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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文昌如此大包大揽,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道:“谢舶主亦是读书人,当知在漳州建农学院的意义,农学院非是一般的书院,其地位堪与大明国子监媲美,自然不能因陋就简,不论是规格还是规模,皆要远胜于府学。
以月港的雄财,包揽农学院的筹建自然毫无问题,不过,我却不想让月港专美,漳州龙溪的缙绅富户不少,总的给他们一点机会报效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对我的官声也没多大的损害,此事月港起到表率作用便可,若是有缺口,我再找你们。”
什么意思?怎的非要募捐?谢文昌略一思忖,便隐隐猜到这事情可能与月港开海有关,之所以不让月港包揽,便是怕人家将这事与月港开海联系到一起,所谓的募捐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其实大头还是要月港来出。
所谓的报效朝廷,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都是说给他听的,这是为月港邀买名声,这钱确实该出,当下他便笑道:“恩师既有周祥的计划,学生自是谨尊吩咐,若有缺口,月港一力承担。”
见他如此识趣,胡万里不由大为满意,当下便道:“漳州龙溪缙绅富户若是皆如谢舶主一般,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上此拜托谢舶主托弗朗机商人贩运新的农作物、菜蔬种子一事,还望谢舶主记挂于心。”
这话谢文昌已经是第三此听说了,当下便道:“恩师放心,学生必定不敢或忘。”
见他没意识到农学院与月港之间存在冲突,胡万里不由笑了笑,这事还是主动说开的好,以免他日后想到这点又疑神疑鬼,呷了口茶,他才道:“农学院的兴盛必然会招来四方的士子,谢舶主难道就不担心会因此而对月港不利?”
谢文昌满脑子都是开海的事,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他提起,这才意识到两者确实存在这个冲突,稍一沉吟,他便笑道:“恩师既然留意到了这点,何须学生再为此费神,况且恩师如今不是已经化害为利了?”
胡万里含笑点了点头,道:“放心,农学院筹建至少要一年多时间,届时,开海之事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
从‘四方水’酒楼出来,胡万里但觉一身轻松,鉴于农学院与月港的冲突,指望福建的大员大力支持农学院的筹建,基本已无可能,知府顾显仁能够想到这一点,福州的那些个大员也能想到这一点,或许他们不会象顾显仁那样顾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亦不可能大力支持,如今有月港在背后支持,就无须顾虑了。
因是来见谢文昌,他一身便服,也未叫官轿,仅只带了贴身的小厮伍子顺,瞧见他出来,伍子顺连忙点了灯笼迎上前来,闻到他一身酒味,便征询着道:“少爷,可要叫一顶轿子?”
胡万里喝的并不多,当下便笑道:“不用,咱们安步当车,观赏一下漳州城的夜景。”
听的这话,伍子顺看了一眼昏暗的街道,不由多加了几分小心,少爷不是喝醉了吧,又不是元宵,赏什么夜景?当下便凑上前去搀扶他,胡万里一笑,道:“你打灯笼前行,我没事。”
两人一路不紧不慢的沿着河道旁的街道前行,河道旁有老人小孩纳凉摆龙门阵,临街的屋里,几乎家家都开着门,堂屋里或是一人或是两三人在昏暗的油灯下赶工织布,在织机单调的枯燥的声音中穿行,胡万里几乎有一种身在江南的错觉。
一路漫步,胡万里随口问道:“小伍,觉的他们这日子过的辛苦不?”
伍子顺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少爷,小的不觉的他们辛苦,能有活做,能吃饱饭,这不叫苦,小的家乡的百姓便是想辛苦也没机会,那才叫苦。”
胡万里听的心里一酸,有活做,能吃饱,谁会卖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男孩,轻叹了一声,他才道:“是少爷失言了。”
听的这话,伍子顺忙道:“都是小的不好,惹的少爷伤感。”
“再熬一年吧,明年,最迟后年,你们就可以去将亲人接来。”说完,胡万里便不再做声,漳州百姓之所以能有活忙,完全是因为月港的存在,若是月港被封禁,他们怕是也没有了辛苦的机会,这年头的百姓活着可真不容易。
正自想着,却见前面影影绰绰的跪着几个人影,走近一看,却是五个约莫身形消瘦的女子跪在大街上,瞅一眼她们身后,但见大门上两盏灯笼上写着林记,里面是一片轧轧的织机声,胡万里登时便明白过来,这是织坊的女工,定是没完成任务或是出了差错被罚跪在大门前。
因为背着灯光,他也看不清楚这几个女子的年纪大小,想来被罚跪的多半是学徒,年纪应该不大,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种事情他本不想管,只是这样罚跪在大街上,实是太过羞辱人了。
正自犹豫,一声破锣般的怒喝从门后传来,“谁让你们坐在腿上的,都给老子立起来。”
听的这话,几个女子立时便条件反射一般立刻跪直了,胡万里正愁没借口,也没听清楚他骂的什么,当即便喝斥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喝谁呢?”
“混账骂谁?”一个矮胖子随声走出了大门,说的却是一口官话。
胡万里刚想张口,便意识到这话是个陷阱,一句话生生憋了回去,看不出这个矮胖子竟然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东西,伍子顺反应够快,当即便道:“不开眼的混账东西,叫你们东家出来给我们老爷回话。”
那矮胖子站在门口觑了一眼,见两人一主一仆,主家一身长衫,似是个书生,但灯笼上却并没有字,偏偏这仆从口气大的吓人,他也猜不透二人身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即便道:“我自管教女工,与你们何干,休的在此生事,咱们东家可是漳州城的林维奇林员外,便是府台大人,知县老爷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赶紧的走人,别没事找事。”
林维奇?胡万里不由一笑,这人他还真认识,三次送礼,此人都是亲自到的,算是见过几面,此人长的慈眉善目的,听说他家的织坊在漳州城是最多的,不想对待织工竟然如此刻薄严苛,这事儿他还真该管管。
当下他便对伍子顺道:“亮明身份,叫林维奇出来迎接。”
伍子顺登时便扬声道:“听清楚了,龙溪知县胡大人在此,赶紧叫林维奇出来迎接。”
一听对方竟然是龙溪知县,那矮胖子不由一愣,他也不知道真假,立刻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叫人,几个被罚跪的女子倒是赶紧的伏下了身子。
原本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一些老人小孩立刻就往后退,见这情形,胡万里不由暗笑,都跑了可就没人帮着传话了,就在这时,却听的一声低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知县老爷。”随着话声,两个壮年汉子凑了上来。
伍子顺举起灯笼瞅了二人一眼,便喝道:“大胆,还不快拜见大老爷。”
“是伍小哥儿,真是胡大人。”两个白役唬的连忙就地跪了下来,道:“小的叩见大老爷。”
胡万里瞥了两人一眼,道:“快班的?”
“回大老爷话,小的二人是快班杨继宗的跟班,负责打探这一条街的大小事情。”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也算是尽职尽责,既然遇上了,就跟着站班。”
“小的尊命。”两人连忙爬起身,挺胸凸肚的站在胡万里身后。
一见这人真是知县大老爷,几个女子更是吓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有两个竟然还浑身哆嗦,胡万里看了她们一眼,才道:“都跟方才一样跪好。”
听的这话,几个女子忙跟方才一样跪立了起来,却没一个人敢抬眼看他一眼,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一个个皆是背对着灯光,也看不见她们是什么表情。
林维奇尚不到五十,一张胖脸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听的是县尊大人到了,他连忙换了衣服迎了出来,一路走便一路问明了原委,心里不由暗暗叫苦,这位正五品的县尊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躲都躲不及,手下这该死的工头竟然无端的去招惹他,这不是招祸上身嘛。
出了大门,林维奇一眼便看到一身便装站在几个女工面前的胡万里,伍子顺将灯笼举的高高的,他看的真切,确实是胡知县无疑,当下忙紧赶了几步,赶至身前,他便一撩长袍跪下道:“草民不知县尊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老父母恕罪。”
胡万里上前两步轻轻的将其拉起,道:“林员外无须多礼。”
闻的胡万里一口酒味,林维奇心里更是打鼓,起身便道:“县尊大人光临寒舍,草民实是无比荣幸,请大人屋里用茶。”
胡万里摆了摆手,道:“本官记的不错的话,县衙旌善亭里有表彰林员外孝行的揭帖,还有林员外行善积德,救助孤寡,修桥铺路的善举。”说着他一指跪在地上的几个女子道:“这几个女子是林员外织坊的女工吧?平日里难道就是如此惩罚女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