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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近侍报机密 魏阉陷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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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头晚在魏忠贤的豪华私宅,徐应元便已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了。即便真要扮演一次皇上身边“卧底”的间谍角色,他也要决心豁上拼一把。原因并非全为对方开出的优越条件所诱惑;亦非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打动;像他这个年龄,又有多年宫廷生活经历的阉人,是还有足够的老练持重,遇事会三思而行;怎能被三、两句好话打动,轻易便做出个人生重大决择呢?原因全为当时脑子一热,感情一冲动,在一奸诈特务头头面前,咋会说出那番牢骚怪话呢?结果却被对方抓住了把柄,不得不被“逼上梁山”,跟着这奸贼扯旗造反。因他了解崇祯帝的个性,他眼里掺不进沙子,绝不允许身边人怀有二心。所以牢骚话既已出口,就再无回旋余地。既然进退都有危险,那就干脆赌一把吧,也许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主意打定,如约于次日晚间,他便向魏忠贤回了话。且于第三晚便发生了新情况。按照往常习惯,这日下朝之后,他同小元子,共同服侍崇祯帝简单梳洗,又服侍着对方用过晚膳,稍事休息,他便取过“绿头牌”来,低声试探问道:“皇上,今晚是去坤宁宫看皇后?还是赴毓庆宫瞧玉贵妃?要么让老奴通知哪宫嫔位,前来乾清宫侍寝?”
“不。朕今日有点发困疲劳,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崇祯帝慵懒地道。“何况还有些急办奏疏需加班处理。你去睡吧,这里有小元子服侍就行了。”
听皇上这声吩咐,徐应元心中暗喜,他巴不得是这结果。“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一天,又终于打发过去了;但今日似乎没什么特殊事,无需向特务头目魏忠贤去汇报?那就回东暖阁休息吧。
但回去后躺上床却总也难得入眠,不禁翻来覆去地想:这两日的过分平静是否有点反常?总予感到将会有点什么大事发生?崇祯的行动亦有文章:既说体困不愿召幸,却为啥还要加空批阅奏章?什么奏章需得连夜加班批复?同他魏忠贤有无关系?既已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就不得不时刻加以关注------
也就是他第二次起床去外边小解时,突发现乾清宫门洞开,小元子垂手站立门旁;迎着从宫内射出的灯光,突见有一人踉跄着从里面走了出来。灯光下他看的很清,出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阉人魏忠贤!见是此人他心口一紧:这么晚他来此干什么?是奉召还是主动前来?难道他怕俺告发他,却来个恶人先告状?他若是告发俺皇上是否相信?俺得赶紧去见皇上探探口风,若真是这奸人告俺的话,俺就给他多抹点烂药,以掩盖俺曾说牢骚怪话的失误。
可当他正欲进宫之时,却突见崇祯帝出了宫门。为怕迎面碰上不便解释,他急忙躲在一旁。随即便见崇祯帝,被小元子搀扶着去至御花园。满怀好奇心,徐应元亦远远随后相跟。发现两人在菩提树前停下,徐应元亦躲附近树荫下,瞭望着这边。不大一会儿,却又见一人走近他们身旁。一听话音便觉出是皇贵妃娘娘。
玉妃关心地先将一件披风披对方身上。随后他们君妃夫妇间的一段对话,却不禁让躲一旁窥视窃听的徐应元大吃一惊;亦证实了多半夜来,他对“朝廷内要出大事”的猜想。的确是关于魏忠贤的。崇祯的话仍反复在耳旁回响:“------一芥文弱书生,尚有如此拳拳报国之志,惩奸除恶胆略;做为堂堂一国之君,朕躬若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岂非汗颜?嗯。该是朕下决心动手惩奸除恶时候了------”
怎么办?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不知道,还是立马去告魏忠贤,自古以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让他当机立断想办法快跑。只要他一走,便说明他做贼心虚,无论嗣后逮着与否,一切罪名都必须他独个扛;他再咬谁攀谁,皇上也不会相信了。“对,现在就去对他如实相报。”
虽然夜色已深,但司礼监办公室仍然亮着灯光。近年来为求进步,魏忠贤不惜屈尊,进了宫中内务府,专门为内廷下人办的“扫盲班”。通过一段学习,经过不懈努力,魏忠贤所学的字,及所懂的词语,竟已达到能写便函,起草奏疏的水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潜心学这点文化,开始便被写检讨书用上。
而当这晚早一会儿,崇祯帝派近侍太监小元来通知他去乾清宫“奏对”时,一篇计划千字的检讨书,他才艰难地刚写一半。将到前半夜寅时,在乾乾清宫碰了一鼻子灰,装了一肚子气,同皇上“奏对”返回的魏忠贤,当咀里还梦呓似地念叨着:“明白如何做人臣子。做人臣子------”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后,一个同类幽灵似地闪了进来。
“谁------老弟徐,应元?”魏忠贤先自一惊,当认出来人犹自不解道,“这么晚了你-----” “魏兄还在干吗?”闪进来的徐应元,小心探头门外扫了一眼,认清没人跟踪时,这才反手阖上门着意问道。没待对方答话,却一眼瞟见桌上白纸上“检讨书”三个字,不禁讥讽道:“什么‘检讨书’?都到快水淹灭顶,大祸临头时候了,你老兄还在做梦,继续干小学生才玩的文字逰戏?岂非太单纯幼稚?”
“什么‘大祸临头’?又什么‘水淹灭顶’的?”正写着“检讨书”的魏忠贤,心一惊,手一抖笔掉地上;边弯腰拣笔边惊问道。“老弟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刚才是否去过乾清宫?”徐应元严肃地问。“你要告我实话。”
“着呀!怎么------”魏忠贤莫明其妙地答。“有什么疑问吗?”“您先别管,只告咱家实话。”徐应元继续冷冷地追问道。“是应召还是自去?去干什么了?”
“是皇上派小元子,宣召咱家进宫‘奏对’。”魏忠贤又如实答道。“还是为海盐贡生,今日上午早朝参咱家那些问题。怎么了?”
“奏对时皇上态度如何?”徐应元又沉吟着问道。“有未动气发怒,或其他弦外之音?” “奏对时崇祯态度是很严肃。是批评又非奖赏,态度严肃点亦很正常嘛。”魏忠贤回忆品味着道。“至于弦外之音嘛------对了。在咱家临出门时,他在身后又严肃追补一句道:回去后认真想想,明白什么叫为人臣子。回来后咱家就在反复琢磨:对方若予摊牌的话,就是势不两立,也就不会再说‘想明白什么叫为人臣子’一类话。到底怎么回事,您听到什么风声了?”
“‘想明白什么叫为人臣子’。这虽亦算句弦外之音,但却是句两面话,想咋理解都可以。”徐应元继续沉吟道。突又紧张地下意识向对方身边凑凑悄声道:“魏兄,情况是这样的:刚才我发现皇上去御花园,正在菩提树前同如玉皇贵妃密谈------”说到此更压低声“如此如此”这般一学说,当即调动起魏忠贤敏感神经。
“贤弟,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皇帝手握生杀大权,要谁中午死就绝等不到下午。”魏忠贤先虽惊慌,后却又不无怀疑道。“我想还不至于吧?他奏对时还让俺想明白‘什么叫为人臣子’。说明他还认俺这个‘厂臣’,怎么一会儿就变了哩?不可能,肯定您听错了,即便他真提到‘下决心动手除恶惩奸’,又没提俺魏忠贤的名字,咋能就说是指俺哩?咱家现时正写‘检讨书’,这可是俺自进宫后,第一次主动认错行为。他崇祯亦不会不为所感吧?”
“哼呵,情况果真是这样,俺已如实相禀,听不听您自己着量。”徐应元冷笑一声道。“以吾判断,这是最后的时刻,亦是最关键时刻。所谓‘雷霆雨露莫非王恩’。您可千万别看走眼了。”
“那以你看怎么办?”看对方一脸严肃,魏忠贤却又慌了,便认真问道。“是听之任之,还是主动出击?”
“哼,嗨,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凉拌’!”徐应元亦冷笑一声开诚布公道,“‘听之任之’不是上策;‘主动出击’你已没这机会和条件。上策是赶快称病递辞呈走人吧。走快了许能全身而退;若走慢了,劝您老人家也就别走了。”
沉默。魏忠贤还在犹豫------“也许还没到最后关头?”他仍存侥幸心理地想。“如果能写份检讨书,以小的代价得以自保,那才是上上之策哩。”
“到底怎么办,你老人家在屋自己好好琢磨。本人告辞。”徐应元冷冷道。“可有一条,是留是走,千万别说俺来过您这里。俺这可是冒死相报。”
“不至于吧?”魏忠贤仍半信半疑道。
“不至于?我告您,就这世道,也就我徐某人还有点古道热肠;还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徐应元毫不客气道。“多少人现在是上赶着插朋友两刀呢!要不信您往这大明的官场上走走看,会否还有第二人前来会您?还是有第二家府邸大门为您洞开?出了这门您也就孤孤单单一人往回奔吧!”说罢当即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