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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苗兵皆是短身劲装,胸前要害处有熟牛皮甲掩护,外罩清军号衣,头上亦是一般的清军凉帽,但与清军不同的是,苗兵身上多有纹身画面,耳上垂环,个个面目赤狞。
他们手中兵器也驳杂不纯,有梭镖、劲弩等,苗人喜猎,善用鸟铳,其铳之长有至五六尺者,其子路亦可及百二三步之遥,随山起伏,最为准捷。苗兵所用兵刃中,有长刀曰苗刀,刀长二三尺,宽一寸五六分,安用木柄,口最锋锐,兵刃既接,亦称利器。但凡苗人年至十六者,无不带刀,是以民风剽悍善战。苗兵中亦有抬炮,据寨守卡用之,以木叉架地上轰击。
众苗兵各举火器、兵刃猛攻沙婆岭,岭上据守的又是来自广西的狼兵,他们当中虽有一半是女兵,但手中火器多过苗兵,又是居高临下据守大占便宜,两支山地善战之兵一时间杀了个难解难分。
西北山脊处的厮杀最为惨烈,苗兵以铛牌据前,二丈竹制长矛拒后仰攻,后面又有梭標、苗弩随后,梭標、苗弩箭头上多有喂毒,中者伤口不能痊愈,最是毒辣。山脊上的太平军用火器、山石还击,两厢互击,死伤顿时多了起来。
厮杀半个时辰之后,仰攻西北山脊的苗兵首先不支退下,在大失地利情况之下,苗兵再骁勇也不能冲破太平军的防线,死伤过半之后,苗兵头领只得喝命暂退。
岭上统兵的是李左车和胡大妹,见苗兵暂退,李左车急忙喊姚远过来:“山下都是苗人外小,亦是惯厮杀的蛮人,咱们所带红药、铅子不多,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大队清军到来,此处只怕不能久守,你快点带人下山去知会西王娘,让她们先行避走,我和胡旅雪且战且走断后!”
姚远大声喝道:“不行,军中兄弟姐妹受伤的很多,我还是留下来给他们拯伤吧。”
李左车怒骂道:“现下未脱险境,顾不得许多,你先带人知会西王娘去,以响箭为号,看到你们的响箭后,我们便往南而去!李以文的八百兵马在茶亭铺接应,我们到茶亭铺会合!”
一旁胡大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秀发咬牙道:“姚远,你快去,定要护得西王娘周全,要是西王娘有什么损伤,我可不饶你!”姚远重重的点点头,这才领着几名兄弟往后山小路隐去。
姚远走后,李左车抹了抹额头汗水,鄙见胡大妹捂着腰间慢慢的坐到地上,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大粒大粒的汗珠。李左车吃了一惊,急忙抢上查看,只见胡大妹腰间插着一支劲弩,鲜血早已经干透了。
“胡大娘,你受伤了?!”李左车脸色大变,只见那弩矢直没至尾,他也知道苗兵弩矢喂毒,这般伤势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胡大妹微微苦笑,咬牙撕下袍摆用力缚住伤口,系紧布条的一刹那,她闷哼一声,跟着喘息道:“李兄弟,你招呼大家先往后退吧,把伤兵都留下,我和他们一道断后,大不了一起上天堂。”
李左车的泪水流了下来,看着胡大妹满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因为疼痛更加的紧在一起,他的心中痛如刀绞,胡大娘是后二军军帅梁立泰的母亲,平日里待人和蔼可亲,太平军中很多人都敬重她,见她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李左车心中很是难过。
“不、我背着您冲出去,咱们还要一起建小天堂的,梁军帅他也快到长沙了,胡大娘你撑住!我背你出去!”李左车便伸手来拉胡大妹,却见刀光一闪,胡大妹长刀横在胸前,缓缓摇头道:“李、李兄弟,我身上很痛,我不想再痛下去了,你、你让我早点上天堂吧。立泰那里,你告诉他,让他多多杀清妖替我报仇就好。”
看胡大妹那痛苦的样子,李左车也知道就算能平安的救她出去,那伤势也是医治不好的,最多便是让人再痛苦上几天才死去,天国信奉的教义是不许人轻生自杀,到那时候就真是生不如死了,所以胡大妹才会想着留下来和清军拼命,死了也就能解脱了。
正当李左车默默流着泪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山下苗兵又放起炮来,隆隆的炮声中,胡大妹大声喝道:“李左车你们先退,我带人守在这里,若是守不住,我会引燃红药烧山阻拦清妖!”
此处荒草满野,李左车自然明白引燃火药烧山,胡大妹和那些伤兵自然是会一起被烧死的,胡大妹口中虽没说自杀,但便是打的这样的念头,愣了一会儿,李左车含泪深深一拜道:“胡大娘,你们、你们杀了那么多清妖,一定、一定能进天堂的,天父一定会宽赦你们的。”他只怕胡大妹心中存了自杀的念头,死后不能进天堂,所以说了这话来宽慰胡大妹。
胡大妹微微笑道:“不妨事,我心中无畏,天父天兄一定会知道的,我们一定能进天堂的……”她笑得轻松,这一刻似乎痛楚不再,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反而满怀着憧憬,让人看了都心下恻然。
……
半个时辰之后,李左车带着剩下的人马退到后山,身边尚有三百余人跟随,当中女兵占了一大半。一百五十多名男兵连同胡大娘在内有四十多名女兵留在了沙婆岭的前坡。留下来的人大多数已经阵亡,像胡大娘那样受伤很重的也自愿留了下来,他们知道自己除了给队伍增加负担之外,帮不上任何的忙,自己还要忍受那无尽的痛苦,最后还是会死去,倒不如留下来能得以解脱。同时他们也承担了断后的重任,视死如归便是他们的信念!
数里外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天上炸响开来,前坡的烈火冲天燃起,熊熊的火光印得半天通红,虽然离得很远,李左车还是感到一阵阵的灼热,他紧紧握着刀柄,狠狠的跺跺脚,大吼三声后,胸中的撇闷稍退,长刀一挥喝道:“咱们走!”
一众太平军男兵、女兵默默的往南而去,不时有人回头望去,望了之后,女兵们都是低声垂泣,男兵们则是满眼的怒火,一股浓烈的悲凉恨意盘旋其上,久久不散。
行出数里,也没见清军追来,李左车略略松了口气,前头出现一个小镇。这个镇子日前他们曾路过,名唤金隆镇,前面只因要赶路,太平军并未进到镇子之内,只是绕道而行,但远远看过去,镇子里的百姓似乎看到镇外过兵,家家户户都紧掩大门。
此时南归再过金隆镇,李左车也没打算进镇子,正打算吩咐兵马绕道而行,忽见前头哨探的几名太平军快步跑了回来,到了跟前大声说道:“李大哥,东南面官道上有大队清军过来了!看旗号还是沙婆岭和我们交战的苗人外小!”
“什么?!”李左车大吃一惊:“他们是长翅膀飞到我们前面去的?”话音才落,李左车已经明白过来,从前在广西恶战之时,太平军也经常占着熟悉地形,又是走惯了山路的,所以经常能抢在清军前头,这次形势反过来了,苗兵同样善走山路,清军中定有熟悉路径之人,有算到他们急于南撤,所以能抢到他们前头拦截。
李左车拔出长刀怒喝道:“叼那嘛,清妖欺人太甚!咱们进镇据守,和这些狗清妖拼了!”冲天的怒喝声四面响起,三百余名太平军返身进到金隆镇,占据镇中各处险要之地,火枪、弓箭排布好,准备和清军接仗。
……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金隆镇上空硝烟弥漫,一名清军把总躲在镇外的矮墙之后,偷眼看了看镇内的情景,跟着扯开嗓子大喊道:“尔等长毛听了!强弱悬殊!胜负已分!投降可免一死!”
话音才落,镇内便是一阵广西口音的土话骂了出来,那把总叹口气向身旁一名兵勇道:“回去禀报胡大人,长毛不肯投降。”那兵勇应了,返身往镇外跑去。
镇外里许之外,胡林翼面沉如水的望着金隆镇,几条进镇的通路之上铺满了清军和太平军的尸首,四面八方清军守住了要道,筑砦垒壕或接着原有民居矮墙构筑了阵势严守。
早间沙婆岭一战,胡林翼见长毛放火烧山便知他们要南窜,便请彭玉麟回去搬兵,自己带了苗兵绕道追赶,在金隆镇附近截住这支太平军。长毛领兵之人似乎也知道再逃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据镇扼守。从午后彭玉麟带了八百援兵到来后,清军十几次攻打,都被太平军打退。最后一次攻打太平军似乎药子已尽,愣是一枪没放,胡林翼心中敬重这些长毛,便命人去劝降。
听了前军兵勇的回报,胡林翼闭目长叹一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罢了,罢了,吩咐各军冲杀进去,悉数剿灭吧。”
彭玉麟皱眉道:“胡道台,他们是反贼,还是大清子民么?”
胡林翼摇摇头苦笑道:“雪琴,你还是唤我贶生兄吧。”跟着他走上前数步,指着四面道路上铺满的尸骸道:“他们也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原来也都是良民百姓的啊。”
彭玉麟默然不语,这时候数匹快马奔至跟前,却是向南哨探的马队,哨探的把总满脸惊恐的说道:“大人,南边有大批的长毛贼明火执仗而来,总有近两千之众!离此地不过三里路了!”
彭玉麟急道:“贶生兄,咱们先杀进去吧!否则便不能剿灭此部长毛了!”
胡林翼皱眉沉吟片刻道:“传令各军撤围北返!”
彭玉麟大急:“贶生兄,这……”
胡林翼缓缓说道:“此刻天已快黑,敌情不明,不宜接仗,若是到了黑夜,敌我不辨,厮杀起来恐为贼所算。保全自己方能制敌,今日杀贼已知真长毛悍勇战法,咱们需做长远打算,若是败于一役,身后便更无可战之兵了!”
彭玉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当下胡林翼喝命大军缓缓结阵后退,殿后兵马亦是严阵以待,丝毫没有破绽露出,清军便缓缓退往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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