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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三堂,签押房,胡万里正细细的查看着征收田赋的册子,夏税征收在即,他可不敢因为筹建农学院的差事而荒废了知县的本职工作,这年头,知县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为朝廷征缴赋税,州县官员的考核,首先便是看赋税的征收情况,不能足额完成征税任务,根本就不用指望有什么好考评。
漳州富足,倒是不用担心完不成任务,胡万里担心的是下面的幕宾以及胥吏欺负他不知实情,恣意妄为,坑害百姓,中饱私囊,却让他背黑锅,因此,他不得不先熟悉各都图的情况。
门房小厮李风烈这时快步赶至门口,躬身禀报道:“老爷,布政司右参议陈大人、按察司副使张大人、儒学提学副使何大人一道前来县衙视察,不过,三位大人皆是便装前来,亦未乘官轿,摆仪仗。”
胡万里早料到三人见到募捐的告示便会登门,倒是未想到三人会便装前来,倒是给足了他这个知县的面子,放下册子,他便吩咐道:“开中门,令县衙的官吏衙役恭迎。”说着他便看了伍子顺一眼,道:“拿便服来。”
张季才、陈东潞、何励盛三人便装前来,自然是为了示好,免除胡万里跪迎的礼节,毕竟以后与这个知县打交道的时间长,若是时时摆上官的威风,这关系怕就难以融洽了。
三人到的县衙,见县衙中门大开,胡万里带着一众官吏亲到门外迎接,暗忖这个胡知县还是懂规矩的,几人见礼寒暄之后,便在胡万里的恭请下穿堂入室直接进了三堂的签押房。
叙礼落座奉茶之后,张季才便含笑道:“胡大人为筹建农学院一事而公开募捐,会否影响朝廷的声誉没影响胡大人的官声?”
这家伙倒是直接,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此言,下官不敢苟同,下官在告示上已有声明,捐输全凭自愿,再则,缙绅富户踊跃为筹建农学院捐输,正是说明他们对朝廷的爱戴拥护,如何会有损朝廷的声誉?
所有捐输者的姓名,捐输的数额,下官皆会张榜公告,并且在农学院勒石为碑,永为纪念,另外,修建农学院的开支账目亦会如实公开,下官不贪,而且会带头捐输一千两白银,想来亦不会因此而有损官声。”
听的他带头捐输一千两白银,张季才、陈东潞、何励盛三人不由暗骂其无耻,他这一带头,他们几个捐不捐?福州那些个大员捐不捐?更可恨的他还要在农学院勒石为碑,想不捐都不行,他这个知县都捐了一千两,他们这些个四品官员怎么也得捐个一千二百两吧,得,仅是一帮子官员,他就能募集上万两。
陈东潞眉头一皱,道:“胡大人一年的俸禄不过数十两,上任不过半年,就捐输一千两,这数额有些高了点吧,难道不怕招惹非议?”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州县官员靠俸禄能过日子?下官不做掩耳盗铃之事,但求问心无愧,誉也由人,毁也由人。”
见他铁了心,张季才三人不由一阵无语,几句话功夫,就一千多两银子打了水漂,想想就觉的肉痛,这小子心计也忒狠了,连他们这些官员都不放过,更遑论那些缙绅富户了,估计这次募捐的收获绝不会小。
略一沉吟,陈东潞才谨慎的说道:“漳州市井有流言,说是胡知县要上疏朝廷奏请月港开海,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恶意中伤?”
听的这话,胡万里丝毫也不感觉意外,月港诸多势力并非是铁板一块,奏请月港开海的消息泄露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当下他便道:“确有此事,这话确系下官所说。”
见他竟然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承认,三人不由一愣,这实是有些出乎三人的意料,略微一顿,张季才方沉声道:“海禁乃太祖亲定之祖制,《大明律》,《大明会典》皆明文规定,胡知县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岂能信口雌黄?”
“张大人此言欠妥,上疏朝廷奏请月港开海,怎能说是信口雌黄?”胡万里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再说了,月港如今的情形与开海有何区别?奏请开海,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胡大人确信朝廷会同意月港开海?而且有六成的把握?”陈东潞接着问道。
“不说六成的把握,月港如何会动心?”胡万里看了三人一眼,直言不讳的道:“诸位大人,农学院的修建,因为工期紧,所以造价相对要高,据初步估计,费银约在十数万两上下,募捐所得当有二成,剩下的缺口,谁来填?唯有月港!
此事,下官与月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诸位大人不会横加干涉吧?当然,若是诸位大人乐意出这笔银子,下官立即将月港踢出局。”
张季才三人登时无语,这小子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修个破农学院居然要十数万两,这小子准备从中贪墨多少?七八万甚至是上十万的缺口,福州会来做这个冤大头?
稍一沉吟,一直未开口的何励盛才道:“上疏奏请月港开海,月港必然公之于天下,若是朝廷不允许,则月港如何自处?胡大人可曾思虑过?”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下官不过一小小知县,岂敢妄议国事?此事自是先禀报下官恩师,若是事有可为,自然上疏奏请,若是事不可为,念在月港出钱出力的份上,恩师自会善加保全,下官埋头任事便是,何须如此瞻前顾后?”
听的这话,张季才、陈东潞二人登时恍然大悟,什么上疏奏请开海,都不过是个幌子,这小子是通过修建农学院为月港和张璁牵线搭桥,月港之所以愿意做这个冤大头,是希望籍此攀上张璁这个首辅,难怪两方一拍即合。
何励盛却甚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何以对月港的情形如此熟悉?似是早就料到月港会泄露这个消息,抛出月港开海真是为了掩饰月港与张璁的联系?不过,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上疏奏请开海,是不可能绕过张璁这个首辅的,作为门生,如此大事他也不可能不请示张璁这个首辅恩师,想到这点,他亦是疑虑全消。
三人都是隐隐有些兴奋,月港出钱出力修建农学院,张璁作为胡万里的恩师,于公于私,都会对月港加以保全,如此,则等若是朝廷上下联手隐瞒,月港则堪称是稳如磐石,想到这里,三人不由暗松了口气,看来,修农学院这个冤大头,还只有月港来当才最是适宜。
松懈下来,就的争好处了,陈东潞当下便道:“胡大人,福建好不容易才有如此一个在皇上,在朝廷露脸的机会,我等三人临行之时,钱、范二位大人殷殷叮嘱,对筹建农学院要全力支持,出钱出力,在所不惜。”
现在才说这话,其意自然是要分功劳了,胡万里虽然鄙夷,却也不想将差事办砸,当下便笑道:“下官发动漳州缙绅富户募捐,可不就是不想让月港专美,诸位大人尽管出钱出力便是,下官定然会加以美言。”
听的这话,三人不由心满意足,当下便起身告辞。
在大门目送张季才三人离开,胡万里刚准备转身回衙,门房小厮李风烈便凑上前来,低声禀报道:“老爷,织坊大户林维奇前来拜见,已经在偏厅候了多时。”
林维奇来了?胡万里微微一笑,他自然清楚对方前来拜访的意图,当下便道:“带他去签押房。”
回到签押房,胡万里刚刚落座,林维奇便快步躬身身进来,跪下道:“草民林维奇拜见县尊大人。”
胡万里瞥了一眼他那浑身的肥肉,笑了笑,道:“林员外无须多礼,坐着说事吧。”
“谢老父母恩典。”林维奇谢恩之后才费力的爬起落座,随后便欠身道:“禀县尊,草民奉县尊之命调查漳州城织机、织工情况已有初步结果,漳州城拥有五十张以上织机的缙绅富户共计三十三人,雇佣织工总计在六千人上下。”
听的竟然有六千织工,胡万里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数字比他估摸的还要多,略一沉吟,他便道:“林员外想过没有,若是这六千织工闹事,会是何光景?”
闹事?林维奇不由一愣,这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当下他便躬身道:“回县尊,织工多是女工,如何会闹事?”
胡万里哂笑着道:“女工?这些女工就没有丈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压榨无度,欺凌过分,会不会有人为她们出头?不是本官吓唬你,稍有一丁点引子,这些被长期压榨的织工就能酿成大乱,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机主自然是首当其冲,本官亦要跟着受牵连。”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本官准备从织工中抽调人手成立一个织工公会,以维护所有织工的正当权益,诸如不受打骂,不受侮辱性惩罚,要求合理的工钱等等,林员外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