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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忠,字廷显,顺天府人,正德二年净身入宫,八年,选直乾清宫,嘉靖登基之初在宫中挑选近侍,他因长身玉立,相貌堂堂,进止有仪,而被褒举在首,因勤谨忠敬,深受嘉靖赏识,从此一路青云直上,嘉靖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四年,迁御马监佥押管事,六年,迁右少监,七年,掌神机、效勇等营务,赐玉带,内府乘马,兼提督上林苑监。八年,掌宫内牌子事,随朝请剑提督待诏房,十年,迁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十年时间,从一名毫无身份地位的小小内侍到天下闻名的东厂厂公,高忠对嘉靖自是忠心耿耿,不过,在南京水师哗变,魏国公徐鹏举与南京兵部尚书争权互劾一事上,他仍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魏国公一方。
宦官与武勋联手打压文官,不仅关系到朝廷格局变化,也关系到整个宦官集团的利益,同样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如今不过才三十有三,正当盛年,又身处高位,宦官势力的盛衰,直接关系到他自身的权势,他岂能不支持?况且,他也不敢不支持,东厂厂公虽是炙手可热,却也罪人五数,他可架不住宫中几个大太监的联手打压。
南京水师哗变的情况,早在两日前,他就收到了详细的信报,却一直没有上报,今日听闻魏国公的奏疏已经抵达京师,这才匆匆进宫禀报,东厂不仅负责监视京师各部官员、士绅名流,还安排人在各处地方官府访缉,名为“坐记”,并有权将监视结果直接汇报皇帝。
南京作为陪都,作为江南的中心。东厂的人手自然不少,高忠接任东厂之后,又在南京京师两地培养信鸽,飞书往返,不过,飞鸽传书之事。知者甚少,就连嘉靖亦不知晓。
听的小太监通传,高忠快步进了乾清宫西暖阁,一进门他便留意到房间没人其他人,当即就地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
嘉靖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何事求见?”
高忠伏在地上沉声道:“奴婢方才收到信报,cao江提督广宁伯刘泰动用军饷购买彩票,亏空巨大,以致南京水师停饷两月。从而导致清江口水师尽数哗变,哗变乱军乘夜洗劫南京外城,并有一部逃窜出城,不知所踪。”
南京水师哗变,洗劫外城,而且还从容逃窜!嘉靖脸色登时遍的异常苍白,南京周边四十九卫,竟然还让哗变乱军逃逸。不知所踪!南京城内驻军亦有数卫,难道都眼睁睁的看着乱军洗劫?中军能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南京兵部难道都是摆设?
虽然愤怒,但嘉靖却隐忍着没有发作,此事与东厂无关,有气也不能撒到高忠头上,他伸手拿过茶壶。自斟了一杯,天气冷,茶也凉的快,虽是发觉茶已经凉了,他仍是一口喝了。仿佛想籍此浇灭心中的怒火。
高忠一直低伏着身子,等待着嘉靖的雷霆之怒,不料半晌未听闻动静,不由更是忐忑,他既不敢偷窥嘉靖的情形,也不敢开口劝解,只索性将身子伏的更低。
喝了一杯冷茶,嘉靖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哗变是何时发生的?”
听的嘉靖问话,高忠忙谨慎的回道:“回皇上,是九月二十五日夜。”
“有多少乱军逃逸?”
“回皇上,约在一千五百之数。”听的嘉靖语气颇为平稳,高忠回话之后,便大着胆子起身取出早就些写好的折子跪行上前呈了上去。
听的逃逸的乱军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嘉靖已是放下心来,江南那地方不比西北,百姓日子还过的去,而且驻扎的卫所兵亦不少,这点人马也不可能攻州夺县,无须担忧,接过折子细细看了一遍,他才沉声得道:“有关南京的情况,一日一报,下去。”
听的这话,高忠暗暗松了口气,忙叩头道:“奴婢遵旨。”
内阁值房,李时等了半日也未等来王廷相的折子,倒是等来了南京一众言官的折子,言官是可以风闻奏事的,所以他们的速度最快,也在情理之中,而其他官员则必须是言之凿凿,否则会招惹大麻烦。
李时将送来的折子逐一细看比较,哗变原委经过,基本出入不大,南京的言官并未统一意见,一个个虽然都是肆意弹劾,却是颇为杂乱,广宁伯刘泰、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晏宏、兵部尚书王廷相、应天府府丞胡万里、应天府府尹、江宁县知县都在弹劾之列。
眼见天色不早,他便揣着一叠折子进了乾清宫,通报之后,待的太监传召,他才快步进了西暖阁,嘉靖心里清楚他为何事而来,俟其行礼之后,便淡淡的道:“宗易这时辰求见,可是有要事?”
“禀皇上,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送来五百里加急,清江口水师哗变,另有南京科道言官数份弹章,微臣不敢拖延至明日。”说完,李时便躬身将一叠折子呈了上去。
嘉靖不动声色的将几份奏折细细看完,又逐一在桌上摊开对比印证,半晌,才长叹一声,道:“朕御极以来,事事躬亲,宵旰不遑,夙夜祗惧、希图寰宇乂安,弹指十年,却是外忧内患,国库空虚,天戒不断,看来,还是朕德能浅薄。”
李时原本以为嘉靖会勃然大怒,不意竟是生出如此感慨,听的这话,他哪里还敢站着,立时就跪了下去,叩头道:“皇上息怒,官兵缺饷哗变,乃是常情,此事皆因地方官员玩忽职守,恣意妄为而起,皇上御极以来,敬天勤政、鼎故革新,裁撤中官以及地方冗员,清理勋贵庄田,整肃朝纲,推行新政,实乃一代圣君,如今不过是时日尚短,未及见效而已。”
就这情形,怕是再给个十年,也难见成效,嘉靖不由有些心灰意懒,瞥了李时一眼,他才轻声道:“起身,赐坐。”
俟李时谢恩落座,他才接着道:“这事你如何看?”
“回皇上。”李时欠身道:“南京既是陪都,又是江南首善之地,微臣窃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被祸乱的百姓和追缉逃逸乱军,至于追究罪责,可以暂且放一放。”
听的这话,嘉靖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李时也不知嘉靖是否看破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关键,当即便沉声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清江口水师哗变不过是一个引子,此事可能引发魏国公与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互劾,亦会引发对彩票的弹劾。”
嘉靖瞥了他一眼,道:“别藏着掖着,接着说。”
李时原本只想点到为止,见嘉靖如此说,不由颇觉为难,武勋与文官之争,这话与几为阁臣能说,与嘉靖如何说的?但不说又不行,微微沉吟,他才欠身道:“魏国公为南京守备,王廷相为南京兵部尚书,二人素来有隙,此番二人皆有罪责,必然相互推诿弹劾,南京守备太监、中军,后军都督府、以及驻扎城内卫所武将,南京兵部、应天府、江宁县势必都被卷进来。”
他这话说的虽然含糊,却是文武分明,身为阁臣,这话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窥了嘉靖一眼,见其神情平和,他才接着道:“此番请江口水师哗变原委,便是广宁伯用军饷购买彩票亏空所至,彩票发行之初,便因有碍教化,败坏风气而倍受攻讦,如今出此事端,一众对彩票不满官员必然借机攻讦。”
微微一顿,他才谨慎的说道:“彩票是在已致仕张元辅掌阁是发行的,微臣担忧有人刻意引导,再生波折。”
嘉靖微一沉吟,便道:“宗易的意思是指清江口水师哗变是有人刻意为之?”
听的这话,李时不由一愣,他还真未从这方面去想,稍一琢磨,这事还真有可能,难道是魏国公?这念头一闪,他便赶紧打住,嘉靖是旁支继承大统,这方面最是多疑,若是起了疑心,定然会掀起大案,牵连无数,如今这朝局,可经不起折腾。
想到这里,他忙欠身道:“水师哗变,祸乱地方,于谁亦无益,刻意为之,似无可能,况且哗变乱军仅是洗劫外城,并无不轨之迹,城内卫兵出兵镇压亦甚为迅捷,应无刻意之可能。”
嘉靖琢磨了半日,原本是有些疑心清江口哗变是有人刻意挑起,听的这一说,亦是觉的颇为有理,从这些迹象来看,确实有些不象,当下他便转了话题,道:“宗易所言,暂不追究罪责,先行安抚被祸乱百姓,就是应对之策?”
“皇上明鉴。”李时欠身道:“暂不追究罪责,是避免言官与南京官员弹劾之风越演越烈,至于安抚被祸乱百姓则要胡万里出面,再则,胡万里赈济鱼台两府六县颇受好评,皇上若能褒奖几句,攻讦彩票的官员将会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