。
可惜——
“小友,”玉衡老祖笑盈盈拉住季莳的衣领,“朋友之间哪有隔夜仇,莫要闹别扭了。”
季莳冷脸回过头:“真人,我何时得罪过你。”
***
七天前。
西荒的沙丘上。
群星在头顶明灭,而晏北归的双眸也如恒古星辰般闪烁,和头顶上的群星一起温柔地注视他,没有尽头。
“……突然问起这个作甚?”
发现季莳还在逃避,晏北归合起眼,复又睁开。
“你应该姓季。”
白发的道人突然开口,笃定道。
“春,时季,季三春,雪山,这四个名字,春和雪山乃是从神职衍生而出,剩下的两个名字里,季字重复,想来并不是随便用上。”他盯着季莳,慢慢道:“姓季,名字的话……应该是一个字,对吗?”
“看来你怀疑很久了嘛。”季莳虚着眼。
晏北归垂眉敛目,道:“因为我很想知道,关于春道友的一切。”所以会下意识关注,下意识揣测。
明明他后面两句话没有说出来,季莳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接上。
喜欢……爱吗?
是那种长久相伴的爱,就像他那对死也要死一起的父母一样。
和晏北归死一起?
不,他为啥要和晏白毛死一起。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的季莳思虑片刻,道:“你能猜出我姓什么,就猜不出来我全名叫什么?”
晏北归看着季莳,缓慢摇摇头。
是猜不出来?还是猜出来不想说。
季莳发现他现在也很了解晏北归,这家伙一定猜得出来他名字是哪几个字,却一定要从他口中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嗯,过两三天再说也一样。”
“啧。”
季莳撇嘴别开目光,而晏北归看着他白皙肌肤上微微泛起的微红,只是暗暗一笑。
数只纸鹤飞来,分别落在季莳和晏北归面前,各自获得同伴传来中原战乱的消息,晏北归抬起头,想和季莳告别一声。
结果他抬起头,那个人已经不在眼前。
晏北归:“……”
当时白发道人就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之后整整七天,他和季莳分明就在玉一仙城周围活动,偏偏没有见到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