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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前来拜访的年轻候爷,徐廷德根本无须猜,京师侯爵虽然不少,但整个京师,敢于硬闯他定国公府的年轻候爷,除了武定侯郭勋,再无他人有如此胆量,郭勋乃是开国勋臣武定侯郭英六世孙,于正德三年承袭武定侯爵位,此人不仅生的儒雅,能诗会文,写的一手好字,而且熟读史书,善能审时度势。
大礼仪之争,他是众勋臣中第一个大力支持张璁的,也因此而为嘉靖青睐赏识,总领五军营,主持四郊兴造,并经常代表嘉靖帝行祭祀天地、祖宗之事,是嘉靖跟前的大红人,前不久才被授予太子太保之衔。
不过片刻,管家便匆匆进来禀报道:“禀国公爷,武定侯郭候爷在外求见。”
徐廷德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踱到书房门口,便见郭勋一副文士装扮快步而来,到的跟前,他一拱手,微笑着道:“小候今日冒昧登府,还望国公海涵。”
徐廷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武定侯乃是大忙人,今日如何有暇?”
听的这话颇为冷淡,郭勋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文官已然磨刀霍霍,国公尚能处之泰然......。”
见他开口就直奔主题,徐廷德忙一伸手,道:“进房再说罢。”
二人进房落座,待的下人奉上茶水,徐廷德才开口道:“京师勋臣以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还有世侄三人为首,老夫不过一闲人,文武之争,虽是有心。奈何无力。”
见他开口就想把话头堵死,郭勋不由一笑,道:“徐公在晚辈面前何须如此谦逊,满京师谁不知徐公德高望重,此番文武之争,咱们勋臣已是毫无退路。为大明社稷计,为勋臣利益计,徐公皆应登高一呼,况且,此事因魏国公而起,于公于私,徐公皆应当仁不让。”
一众勋臣想推他出头,这一点早在徐廷德的意料之中,毕竟事由徐鹏举而起。不管他愿不愿意,徐家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过,郭勋说的如此直接,而且隐隐有要挟的意味,这让他有些不快,但想到郭勋素来持宠而骄,他亦懒的计较。这事情出头是要出的,否则说不过去。但的讲究个方法,互相攻讦,一众勋臣是敌不过文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则,他也想摸摸底。
微微沉吟。他才沉声问道:“本公嘉靖八年才袭爵位,如何敢当德高望重之语,既是事关勋臣切身利益,本公自是不敢袖手旁观,不过此事不能莽撞。再输,咱们就没退路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安仁伯王桓,彭城伯张钦,会昌侯孙杲,恭顺侯吴世兴,这几位在京的勋贵可都有联络?”
这几个公伯候都是嘉靖颇为器重的,听他如此问,郭勋不由一喜,忙回道:“徐公放心,在京勋臣皆已表态,齐心一博。”
齐心一博?徐廷德微微一哂,道:“土木堡之役,形势如此险恶,亦未见众人上下齐心,更何况如今?”
土木堡之役是所有勋臣心中永远的痛,是役,英国公张辅以及十余位都督阵亡,勋臣精锐子弟亦在此役伤亡殆尽,对武勋集团而言,实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此役之后,武勋就此一蹶不振,连五府掌印的人选都只能从各府纨绔子弟中挑选。
这些个不成器的子弟与从军队中成长起来的父祖兄弟不可同日而语,对行军做战,统御士卒,各地驻军、边疆形势等等都是茫然无知,亦因此而无心整理军政,打点文书,任由下属通同作弊,以至五府渐成空名,军政大权为文官所篡。
郭勋熟读史书,对武勋荣衰转折点的土木堡之役可谓是知之甚详,他清楚徐廷德所言的不齐心,当是指大军远征缺粮,退守土木堡之时,不仅援兵迟迟不至,一众勋臣亦是相互掣肘,这也是后来总结战败的原因之一。
听的徐廷德如此一说,郭勋登时就说不出话来,生死存亡之时,尚且不能齐心,何况如此只是为了捍卫利益,其实他也清楚,要所有勋臣齐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少勋臣皆是养尊处优惯了,闲散惯了,根本就无心国事。
就在郭勋有些尴尬之时,却听的门外有人轻声道:“国公爷,有急件。”
徐廷德微蹙了下眉头,沉声道:“没见正在会客?成何体统?”
听的语气不善,门外的管家稍稍犹豫了下,仍是乍着胆子道:“回国公爷,来人交代,必须马上呈送,一刻不得耽搁。”
听的这话,徐廷德马上就意识到定然是南京来的信,对郭勋微微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门口,接过信函,一看署名,果然是魏国公徐鹏举,稍稍看了下火漆,便拆开阅览,粗粗一看之下,不由大喜。
又细细看了一遍,稍为沉吟,他才踱回座位,含笑道:“武定侯熟知本朝典章,对土木堡之变想来亦颇为熟悉,不知对此役兵败,是何看法?”
听他突然提起这茬,郭勋不由疑惑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却是猜不透他是何用意,微微沉吟,他才道:“土木堡兵败,原因众多,指挥不当,内部不和,缺粮,救援不力,情报错误,轻信.....,总的来说,以二十万之众败于数万之敌,根本的原因还是缺粮,关于此战,窃以为疑点众多,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各方又绝口不提,无从窥探究竟。”
“说的好,此役确实是疑点重重。”徐廷德轻笑着道。
郭勋满头雾水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试探着道:“徐公何以对此役如此上心?”
徐廷德微微一笑,这才从容说道:“文官势大,独霸朝局数十年,一众勋臣又不齐心,互相攻讦,胜算着实太小,因此,必须另辟蹊径......。”
听到这里,郭勋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当即便道:“徐公这是想拿土木堡之变做文章?”
“这是魏国公的主意。”徐廷德含笑道:“正如武定侯所言,土木堡一役,疑点重重,二十万大军败的不明不白,而此役之后,最受益者,非是也先,而是于谦,是文官集团,武定侯难道不觉的有些古怪?”
听的这话,郭勋顿觉浑身燥热,急促的问道:“徐公是说,大军缺粮,是于谦刻意为之?”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徐廷德沉声道:“当年英宗借助武勋、宦官势力打压文官,若是御驾亲征,大胜还朝,必然威望日隆,文官狗急跳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只是推测,而且是毫无证据的推测,能济得了什么事情?郭勋不由微觉失望,微微沉吟,他才道:“此役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早已物是人非,只怕难以彻查。”
“无妨。”徐廷德微微一笑,道:“物是人非更好,此役疑点重重,到如今谁也说不清楚,但文官在此役之后独大却是明摆着的事情,就将此役定为于谦的一大阴谋,文官想要证实于谦的清白,同样难度不小。
更重要的是,咱们以此攻讦文官,首先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事情一捅开,皇上会如何看待文官?有此一点,就足够了。”
“妙!”郭勋不由抚掌轻笑道:“魏国公这一招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土木堡之变,咱们武勋势力差点被连根拔起,这笔账也是该跟他们算算了。”徐廷德沉声说道:“你们将土木堡一役的疑点都一一列出来,行军路线,沿途粮仓,兵力部署以及双方的兵力对比,还有与此役相关的官员事后的升降,都列举清楚。”
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不仅是勋臣,宫中宦官亦要知会一声,一直以来,土木堡之役的罪责都是宦官王振背着,借此机会给他翻翻案。”
这是要顺带拉拢宦官了,郭勋点了点头,道:“这事易办,连夜就能通报他们。”
“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座镇京营,谙熟兵事,对于土木堡一役,想来是颇有研究,武定侯不妨与他二人商议一下。”徐廷德微微沉吟着道:“皇上虽然对互劾一事不置一词,估摸着也拖不久,明后日就会有旨意,咱们得赶在皇上有反应之前上疏,同时要将土木堡之役是于谦的阴谋这一消息散布出去。”
“事不宜迟,小候这就告辞。”郭勋说着便起身一揖,满脸兴奋的说道。
待的郭勋辞出,徐廷德这才看了看手中的信,对于魏国公徐鹏举,他是颇为清楚的,这主意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看来是有高人在帮他,这倒是让他安心不少。
次日,嘉靖仍以龙体不适为由,既不上朝,亦不见人,宫中也无丁点消息传出,这种情形,看在京师百官眼中,无疑就是一种默许,文武官员纷纷紧锣密鼓的部署,为即将爆发的文武之争做准备。
午后,京师内外城各大酒肆茶楼会馆突然传出,土木堡之变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是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策划的一场有预谋的政变!
消息一传开,京师上下立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