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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公主也很生气,不就是打架吗,不死也没残怎么就兹事体大了,还要闹到父皇跟前,她又没把李昭怎么着!她觉得谢皇后的惩罚已经很重了,李昭把九姐打成重伤,李昭毫发无伤,她不过就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可到了皇帝面前,看着李昭一张一合的嘴,一股凉意从十二公主脚底蹿上来,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十二公主觉得自己为姐报仇不过是小事一桩,真应了一句没文化真可怕,没常识更可怕!
剃发乃一种刑罚,名为髡刑,最早见于《周礼》,盛于秦汉,与其他刑罚侧重*折磨不同,这是一种精神羞辱。人生在世,不争馒头争口气,尤其对士人而言,这种刑罚之重远大于*折磨。更要命的是在汉中期,为区别良贱,奴婢会被剃光头名苍头。
髡刑消亡差不多有两百年了,眼下知道的人便少,但是在座人中知道的可不少。哪怕本朝没有这种刑罚了,髡刑依旧是奇耻大辱,李昭要是闷不吭声的把亏吞了,他们才要看不起李氏呢!
作为被李徽要求通读《齐律》,读的津津有味顺便把前朝法典也读了一遍的学霸李昭,岂会不知。
“我到底犯何滔天大罪,纵有罪,有国法有家规,十二公主凭何对我动用髡刑。难道只因昔日我为自保,伤了欲抢亲的皇家娇客,十二公主要为姐泄愤,便可趁我进宫请安落单之际,率众围堵我折辱我。那是不是从今以后,皇女但凡心悦,便可对臣女动辄打骂,而臣女便只能逆来顺受,稍有反抗便得受这髡刑之辱!”
李昭脊背绷直跪在地上,目光决然对视龙椅上的帝皇,声音凄然不甘,“汉时苍头为奴,我李氏传承百年,历代先祖为保家卫国身先士卒,多少儿郎血染边疆,于朝廷无功劳也有苦劳,十二公主却要我为奴,又将我父祖置于何地,杀人不过头点地,公主为何辱我至此!今日以髡刑辱我,明日是否是我兄,后日是我父祖,自李氏之后,下一个又是哪家!!!”
大臣:“………………………”
她说了,她说了,她真的说了!
鸦雀无声,众人瞧着李昭的目光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是觉得李昭大不敬,也不是觉得她大题小做,而是没想到她真敢如此‘口无遮拦’。
诸人不动声色打量义正辞严的李昭,早前在李曦婚礼上便知道这是个伶牙俐齿的,不想还是小瞧了她,哪里是伶牙俐齿能概括的,简直就是舌绽莲花。
好一个落单,率众,当日李昭把九公主揍了,那是单挑,九公主无礼在先,技不如人在后能怪谁。今天却是十二公主趁虚而入,以多欺少,便是占了上风又如何,更叫人不齿罢了。两相对比,人品高下立见。
最最重要的是,李昭戳到了君臣之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这已经不仅仅是皇女和臣女之争,而是君臣之争。最后那句话更是差不多在挑拨是非了。
皇女没理还要搅三分,还敢报复,性质太恶劣了,是不是以后皇帝也要学他女儿那样肆意凌/辱大臣。
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眼神交汇之间,不管是敌是友在场大臣们不谋而合。否则,大臣们以后都要担心,自己得罪了皇帝,皇帝是不是要趁着自己进宫杀了再说。
臣子不是皇帝想折辱就能折辱的,这一点必须让皇帝明白。
李廷越众而出,一撩衣摆,揭下头冠置于地,肃然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老臣乞骸骨!”
换言之便是,君若无礼,臣亦不忠也。李廷这是要和皇帝拆伙呢,你不尊重我,我不当你的臣了。
谢韫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廷,又去看李昭,李昭笔直的跪在中央,微垂首,神情不明。
皇女以髡刑辱李氏女,哪怕十二公主没这层意思,可她做的事就是这个意思。也别说这是公主干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啊!都这样了,李氏再给皇家当牛做马那得是多犯贱!在大义上李氏站住脚了。
谢韫去看皇帝,差点没撅过去了,皇帝居然犹豫了!他怎么能犹豫!这事他半点犹豫都不能有,君臣之义,那是能含糊的吗?一点犹豫都能让大臣们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谢韫有点不敢看其他几相的脸。
皇帝踌躇不定,李廷实在是太难缠了,打他回来,坏了他多少好事,皇帝很想要是能顺水推舟应下就好了。可是在场大臣的神情又让他明白不能让李廷这么致休。
君与臣,这个臣不仅仅是李氏,是包括李氏在内的世族,甚而是满朝文武。作为皇帝他希望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大臣们绝不这样想,大臣们推崇的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大臣们不会容忍一个对他们‘无礼’的君。有时候,皇帝痛恨自己如此清晰这一点,他想随心所欲,但是他不能。
皇帝更痛恨让他直面这惨淡人生的十二公主,生吞了女儿的心都有。李昭打伤九公主,打的不仅是九公主,还有他的脸,他不恨吗,他自然是恨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九公主不占理,皇家也得讲理。
老子都不敢无理取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大臣中,有一半他想杀之而后快,多少次被气得狠了有把人套个麻袋往死里揍一顿的冲动,但是他只能想想。
合着他在那里忍得心肝肺肾俱伤,女儿就给他拖后腿。
片刻后,皇帝谨慎开口。
谢韫不忍直视的低下头,已然没心情细听,皇帝没有在李廷说出乞骸骨时当即表态,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他做这个决定不是心甘情愿是被迫的,皇帝没有打心底里敬重朝臣。
十二公主成为本朝第一个被杖责的公主,挨了十杖之后还没完,还要作为第一个被送到皇陵思过的公主,归期未明。
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在场者心知肚明。原该开心的李昭却没有痛快之感,她眼睑低垂,眉头轻蹙,袖中的双手的慢慢握紧。
“御花园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巡视的御林军何在?若今天是刺客来袭,老臣不敢想后果。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岂可交予此等玩忽职守之辈。”莫阜站出来沉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眼神微动。
皇帝脸色一变,他对自己的命自然是十分重视的,遂御林军首领赵天成是他伴读,心腹中的心腹,要不是有赵天成在,他都不敢安枕入眠。
然皇帝却是不肯顺着莫阜的话定罪赵天成,换上另一个人统领御林军,他就要担心自己第二天是不是被谋朝篡位了。
“此事,朕会派人细查。”
目前情况不明,莫阜便也不再咄咄逼人,要发难,也得有了确凿的证据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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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过境,天空忽的暗下来,瓷白的玉阶显出几分灰白,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广袖轻摇。
“进去的时候还好好,没想到一出来就变天了!”莫阜捋须而笑,笑得意味深长。
李廷也笑,“那就早些归家,被堵在半路就不妙了。”
莫阜瞳孔缩了缩,“是该回去了,李相好走!”
李廷微微颔首,“莫相请!”
“小六娘有空可来我府上坐坐,阿珂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府里可有不少人就等着一睹真容呢。”莫阜笑对李昭言。
路珂是莫阜嫡亲的外孙女,李莫两家关系也尚可。
遂李昭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阿嫂疼我,便觉得我只有好的,可阿昭年幼,还有的是地方要和阿嫂学呢。在家里,阿嫂便常提及相爷一家,阿昭神交已久,早就想着去给相公和老夫人请安了。”
莫阜脸上的笑容更盛,“等你养好伤了可要来。”
“诶。”李昭毫不犹豫的应下。
莫阜朝着诸位同僚以及谢皇后、成国、卫国大长公主一拱手,便率先离去。
李昭来的时机非常巧,就掐在皇帝和重臣议事的时候,天家无私事,何况这并非仅皇帝家事,涉及到‘君臣之义’,令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皇帝千不甘万不愿也只能让重臣旁观了事情始末。
剩下的四相、尚书令并六部尚书不管真心假意都上前慰问了李昭一番,在让皇帝懂“礼”这一点上,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哪怕是尚书令方社,别看方氏力挺皇帝,他们支持皇帝是为了保证自家的地位,而不是让皇族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只剩下李谢两家。
事到如今,谢皇后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素来嚣张拨扈的十二公主就这么被李昭几句话弄得被皇帝杖责还不够,还要去守皇陵,自古以来,哪有守皇陵的公主。这哪里是李昭先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分明是加倍报之!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
想起皇帝瞥向她那森冷厌恶的目光,谢皇后悲从中来,她也想拦啊,可是她的话谁听了,她亲娘亲外甥女都不听,都不为她考虑,以致于让她担了个治宫不严教养不力的错。
越想越悲戚,谢皇后忍不住去看李昭,只见那张秀美的脸庞上一派云淡风轻。那一刻,李昭的一言一行都在她脑海里清晰明了起来,谢皇后不由的后退一步,小小年纪便如此铁石心肠,心机深沉,岂为佳妇。
卫国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扶了谢皇后一把,怜惜的看着李昭受伤的脸,“女儿家伤了脸就不好了,阿昭回去仔细看看。”
李昭垂了垂目光,屈膝道,“阿昭不孝令外祖母忧心了。”只是外祖母,没有外祖父,没有姨母,无论如何,卫国大长公主对她确有几分真心。
“你,你……哎……”谢韫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他今天所受的打击不小,皇帝太不靠谱,皇族只会拖后腿。还有便是李昭太‘凶残’,明明小女儿那么温柔娆娇,大外孙女也知书达理。
今天的事情令谢韫颇有种回天乏力的恐慌,以至于他言行大失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