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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乾清宫,西暖阁。
嘉靖细细把玩了一番手中的银元,对嘉靖元宝四字尤觉满意,再次端详了一番,他才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张璁,道:“秉用无须多礼,平身,赐坐。”
“谢皇上恩典。”张璁起身落座后,便躬身道:“银元的铸造推广须一段时日,微臣拟让户部先行铸造三十万枚移交内库以积累经验,还望皇上允准。”
低头了?嘉靖微微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元,这一枚才是七钱二分,三十万枚?跟朕打马虎眼呢,微微沉吟,他才问道:“这银元可是九银一铜?”
“回皇上。”张璁忙躬身道:“宝源、宝泉两局铸匠经多番铸造比对,**银,十一铜亦可,考虑是首批银元,这才用九银一铜。”
见他答非所问,嘉靖不由轻蹙了下眉头,才道:“朕记得,好像所有的库银皆是九六以上的成色,对吧?”
“回皇上。”张璁低头道:“微臣与铸造局的反复查验过,铸造一枚银元,获利可得三分。”
虽然仍然是答非所问,但嘉靖却是被这个数字吸引住了,铸造一枚银元只有三分的利?那铸造一千万枚才多少银子?三十万两?这能济什么事?微微沉吟,他才道:“两京约莫能铸多少枚?”
听的这一问,张璁不由暗松了口气,忙谨慎的说道:“回皇上,朝廷每年岁入约在五百万两,仅此一项便是七百万枚,再加上私人手中存银,一旦开铸,京师年铸一千万枚,当无问题。南京虽无岁入,但繁华远胜京师,工匠数额亦远超京师,可年铸二千万枚。”
三千万枚,一年就是九十万两!嘉靖不由砰然心动,九十万对朝廷而言已经不是小数额了,微微沉吟,他才道:“银元的成色毕竟不如银锭,商贾百姓是否乐意接受?”
“回皇上,九成的成色已然不低。”张璁沉声道:“除了库银,市面流行的各类银锭能有八五成色已然算是上等,银元成色高,规格一致,携带方便,又无异地汇兑之损耗,一经推出,必然大受欢迎。”
嘉靖微微点了点头,才道:“开铸吧,先铸四十万送入内库。”
见嘉靖又将话题绕到这数额上来了,张璁不由大感头痛,当即便道:“皇上,收购铜钱重铸明年一开年亦将随之展开。”
嘉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钱法革新确实不宜拖延,不过,收铸铜钱之事,不可如此着急,明年才开始推行银元,缓一年吧。”
见嘉靖是铁了心不肯让步,张璁亦觉无奈,他倒不是在乎十万银元,而是在乎嘉靖的态度,若是不能各退一步,此番抗衡便是完败,嘉靖以后只会得寸进尺,内阁亦会形同虚设,当下他便默不吭声。
见这情形,嘉靖将话题一转,道:“桂萼的上疏,你觉的如何?”
见他又将桂萼点出来,张璁不由心里一沉,嘉靖如今才二十出头,心性不稳,耐心有限,可别惹恼了他,当下他便躬身回道:“实乃老成谋国之言。”
嘉靖点了点头,道:“桂萼有些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不过,他只知花钱,不知赚钱之难,这样的人才,大明不缺,大明缺的是既能花钱也会赚钱的人才。”微微一顿,他才轻叹了一声,道:“不当家,不知道家难当,朕有时候真是挺羡慕武宗皇帝的。”
羡慕那个荒废朝政,重用内侍的正德皇帝?张璁心里不由一跳,嘉靖这是在威胁他,威胁朝中所有反对他崇尚道教的官员,他也不敢再坐着,忙起身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国事艰难如此,实是微臣无能,恳祈皇上降罪。”
嘉靖盯着他足有移时,方才开口道:“罢了,平身。”俟其起身落座,他才接着道:“你是朕一手擢拨任用的,朕也不与你兜圈子,朕没什么其他爱好,就只崇信道教,历来帝皇,崇信道教的不乏其人,东晋哀帝、简文帝,北魏明元帝、太武帝,唐高宗、玄宗,宋徽宗皆崇信道教,没见因此而亡国的。
朕身为天子,难道连一点喜好也不能有?叫他们别有事没事的呱噪,也别时时处处耍小心眼掣肘,朕还没昏聩到因崇信道教而荒废朝政的地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璁哪里还敢多言,忙躬身道:“微臣谨尊圣谕。”
嘉靖心里清楚太仓库银子不多,钦安殿设坛斋醮也用不了三十万两白银,之所以刻意如此,是因为朝中的大臣言官不时又蹦出一个上疏谏言,指责他迷恋道教,弄的他不胜其烦,索性制造机会挑明了说,让张璁这个首辅去约束京师百官,同时也敲打一下张璁,让他清楚,阁权必须得服从皇权。
见张璁服软,嘉靖亦不为己甚,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元,他很自然的想到了倡议钱法革新的胡万里,微微沉吟,他才道:“农为国之本,农学院又是未有之创举,朝廷应该大力扶持,如今已是七月了,漳州农学院的筹建可有进展?”
张璁正满心的沮丧,听见嘉靖问起农学院事宜,忙打起精神道:“回皇上,筹建农学院一事,因皇上没明确规格,工部不敢造册,微臣亦不敢擅自划拨筹建款项。”
嘉靖听的一呆,登时就有些恼怒,道:“农学院之生员考核优异者授予官身,这规格还要如何明确?”
张璁本就是为胡万里私自募捐筹建农学院铺路,一见嘉靖语气不善,又怕他迁怒工部尚书章拯,忙躬身道:“皇上息怒,是微臣担心招惹闲话,未催促工部,所幸胡万里见到邸报后,已自行募捐筹建,农学院如今已经开工。”
募捐筹建?嘉靖瞥了张璁一眼,道:“秉用授意的?”
“微臣不敢。”张璁忙躬身道:“农学院规制不在国子监之下,微臣岂敢如此妄为。”
“妄为也是你们逼的。”嘉靖毫不客气的说道,微微沉吟,他才好奇的问道:“他募集了多少银子?”
“近六万两。”张璁说着便将胡万里汇报的募捐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嘉靖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浅笑,道:“募捐他也能如此别出心裁,倒也没坏了朝廷的名声,那一百个农学院生员的名额就算是朕赏的。”
这等若是替胡万里善后了,张璁忙躬身道:“微臣代胡万里叩谢皇上隆恩。”说着就起身要跪谢,嘉靖摆了摆手,含笑道:“罢了,他亦是情不得已,剩下的缺口,你们要及时补上。”
“微臣尊旨。”张璁忙躬身道。
出了乾清宫,回到内阁值房,张璁便提笔给胡万里写了封信,将陛见嘉靖提及他的情形说了一遍,又将铸造银币的情形简约说了下,最后自然是免不了训斥一顿,要他凡事思虑周全,但凡大事先汇报。
有事话长,无事话短,一晃就到了年底,进入腊月,京师是大雪纷飞,漳州却是冬日融融,恍如阳春三月。
腊月初八,胡万里一早就赶往东门为福州来的布政司右参议陈东潞、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儒学提学副使何励盛三人送行,这三人前来漳州已经半年,年关将至,自然是要赶回福州过年的。
回到县衙,胡万里便将县丞、主薄、典史召集到三堂签押房,待的三人到齐,他才含笑道:“今年诸位都跟着辛苦了一年,客套话我就不说了。”说着,他从怀里取出四张银票,道:“年关已近,这是我许诺给你们的养廉银,乘着眼下物价未涨,拿去购置年货吧。”
三人还真未想到胡万里会当真给他们发银子奖励,不由都有些迟疑,县丞张明贤躬身一揖,道:“协助堂翁乃是下官等职责所在,廉洁奉公亦是为官之准则,历来皆是下官等孝敬堂翁,如何敢收堂翁的银子。”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本官也爱财,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也心痛。不过,身为主印官,既然承诺了自然要言出必行,本官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中饱私囊之事,但最近一段时间,本官在城中微服私访,诸位的官声还不错,县衙的名声也还好,这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本官该赏的,都收下,好说正事。”
听的这话,三人都抱着过年拜年的时候再送回去的打算,一个个上前接过银票,待的三人落座,胡万里才微笑着道:“年关将近,该忙的都忙完了,如今也就等着封印过年了,在城里忙碌了大半年,我想去下面各驿站递铺转转,这几日,衙里事务就交由你们负责。
另外,农学院的修建如今已全面展开,因为赶工期,过年休息的时间只五日,这段时间,便是封印期间,也该每日去看看,对于南京来的工匠,要妥善安排,工地亦要安排衙役轮值。”
三人心里都清楚,县尊这是要出远门,什么到下面各驿站递铺转转,那纯粹是哄鬼,县丞张明贤略一迟疑,便道:“堂翁何时能够回来?”
胡万里笑了笑道:“自然要回县衙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