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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金铃以旧约相邀并留下字条,是故意引他来此。
燕月,要变天了。
燕月王见到华光,面露喜色,也不客气:“孤只是微恙,没甚大碍。不过依国舅所言,此处风大,不便久呆。还请随孤快入紫升殿。”
紫升殿内,燕月王晏游龙高坐在龙椅之上,厉国舅赐坐在旁默不作声,阶下两旁立着几个高位大臣。
晏游龙开门见山,劈头甩来一句:“不知大启使君远道而来,可是为月前水患?”
华光瞄一眼高坐的燕月王,心说还是被摆了一道,却早已决定陪她演完这出戏。
“正是。王上可知水患流民流窜我大启晴州,劫米夺衣,欺人妻小。晴州一带内忧外患,人心惶惶,造成多少困扰。不知燕月有何说辞?”
好了,这一幕他的戏份到此为止。
“孤竟不知灾民会如此猖獗?”游龙扶着金扶手,缓缓站起,虽是病态,威严不减。朝一众大臣望了一眼,挑出一人,诘问:“朱司庚,济粮不够么?为何今年会出现流窜的灾民?请给大启和孤一个解释。”
厉国舅扫了眼王帝,静观其变。
那朱司庚心下一紧,从队列中行出一步,不敢抬头。
“每年的济粮都是固定的,往年也够,但是微臣没有想到今年水患如此严重。是微臣的失职,请王上赐罪!”
游龙从龙椅上下来,忽然眼神变得凌厉,连一旁的厉国舅都心中一突。
“是啊,朱司庚,枉孤往日器重。你也知道失职?”冷笑一声,从袖口里抽出一卷账目,“做假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失职?以石充米,你把饱受啸水灾患的百姓放在哪里?”这时扫了眼作壁上观的使臣,勾起的嘴角有了得胜的喜色,“你把仅隔一江的大启放在哪里?”
厉国舅见到账本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来立刻起身。不料朱司庚听游龙说手里的账本,本是心虚,更没有仔细,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哆嗦道:“微臣死罪!死罪啊!微臣一时鬼迷心窍,听从了……”
游龙暗喜,以为鱼已上钩。当然,区区一个司庚胆敢偷调济粮,一定有幕后主使的授意。眼下只等着他说出那人姓名,好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杀!
“老臣有罪!”一旁的厉国舅忽然跪下,山羊须拖着地面,以头抢地。不等游龙发话,抬眼神情十分痛惜,“之前朱司庚和主簿商议济粮的时候,主簿曾提议存点粮给养军队,老臣出面制止,国当以民为先啊!没想到他们还是做出这等违法之事!全是老臣劝阻不力!请王帝治罪!”
游龙暗暗皱眉,这番话不仅把司庚的罪过打了折扣,又把主谋推给了司庚主簿,还让自己拳拳老臣心当之无愧剖白出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忍着怒意,和颜把舅公搀扶起来,作出亲切的样子,抚慰道:“国舅何罪之有,孤岂会不知你的心意?”
站直后挥手命令:“来人,将朱司庚与司庚主簿革职收监,交予司刑台处办!”
大殿内回荡着王帝冰冷的声音,朱司庚呼吼着“饶命啊”被侍卫无情拖下。
这一幕后大殿归于冷寂,倒是游龙,朝使臣尴尬笑道:“要不是今日刚得的证据,孤竟不知是有内贼作乱。真是巧了,让使君见笑。”
华光抿抿嘴,回道:“却也真相大白,是一大收获。但是对大启而言,仍是颗粒无收。”
游龙顺着词儿麻溜地接下:“燕月定会补偿!问出济粮下落,定将大启损失如数交付。此外,我将燕月特产的血胆玛瑙作为赔礼,如何?”余光瞟见国舅脸色微变刚欲启齿,紧叹一气,“唉,燕月自不比大启国力强盛,而水患年年有。为保两岸百姓少受灾患,可否与大启共商水利,造福子民?”
“燕月诚意不浅,大启也有此意。”
厉国舅终于黑了脸。
此举意味着什么?燕月与大启共商水利?
以目前的局势,燕月不与金歌共商水利,反而投奔大启,用意几何?
这是要投靠大启?
今日的游龙不同往常病怏,他心里早起了疑惑,此番观察下来,自己居然左右不了,没想到不知不觉已铸成这种不利局势。细想下去,不禁冷汗涔涔。
指不定就是游龙这小子发现了什么端倪,在这儿跟他演戏。
捻捻胡子,双眼左右一轮,便起身说道:“王上,此事圆满,您耗费了不少心力,可要小心龙体,请随老臣回去休养。”
游龙心中冷哼,这叫走为上么,但是国舅爷啊,你以为今天这事这就完了?
二十年了,你可知,新仇旧恨可要一起算!
好戏,才刚开始呢!
突然殿门传来一阵吵嚷,隐约看见几个侍卫拦着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正厉声呵斥。
刚作要退朝样子的燕月王顿时来了兴致,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喧嚣?”
厉国舅赶紧侧倒王帝身前,望了一眼,道:“不过是个不小心绊倒的老仆,王上无需多心。”
那老仆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老奴冒死禀奏!让我见见王帝!吾王万岁!万岁……”伏在地上咚咚咚磕头,被两个侍卫拖着,嘴里直说着“要冒死见万岁”。
“看来是有冤要伸。”厉国舅回头告诉王帝,转身命令阶下大臣,“来人,把他交给刑部处理。”
“慢!”游龙觑了一眼厉国舅,摆手道,“既然他敢闯大殿,孤倒要好好听一听,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且有外邦使君在此,总不便落人口实。带他上来!”
华光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国舅心里顿时猛然一击,自从他接回圣驾,如今已有十余年,小王帝无不是对他的话唯命是从,哪里像今日这般放肆,竟公然反驳?
哼,看来是要反了。羽翼未丰的毛头小子,也敢跟他斗。
心里打着算盘,眼神一刻未离注视着拖上来的老仆。
那老仆看着十分憔悴,深陷的眼窝溢出一丝惊慌。跪在地上,瑟缩着用干皱的手抹脸,竟是老泪纵横。
华光匆匆瞟过一眼,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隐约有些熟悉。
游龙见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恢复略带愠怒的威严。
“是何人冒死见孤?”
老仆抖一筛糠,才抬头,颤抖着嘴唇,似有若无地扫了眼忍着闷怒的国舅爷,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说道:“老奴是前些日子才入宫的,发配到西角处的冷宫打扫……”
西角处的冷宫,二十年前还是王后的寝宫,只不过被一起大火付之一炬。那夜,先王王后惨死其中,万幸刚出生的小游龙被好心的大臣救走。
听说从那之后经常半夜三更飘出先王王后的哭声,自此以后宫中的人都对其退避三舍,曾经的辉煌宫落成了最是冷僻的场所,再后来,就成了冷宫。
厉国舅没来由一阵不安,不自觉往前朝废址那里联系。
“两天前老奴再去打扫,不小心碰开一个铁柜,竟给老奴捡着了一样东西。老奴翻来覆去,实在不忍,来冒死禀奏。老奴想着横竖是死,老奴孓然一身无牵无挂……这东西一定要让王上瞧上一眼!”
说着哆哆嗦嗦伸手往黄皱的衣襟里面掏,摸了一会儿,从里面艰难地扯出一条黑黄的巾帕,依稀能看出碎花方边模糊着一弯月牙形状。深埋着头,双手呈上。
“老奴认得这刺金月牙边,这是先王后的遗物啊!”老奴像是用尽力气吼将出来,激动的颤抖不止。把在场的左右人皆吓了一跳。
巾帕里扭曲着几个黑污带红的字,经过了岁月的消磨,依然看出是有人以血写成,触目惊心。
厉国舅杀我
殿内一片哗然,众臣唏嘘不止,乱作一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游龙顿时面色煞白,瘫坐在龙椅之上,呆若木鸡。
只有华光看到,那双悲伤的眸里闪着一星苍凉的快感。
一旁的厉国舅显然有些慌乱,朝那老奴走去,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为何要诬陷于我,光天化日,紫升殿内,光凭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就想挑拨离间,戏弄王上!说,是谁指使你?”
“母后……”龙椅上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唤。睁着空洞失去神采的双眼,脸上扑簌簌流下两行清泪。
这样痛苦的表情,在场的大臣没有一人见过,王帝的眼泪,安静却惊心动魄。以往的王帝从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悲伤,连落泪都是悄悄的。
“咳咳……”游龙咳嗽起来,身边的侍女赶紧递来一条手绢,他接过捂着嘴巴,强行忍着止了,目光缓缓,移到厉国舅身上,像是反着光的匕首,使他打了个冷噤。眼眸铺着水,却使眼里的冷冽柔和了不少,“国舅”,如同无助的孩童,胆怯地唤了一声。
厉国舅闻声转身,望见那双眼,莫名不安起来,脊背发凉,好像大限将至的平淡无奇。
“国舅断不会做出此等恶毒之事,孤相信司刑台能还国舅一个清白。来人哪,把他们带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回响着游龙冰冽的声音,所有人都吃惊于这一秒还如孩童般的游龙后一秒就成为帝王。竟敢撼动厉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