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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晋元去岭南后再无消息传来,林氏和方氏也没捎信回来,黎婉心里突然害怕起来,总觉得刘晋元去了岭南这件事情透着不寻常,那种感觉黎婉说不上来,好像又回到上辈子侯府出事的那段时间,提着心不安惶恐,就像一个人行走在黑夜,可是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放,思绪嘈杂,一时之间没了睡意,黎婉起身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水滚入腹中身子暖了起来,吃了张大夫开的药,早晚她手脚暖和了许多,好比此时,她推开窗户的刹那,风吹在脸上,有股凉凉的舒适感,丝毫不觉得冷。
一残半月清冷地挂在树梢,黎婉心绪烦乱,明日她要见见全喜,全喜在侯府多年一直没露面,上辈子他是怎么逃过了,她死后秦牧隐过得怎么样了,夏青青早就依附了靖康王,她给夏青青去信让她回到秦牧隐身边真是可笑,夏青青见了怕是讽刺无比的吧。
太子妃是乔菲菲,她不知道夏青青怎么藏在京里没有被发现的,夏青青心思重,乔菲菲对付不了她,她觉得靖康王应该更喜欢夏青青,聪明识大体的女子男子不喜欢都难,况且,乔菲菲在外边面前乖巧听话,私底下却是蛮横无理的主,靖康王不可能不清楚乔菲菲的性子。
重生以来,黎婉第一次希望还有人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她守着重生的秘密不觉得辛苦,遗憾的是不知道上辈子秦牧隐的结局,她死了,他会不会有丝毫的难受?全喜杀刘晋元嫁祸到她头上,当时,她与秦牧隐离开京城的时候全喜都没露面,那段时间他去哪儿了?
层层疑惑找不到答案,回京途中黎婉心底涌出无数的伤感和害怕,害怕她回京后刘晋元出尔反尔朝秦牧隐下手,那种害怕直到她死的那一刻都不曾落下。
纵然是上辈子的事,想起来,黎婉心仍然痛着。
风大了,有树枝咔嚓掉落的声响,黎婉收回思绪,将手里的茶盏搁下,灯罩里的烛火燃得正旺,黎婉缓缓上前,扶着灯罩,将烛火吹灭。
喝了一杯水,黎婉重新躺回床上,站得久了,身子发麻,半边身子僵硬下来,黎婉嘀咕了两句,说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天边鱼肚白了她才安稳地睡着,脑子迷糊得厉害,一会儿是她紅衣霞帔哭花了眼泪从黎府出门的情形,一会儿是方氏拿着刀子阴狠的表情,一会儿是她模糊眼神中渐行渐远的身形,梦境,现实,她分不清楚了。
“夫人,夫人,醒醒…….”
都快中午了,紫兰见着黎婉房间还没动静,在帘外叫了几声也没听到回复,紫兰担心出了什么事,进去一瞧,黎婉躺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额上全是汗,紫兰心惊,上前,额头一片冰凉。
黎婉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黎婉悲痛不已,哽咽道,“紫兰,紫兰,侯爷是不是出事了?”
她梦到了,梦到了江南,她与紫兰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闯进了宅子,秦牧隐还醉着酒,睡得安详,好些人破门而入他都没听到声响,姿势还是她走时的姿势,她张嘴叫他,喉咙叫破了他都听不到,她见到了,有人拔出刀,刺得她晃眼的刀,她全身像是被针扎似的,全身犯疼,他们答应了,她回京城就放过秦牧隐,刘晋元骗她。
她看到了,刀子刺入秦牧隐身子的时候他动了一下,秦牧隐意识到有人要杀他,他不肯睁眼,皇上饶了他的命,为什么,为什么,黎婉清楚依着秦牧隐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去,可是,从始至终,秦牧隐都没有睁眼,他自己没有了求生的*,黎婉哭出了声。
“紫兰,侯爷是不是死了?”黎婉后悔了,她不应该回京,承王被监…禁了,除了秦牧隐,太子没有了威胁,怎么会放过他,黎婉泪眼婆娑,她不想嫁给刘晋元的,不想的……
紫兰皱着眉头,转身搓了一张巾子轻轻擦拭着黎婉额头,她该是梦魇了才会胡说,柔声安慰道,“夫人,侯爷在宫里没事,您别太忧心,侯爷很快就回来了……”紫兰擦拭了额头,伸出手探了探黎婉后背,一片湿润,衣衫都湿了。
黎婉摇头,渐渐哭出了声,秦牧隐分明知道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他不躲开。
哭声越来越大,紫兰手足无措起来,哄了两句,急忙跑到门口。昨晚夫人说要见二管家,今日一早二管家就过来了,没见着人又走了,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舒夫人也过来了靓汤,紫兰看不过去了才想着催催夫人,没想着是现在这个模样。
全喜面露不耐之色,侯爷让他回府照看夫人,夫人在府里好好的,根本用不着他回府,天不亮画闲院就传了消息说夫人要见他,来了几次都见不到人影,全喜平时管着侯府的消息渠道,手里的事情也多,几次都没见到人影,面露不满,他只听秦牧隐的话,对夫人,他接触不深,全安说夫人性子好,处事周到,今时看来,全喜皱了皱眉,主子的事他不容置喙,他细细想过了,上次夫人见着他神情就不对,今日是故意给他难堪?
“二管家等等,我有事问。”紫兰走出门,黎婉哭得伤心,门口的丫鬟们也面面相觑。
全喜正好走到院子里,闻言,身形一顿。
紫兰小跑着过去,不好意思道,“夫人身子不好了,二管家,我有事想问问,侯爷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夫人的悲恸不像是装出来的,估计是梦着侯爷出事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紫兰只有问清楚了才敢去给黎婉回话。
全喜眉头拧得更紧了,皇上清醒过来了,朝堂上风雨飘摇,长公主身边的人全部处死,长公主死前皇上亲自审问过她,之后就没有消息传出来了,大致情形昨晚他已经来禀告过了,紫兰为何还要问。
紫兰轻声解释,“夫人情绪不稳,奴婢想问问,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全喜垂着眼睑,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宫里的情形不明,要傍晚时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兰蹙了蹙眉,瞬间舒展开来,“二管家,夫人…….”
语声未落,屋里的哭声更大了,紫兰尴尬地解释,“夫人梦魇了一直说胡话,我听着都是和侯爷有关的才来问问。”
全喜抬起头,朝屋里看了一眼,黝黑的脸看不出表情。
“侯爷一有情况我会过来和夫人说的……”
紫兰算是解释夫人为何不见他了,全喜点了点头,一张脸仍是没有表情,“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紫兰折回内室,黎婉已经醒了,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平日桃色的脸上全是泪,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紫兰一颤,她的眼神空洞无神,迷蒙地没有方向,紫兰大步上前,手屈膝行礼,“夫人,奴婢向二管家打听过了,侯爷还在宫里好好的,您别担心。”
语毕,黎婉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滚落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紫兰将全喜的原话又说了一遍,黎婉仍是哭得伤心,老夫人死后秦牧隐都没有轻生的念头,那些人杀他的时候他有知觉却一动不动,为什么不动,黎婉想不明白,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紫兰,侯爷死了。”
紫兰听得心惊,黎婉的情况分明是鬼上身了,她找出衣衫给黎婉换了,转身吩咐厨房倒一碗醋来。
黎婉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一张脸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擦了擦铜镜,可仍是模糊不清,连着几次,黎婉放弃了,拿起梳子,自己梳着发。
紫兰端着碗进屋,黎婉坐在那里,一张脸愈发白了,她小心翼翼上前,“夫人,喝点醋就好了。”
黎婉木讷地转过身子,低头瞥了眼,浓浓的醋味充斥着鼻尖,她慢悠悠搁下梳子,拿起碗,抿了一口,刚入嘴,眉头就蹙成了一团。
紫兰露出半分欣喜来,试探地叫了声,“夫人,您好了吗?”
黎婉抬头,望进一双关切的眸子里,怎么可能好,秦牧隐被人杀死了,是她的错,太子根本没想要放过她,是她错了。
听不到回复,紫兰又提心吊胆起来,平时黎婉好好的,今日这般反常,想了想,她低声询问,“夫人,我说话您听得到吗?”
“紫兰,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吞下一嘴的醋,黎婉思绪渐渐回笼,不知为何会梦到上辈子她死后的事情,见着全喜她没有多想,昨晚将事情重新捋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对全喜对侯府所有的下人来说,秦牧隐是他们的天,侯府倒了秦牧隐活着就好,全喜不回江南照顾秦牧隐而想方设法在刘晋元新婚之夜将他杀害,除了给秦牧隐报仇还能有什么,全喜报的仇是杀主之仇,并非侯府和老夫人的恩怨,纯粹只为了秦牧隐。
紫兰抬起碗,凑到黎婉嘴边,“夫人,您再喝一口。”
黎婉摆摆手,侧身看铜镜中的人影,手轻轻抚摸上这张脸,语声冰冷,“紫兰,将两位二管家叫来吧,我有事情嘱托他。”
紫兰心中的异样愈发大了,盯着她忘记了说话,夫人一直冷静得很,这般模样像极了侯爷,夫人平日尽管再生气都不曾露出如此神情,带了杀意的神情。
坐正了身子,黎婉重新慢条斯理地梳自己的头发,紫兰愣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奴婢这就去。”
让人去请二管家了,紫兰转去了厨房,紫熏守在厨房给黎婉熬汤,见着她人,咧嘴笑了笑,“紫兰,是不是开始传膳了?”
黎婉没吃早饭,现在都快午时了。
紫兰将碗放在砧板上,拉着紫熏到边上,说了黎婉的情况,“我看着夫人情况不太好,犹豫着要不要请人出门请大夫来看,你先给夫人煲点皮蛋瘦肉粥,好了送到房里来,我伺候夫人梳洗。”
紫熏觉得紫兰大惊小怪了,“夫人的身子骨她清楚,再说了过两日张大夫就回来了,请外边的大夫,不说医术,有没有包藏祸心我们也看不出来,开了药夫人吃了出了事怎么办?”
紫兰没想到这一茬,面露迟疑,语速一缓,“也是,算了,再看看吧。”
其实,紫兰想请的不是大夫,而是道士来给夫人做做法,将不干净的东西驱除而已,紫熏的顾忌不无道理,真出了事,她担待不起。
两人说了会话,门口的丫鬟来了,给紫兰见礼道,“紫兰姑娘,二管家来了,夫人让你去伺候她梳洗。”
紫兰瞧了瞧,和紫熏说话竟然忘记了,“我先走了,弄好了赶紧送过来。”
紫熏挥了挥手,吩咐人将罐子上熬的汤倒出来淘米,自己转身找皮蛋去了,厨房里重新忙了起来。
黎婉出门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黎婉的情绪有些低落,紫兰在她身后感叹,“秋日的雨怕要连绵几日,夫人可要穿件外衣?”
黎婉着了身浅黄色儒裙,此时双手交握在胸前,紫兰以为她冷着了才会如此问。
“无事,去厅堂吧。”
全喜皮肤黑,看上去比全康年纪稍微大,身形壮硕,不同于全康常年练武的身形,他的手臂看上去更粗壮有力,像是常年做苦力留下的,黎婉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她不害怕全喜,心里存着莫名的畏惧罢了。
二人见到黎婉,躬身施礼,后低着头,道,“夫人请奴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黎婉尽量平复下心中的情绪,落座时动作有些颤抖,全喜余光瞥了眼,低头看地面,夫人好像怕他,全喜觉得哪儿不对,他以前没有见过黎婉,他和全康不同,他主要负责收集消息,平时也不住在府里,有事和秦牧隐禀告都是去铺子里,他确信黎婉没有见过他,其中的害怕从何而来。
全康心里也困惑,面上不显半分。
黎婉坐下,紫兰去外边给他端了一盘银耳汤来,黎婉摇摇头,她现在没有心思吃东西,紫兰将碗搁下,劝道,“夫人,您先喝汤暖暖胃……”
全喜不动声色,全康也没什么表情,紫兰执拗,黎婉无奈地接过碗,舀了一勺,问全喜,“侯爷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向你打听,我想问问关于前兵部郎中刘晋元你了解多少?”刘晋元被贬去了岭南,黎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黎婉总觉得透着不同寻常。
全喜眉毛一挑,不明白夫人为什么问起一个远在岭南的人,刘晋元去了岭南,日子不好过,那边有兴乐侯府的人,处处给刘晋元难堪,刚去的时候刘晋元脾气越来越大,常常不回府,盛传他和家里的长辈不和,之后,刘晋元干脆买了宅子搬到外边去了。
侯爷吩咐人看着那边的情况,早先的时候那边看得紧,后来发现没有异样就没再派人盯着了。
全喜思忖一番,黎婉和刘家人的事情他打听出了不少,故而,挑了她想听的道,“刘家老夫人闹得厉害,刘少爷和她关系不好,后来刘夫人脾气也暴躁起来,刘少爷一回家屋里就吵闹不休,渐渐地,刘少爷也不回家住了,刘老夫人和刘夫人出去找过一次,三个人吵了一架,后来,刘少爷更是不见人影。”
黎婉皱了皱眉,一碗汤见了底,身子暖和了许多,她抬眼,目光移到全喜恭顺的眉梢,“我想问的是他在岭南经常去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靖康王上辈子能当上太子,绝非如表面看得简单,而岭南,黎婉还真想起了一件事,上辈子,侯府有下人从岭南来京城投靠,说是那边天灾,强盗土匪盛行,他们不抢劫百姓,专朝有钱人家下手,抢劫出来的银子发给吃不起饭的穷人,当时国泰民安,岭南的事在朝堂并没有引起波动,皇上派了一名将军下去赈灾,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那些劫富济贫的人也没有在再说起。
黎婉不知道这件事和靖康王有没有关系,上辈子,她与秦牧隐成亲十一年靖康王才当上了太子,边境时不时也会动荡,却也安稳,没有大举打仗。
全喜一怔,目光变得幽深,平日侯爷交代他事情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全喜想了想递上来的消息,神情凝重起来,“刘少爷白天在县衙,傍晚十分喜欢去酒肆,要逮到天黑才回家,行动并没有可疑之处。”
刘晋元得罪了兴乐侯府,上边的人怎么会让他好过,在县衙常常遭受排挤,公务更是连边都沾不上,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做,靠着微薄的俸禄过日子罢了。猛然,全喜察觉到了不对劲,黎婉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全喜忘记了礼数,转身就往外边跑去。
全康云里雾里,黎婉语速极快的吩咐全康,“上次那些人可还在庄子上住着?”
秦牧隐南下时,黎婉让全康训练了一批人手出来,全康点头,目光透着凝重,夫人上次这种表情的时候正是侯爷南下遇着了麻烦那一次。
“全康,你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让他带着人去一趟岭南,不管情势如何,务必将刘晋元杀了。”
全康称是,转身走了。
刘晋元被贬去岭南,身上没有银钱,兴乐侯府憎恨他怎么会给他带银子的机会,没有银子,那点俸禄怎么可能在岭南买两处宅子,她被永平侯府骗了,靖康王在岭南肯定有什么动作。
黎婉身子颤抖得厉害,她以为她算得准,没想到最后竟成了这样,刘晋元,当时她不该心慈手软的。
紫兰全程在一侧站着,可是对三人谈论的事情一直不解,她没有多问,扶着黎婉起身,惊出声,“夫人,您的手凉,回屋穿件衣衫吧。”
黎婉哪还有心思,走到门口,全喜急匆匆从外边跑回来,步伐全乱了,黎婉心一跳,他已经到了跟前,语声打颤,“夫人,侯爷在宫里出事了。”
黎婉身子一软,幸好有紫兰扶着,片刻,她直起身子,目光变得愈发冷清,“怎么了?”
“皇上将太后身边的人全部处死了,其中有一位宫女死之前咬着侯爷不放,说侯爷和长公主是一伙的,皇上身子需,命人将侯爷看管起来了。”全喜得到的消息不止这些,长公主死之前诅咒皇上不得好死会被至亲的人背叛,眼神是看着承王和侯爷,皇上当即没说什么,之后不肯见侯爷,今日,那名宫女大声喧哗被皇上身边的公公听去了,之后有人觐见说北延侯府结党营私,与刑部宗人府勾结意图谋反,换作平日皇上肯定不会相信,现在不同,皇上的反应怕是信了七八分。
对了,上辈子就是这样,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靖康王之前放的果真全是□□,黎婉也被他们迷惑了。
不知为何,一直不着地的心因着这件事反而落回了实处,好像尘埃落定后心反而不怕了。
“你今日起搬出侯府,有什么事去我的陪嫁庄子,一九住在那儿,你与他说。再有,岭南的事情,我让全康派人去一趟,叫他们将刘晋元盯紧了,务必要他死。”黎婉觉得刘晋元是靖康王身边重要的棋子,她心里的感觉很强硬。
全喜明白黎婉的打算,岭南那边肯定还有其他事发生了,“夫人如果要他的命,何须兄弟们跑一趟,奴才会吩咐人下去办。”
闻言,黎婉点了点头。
全喜转身走了,黎婉的目光愈发清明透亮,屋檐下,偶尔有雨飘进来,黎婉伸出手,轻微的触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紫兰,给我宽衣,我去一趟静安院。”
老夫人现在不知道情况,黎婉准备进宫,得先和老夫人大致说说情况。
静安院,老夫人正在打坐,江妈妈压低了声音,今日,黎婉来得比平时早。
“江妈妈不用伺候我,我在屋里坐着等老夫人出来。”
江妈妈给她倒了茶,退出去了,紫兰守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江妈妈记得老夫人的叮嘱,勉强地扯出一个不知道多难看的笑翼翼然走了。
紫兰心里惶恐,江妈妈百年难得一笑,她往屋里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挺直腰杆,心想,江妈妈还是不要笑得好,总觉得毛骨悚然,不自主得哆嗦了下,不动不动地站好。
老夫人出来见着黎婉,看了看时辰,“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她在屋里打坐全身心投入没听到外边的动静,不知她来多久了。
黎婉迎上前,笑了笑,“不碍事,我来是和老夫人道歉来的,今日有事得出门一趟,怕是不能在您跟前伺候了,忙完了我就回来。”黎婉说得好听,这一趟入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什么时辰回来她自己都说不准。
她眉目温柔,完全不像有事额样子,老夫人眉心微蹙,想了想,温和道“既然有事你忙就去了,正好今日我也有事,明日再抄经书,你赶紧去忙吧。”
黎婉扶着她坐下,细声细语道,“我来是有件事与您说,侯爷在宫里遇着点麻烦,我放心不下入宫去看看,知会您一声是担心您从旁人嘴里听来这个消息埋怨我瞒着你,侯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已经清醒了,身子虚弱,有些事情……”
余下的话说出来就是对仁和帝大不敬了,黎婉住了嘴,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就好。
宫里是是非非多,老夫人一下就明白了,握着她的手,“皇上心中自有决断,你去宫里注意着些,皇上刚清醒过来,疑心重也是正常,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一名宫女,她在宫里说话还有些分量,她叫什么我忘记了,待会你问问江妈妈。”
老夫人明白秦牧隐若不是遇着了□□烦黎婉不会进宫,她体谅黎婉。
“老夫人,用不着,宫里那种地方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了,那我先走了。”她知道老夫人口中的宫女是谁,管家的姐姐,入宫好些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皇上疑心秦牧隐了,做得越多反而越会加重对秦牧隐的怀疑。
黎婉出门时遇着江妈妈,微微一笑,朝紫兰道,“走吧,二九的马车可备好了?”
紫兰点头,出门的时候她就叮嘱人给二九传信了。
到了宫门口,黎婉拿出帖子,这一次,她直接要求见仁和帝,她可以选择迂回的方式,见皇后或者锦妃,黎婉不想,旁敲侧击只会惹得皇上愈发不快。
昭阳殿,仁和帝躺在床上,这两日还未早朝,可是已经有官员将北延侯府结党营私的罪名递了上来,他一一看过了,的确触着他底线了,秦牧*底下和承王走得近他不怪罪,可是秦牧隐与靖康王南下之时有意挑起戚大将军和朝廷的不满,戚家人戍守边关几十年,若是因此对朝廷生出了叛逆之心,边境不安宁不说,百姓听了也会寒心,这不是他要的目的。
还说北延侯府与许多人都有勾结,其中舒岩,黎忠卿,秦源赫然在列。
“皇上,北延侯府的秦夫人想见您。”公公递上北延侯府的帖子,恭顺地退到一旁。
仁和帝重重地哼了声,淡淡地瞥了眼,扔到一边,“她倒是消息快,不去找锦妃,要见朕,心里明白得很。”黎婉的行为看在仁和帝眼中就是为了撇清秦牧隐和承王的关系,可是,秦牧隐和承王走得近是他亲自说的,仁和帝嘲笑,他还能冤枉了秦牧隐不成。
公公不应声,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什么时候该接话,什么时候不接话他心底有数,要是拎不清,也不会在仁和帝跟前伺候了几十年。
“宣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想说什么。”
公公应声称是,悠悠退到门口,召来一个小公公嘱咐了两句又退回仁和帝床榻前,恭敬地不说话。
黎婉接到皇上召见的旨意,整理好衣衫,抬首挺胸去了昭阳殿。
仁和帝坐在前殿,面前放的折子全是弹劾秦牧隐的,其中列举了数条罪证,仁和帝倒想看看,黎婉来想说什么。
黎婉目不斜视,给仁和帝行了全礼,“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婉跪在地上,手撑着身子,低着头。
“来人,给秦夫人赐座。”
“谢皇上隆恩。”黎婉不卑不亢,从容落座。
仁和帝稍微瞥了她一眼,这时候,外边的人传皇后来了,仁和帝醒来后皇后一直在跟前伺候,今早还是仁和帝强行让她回去休息她才走了,听到宫人的通禀,仁和帝脸色稍霁,“让皇后进来吧。”
皇后手里提着食盒,注意到黎婉也在,微微诧异,笑道,“今日你怎么入宫了,上次你向我请教的那几脚针线我现在也没想起来,好些年不做针线了,都忘了。”
黎婉笑了笑,恭顺道,“臣妇愚钝给皇后添麻烦了……”
她并未向皇后讨教过针线,皇后怕是想缓缓气氛,黎婉脸色愈发柔和起来,与平时对着老夫人的口吻道,“臣妇最近练字遇到了瓶颈,今日走得匆忙,改日有空了还请皇后指点一番。”
皇后娘娘才智双全,最擅长书法,黎婉没有骗她,她最近临摹王羲之的字,总觉得不对劲,秦牧隐不在府里,她找不到可以请教的人。
仁和帝因着黎婉一番话,脸色好看了些,练字能平心静气,她不是浮躁之人。可视线落到一叠折子上,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不知道秦夫人见朕有何事?”他关押秦牧隐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北延侯府听到了风声实属正常。
黎婉想了片刻,语速极慢,“侯爷好些日子没有回府了,上一次臣妇见着侯爷还是天气转凉了臣妇来宫里给他送衣衫,结果入宫的时候一位宝公公拐着弯引臣妇独自去皇后寝宫,说皇后娘娘召见,之后侯爷担心臣妇亲自送臣妇回府……”
黎婉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仁和帝听得不耐,却也没有阻止。
“侯爷说皇上的情况离不得人,那日回府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吃饭就出门了,臣妇担心他却也知道他是为了照顾皇上,臣妇不能说什么,可是今日听到外边传的消息,臣妇晃神了许久,侯爷忠心耿耿,之前一直没有官职但他为皇上出生入死,当时南下回来满身的伤养了好几个月才好,这件事你们怕都不清楚吧……”
皇后将食盒递给宫人,在一侧的椅子上落座,秦夫人真是个妙人,不直接说官员弹劾秦牧隐的事而是往秦牧隐之前种种开始,皇上对北延侯府本就觉得亏欠了,她一说,的确事半功倍。
黎婉继续说着,表情也变了,“侯爷伤势很重,刚开始臣妇怕得不敢给他上药,因为不想老夫人担心只说受了伤,现在老夫人都不清楚侯爷当时伤得多重,平时臣妇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还安慰臣妇说侯爷在宫里当值没有生命危险,叫臣妇不用担心。”
“皇上……”黎婉语声一顿,“侯爷的意思臣妇还是明白些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侯爷的心思不过是想常回家陪陪老夫人,因着敬重您,您给的官职差事再让他为难他都不曾推卸,第一次他离京回来受了伤,和靖康王南下也受了伤,可是差事都办得好,再有,兵部的事情,皇上您不喜欢后宅之人过问朝事,臣妇明白……”想起秦牧隐一直以来的艰辛,黎婉声带哽咽,泪光闪闪,“侯爷哪次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有些事,侯爷不想与皇上您说是清楚君臣知道,臣妇懂的道理少,皇上还记得上次您晕倒的事情吗?”
仁和帝明白黎婉的意思,她不过想引起他的同情,可是他找不到话反驳,的确,有什么为难的事他都交给秦牧隐,他不是王爷,在京中没有官职看事情更有见地,仁和帝声音软了一分,“记得,怎么了?”
当时御史台的人弹劾他在宫门外逗留,说他知道宫里出了事想逃避责任。
“当时有人给侯爷传了消息,侯爷火急火燎地往宫里赶,之后,侯爷与臣妇说他觉得奇怪,皇上出了事该是找太医,为何先告诉他,皇上,宫里的弯弯绕绕臣妇不清楚,只知道,当时侯爷进了宫守着您,之后到的太医宫女太监也有可能是大臣们见着您晕倒在侯爷跟前,他们会做何感想?”
仁和帝真不知道有这件事,可也敏锐察觉其中有事,旁边的太监目光变得奇怪,咳嗽了两声,仁和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冷了下来,“你的意思,当日朕有难,他见死不救?”
他出了事,秦牧隐最先得到消息竟然畏首畏脚不敢入宫,他真出了事可不就是被秦牧隐拖延了?
黎婉不料仁和帝会想到这方面,顿了顿,“皇上为何不想想,宫里离北延侯府远,消息到了北延侯府太医院都没收到指令却传到了侯爷耳朵里,皇上,侯爷得知了消息首先就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他不进宫正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这次的事情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上一次,秦牧隐犹豫,皇上丝毫没有怀疑他,这一次,秦牧隐紧随其身的贴身伺候换来牢狱之灾,不等仁和帝开口,黎婉继续道,“皇上,臣妇懂的道理不多,只知道,北延侯府有世世代代的爵位,臣妇想要侯府平平安安,老夫人的心愿也是,京城里的世家多,没有在朝为官或是谋了一份闲职的侯爷,伯爵也不少,北延侯府,需要侯爷这般拼命吗?”
仁和帝回味过来黎婉的意思,暗指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说得隐晦,仁和帝也听明白了,细细一想也是,兵部尚书,禁卫军正统领,秦牧隐都曾拒绝了,可是领的差事皆是凶险的事,北延侯府吃穿不愁,又有爵位,他对北延侯府的恩宠可以庇佑他们一生,秦牧隐的举措犯不着。
“牧隐娶了你我还替他惋惜了,现在看来,你们两还真是登对。”秦牧隐的性子太过冷清,对谁都一副不上心的模样,黎婉的一番话下来,身为帝王他都无话可说,何况是秦牧隐,想到秦牧隐被黎婉辩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禁好笑,一笑,心里的阴霾都散了。
推了推桌上的折子,吩咐身后的公公,“给秦夫人看看弹劾北延侯府的折子吧。”
黎婉有句话说得不对,后宫不得干政,后宅之人他虽然不喜却也不会阻拦。
黎婉将折子拿在手里,并未翻看,只是脸上露出的疑惑,“皇上,臣妇不知道这折子里写的是什么,只看这位御史台的石大人便觉得是个精明人,侯爷出了事,承王真要是侯爷的朋友就不该纵容手下的人雪上加霜,巴巴地写了一叠状纸,侯爷得知后跟承王翻脸了他很高兴吗?”
仁和帝面露不喜,皇后坐在一侧一直未说话,她觉得黎婉说出这句话绝不是为了惹怒皇上而是意有所指。
“朋友是朋友公务上的事怎么能混为一谈,一介妇人,照你的说法,承王和牧隐走得近,御史台的人就该恭维着牧隐?那样,朕也不敢让承王管理御史台,朝堂还有何风气可言?”他像是气急了,说到最后气息不稳,咳嗽起来。
公公急忙上前顺着他的后背,缓过来了,仁和帝面色通红,再看折子时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怀疑秦牧隐结党营私有一点就是为了承王,承王的性子他明白,秦牧隐出了事必是极力想办法周旋,不会落井下石,况且,石真递上来的折子可比落井下石更严重。
黎婉开始打开折子,上边说的北延侯府的事清清楚楚,包括秦牧隐平时和哪些官员往来都列举了出来,黎婉平静地看了看名单上的人明。
仁和帝还在思索石真递上来的折子,顺便回想了番石真弹劾过的官员,论起来,大多在这名单上出现过,有三个四个可以说是巧合,多了,怕就是有意地以权谋私了,为了谁,下边盯着太子之位的人只有那么多,一想就明白。
“皇上,臣妇知道得不多,却也看出来了,这名单上的人少了!”
倏然,仁和帝的思绪被黎婉的语声打乱,他蹙了蹙眉,“什么少了?”
上边列举了三分之一朝堂的额人,黎婉还说少,她是担心秦牧隐的罪名落实不了吗?
黎婉翻开第一页上列举的名单,面露不解,“皇上,臣妇对这些人没印象,心里疑惑,有些人家臣妇还陪着皇上去过,好比这位刘大人,当时他长子满月臣妇送了礼,这位苏大人,儿子成亲,臣妇送了礼,这位李大人王大人,臣妇都是走动过送了礼,两府算往来密甚的话,该还有兴乐侯府,永平侯府才是,永平侯府的老侯爷祝寿臣妇也送了礼,兴乐侯府的薛夫人和臣妇聊得还算开心,名单上边为何没有他们?还有石真大人,他邀请臣妇和侯爷过府,我们也是去过的,他怎么不把他也说进去?”
朝堂上大臣们的私事仁和帝管不着,可是黎婉说的这几件事他还是有印象的,论起来,上边的名单不过是北延侯府平时的人情往来,石真其人,还真有问题。
仁和帝仔细想了想秦牧隐办的几次差事,除了关于戚大将军的这件事,其他他都满意,论起来,功大于过,至于结党营私,北延侯府手里有了吏部,加上爵位,黎婉说得对,犯不着。
仁和帝认为犯不着的意思与黎婉的意思不同,如果秦牧隐追逐权利,结党营私的罪名自是跑不了,可是,秦牧隐自幼孝顺,夏氏不会让他追逐名利,况且,他如果喜欢名利,前几次的官职都比现在的职位大,身为帝王,他对许多人少了信任,可是夏氏教导出来的孩子,他相信。
大殿里一片沉默,只有黎婉看着折子不时的哀叹和抱怨声,仁和帝好笑,他算是明白黎婉进宫见他的用意了,依着他的性子,黎婉一张嘴给北延侯府洗脱嫌疑他定会勃然大怒,现在即便心中有气,也回过神来了。
死过两次,他对身边的人不能理智对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