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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京中下起了暴雪,那雪势太过猛烈,足足漫过行人的小腿肚,崔尚书坐在轿子里,心中弥漫开来一股诡异的恐怖,他在心里不停的幻想着纳容枫的死状,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崔尚书忽然觉得肩头有人轻轻一拍,他下意识的惊醒,扭转头,却没有见到人影,崔尚书长呼一口气,却听得耳畔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崔有道!:”
崔尚书心跳加剧,他按捺住狂跳的胸口,勉强稳住自己,这才不至于跌落在地,他喃喃道:”谁,谁!”
那个声音忽然轻轻笑了,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离崔尚书很远,方才因为太过惊慌,崔尚书没有细听这个声音,现在想来,正是纳容枫的声音,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崔尚书脸色煞白,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幽幽长叹:”崔尚书,自作孽,不可活,你会得到比我惨烈百倍的下场的,你好好等着吧.”
崔尚书还想争辩,那个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他感觉有人在用力推着自己,崔尚书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轿夫,那轿夫看着崔尚书勃然大怒的脸,颤颤道:”大人,奴才方才听到您在轿子里大喊大叫,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冒昧停了轿子,望大人恕罪!”
崔尚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他面色铁青,强作镇定到:”本大人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何须大惊小怪,快走吧!”
轿夫不敢再多言语,当下轿子重新稳稳当当的行走在雪地里,崔尚书却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在那暗处,有谁正看着自己一样.
终于,避无可避的来到了天牢.
天牢里很安静,安静到可怕,崔尚书的心悬了起来,想来纳容枫昨晚便已死了,那纳容惜弱此刻不该是痛哭流涕,呼天抢地么,为何竟然如此安静?
难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崔尚书加快脚步,向牢房里走去,然后,映入他眼帘的那幅可怖到极点的画面,几乎成了他一生的噩梦.
纳容枫的尸体,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因为这具尸体早已面目全非,血肉横流,他的女儿娴妃究竟是用了多么残酷的法子,竟然让纳容枫死的这样痛苦.
纳容枫的眼睛圆瞪着,显然是死不瞑目,此刻这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崔尚书,崔尚书颤抖的伸出手去,想为纳容枫阖上双眼,可是,他的努力失败了,当他放开手的时候,纳容风的眼睛,依旧倒影着自己害怕而萎缩的面容.
纳容枫的身上遍布着一道道如同沟壑般的伤口,每道伤口都极深,翻出了里头的血肉,而这伤口上,残留着盐巴和蜂蜜,显然,那些死士先是在纳容枫的身上撒上了盐巴,可以想象,那会痛到何种程度,岂止是蚀骨挠心,简直是痛不欲生,那些伤口因为浸了盐,血肉都变成了如同腌肉一般的暗红色.
再后来,那些死士一定是在纳容枫身上抹上了蜂蜜,抹盐崔尚书可以理解,可是抹这蜂蜜,到底是什么意思,崔尚书的目光落到纳容枫开了一个血窟窿的腹部,那血窟窿里,还有蚂蚁和老鼠的死尸,想来是相互争斗中死去留下的,崔尚书终于明白了原因,却实在是不敢再看了,他倚到墙角,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恶心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他只想逃离这里,纳容枫的死状太过触目惊心,尽管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娴妃竟然毒辣到这样的地步,让人根本难以想象.
面对这样的惨状,纳容惜弱和纳容舒玄怎么会没有丝毫反应,这实在太过奇怪了,不会那些死士冲动之下,将这两个人也结果了吧.
崔尚书心道不好,忙快步走至隔壁的暗室,只见原本应该关押在两处的纳容舒玄和纳容惜弱,此刻被绑在了一起,纳容惜弱的贴身婢女则是拿绳子吊了起来,悬在空中.
纳容舒玄和纳容惜弱的脸上都是被仇恨深深浸染的狠绝,两个人的眸子里,充斥着悲哀,愤怒和无尽的恨意,像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崔尚书看得心惊不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不对劲,他再上前一瞧,才发现纳容舒玄和纳容惜弱都中了软骨散的毒,根本不能动一动.
崔尚书忽然胆寒心惊起来,不会昨晚,那些死士就是让他们服了这软骨散,眼睁睁的看着纳容枫死去而什么都不能做,这是多么残忍的惩罚,遇救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刚才那么安静,纳容惜弱的眼泪已然流干,现在剩下的,只有渗透到骨髓,渗透到生命里的恨,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柔弱的女子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那为了仇恨不惜一切代价的倔强灵魂.
纳容舒玄和纳容惜弱就那么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崔尚书,仿佛要生生将崔尚书的心挖出来看看,崔尚书响起娴妃的交代,装作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纳容舒玄目光中透出一丝和纳容枫一样的嘲讽,冷声道:”怎么回事,崔大人敢说自己不知道吗?”
崔尚书面色沉痛道:”昨晚定国公设宴款待番邦使节,我本想宴席一完便赶回来,谁知定国公却强拉着我陪他喝酒,现在想来,他是有意调开我,要将纳容文史秘密处理掉啊!”
纳容惜弱的脸上已经寒若冰霜,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只要我纳容惜弱活着一日,便会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
纳容惜弱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这不代表纳容舒玄就会相信崔尚书现在的这番话,纳容舒玄淡淡道:”定国公的计划,作为他亲信的崔尚书你会全然不知啊,只怕昨晚,是有意给定国公行了方便吧?”
崔尚书装作委屈,一字一句沉痛道:”是,我的确是定国公的亲信,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全然没了良心,我是奉旨抓了纳容文史来,也对他用了鞭刑,可是,我若是真想置你父亲于死地,我有的是机会,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况且,你要知道,即使是我身边的人,也有不少是定国公的眼线,我若不动些真格,将戏演足,定国公又如何会信,只怕到时候于你父亲更加不利!”
崔尚书叹一口气,接着道:“可谁想到定国公竟然会丧心病狂道如此地步,甚至提前动了手,这一点,确实是我疏忽了。
纳容舒玄的眼中犹自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显然是在细细琢磨,崔尚书的话有几分可信,趁热需打铁,如果现下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成功推到定国公身上,那么,自己以后很可能会被这两兄妹视为眼中钉,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崔尚书忙接着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好好想想,我与纳容文史都曾在天斋书院求学过,就冲着这同窗之情,我就不会对他痛下狠手,再者,纳容文史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就算现下入狱,没有皇上的圣旨,谁也不敢真的对纳容文史怎么样,但现在此人竟然敢在审讯期间便对纳容文史痛下杀手,想来权势地位非同一般,这个人,不用我再点名,纳容公子也猜得出罢。”
纳容舒玄沉默良久,再也没有抬头对崔尚书说过一句话,崔尚书何等聪明之人,知道纳容舒玄这样的举动,必定是信了。
纳容惜弱眼中亮光异常,一字一句,声音犹如千年寒冰,冒着森然的冷气:“定国公,我纳容惜弱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纳容舒玄不似纳容惜弱那般冲动,可正因为那可以隐藏起来的恨意和心思,才更让人觉得害怕。
崔尚书的思绪重新回到御书房,良久没有说话的启曜突然开了口:“照崔卿家的说法,纳容文史是畏罪而死,是吗?”
启曜的目光霸道的很,逼得崔尚书只得与启曜对视在一起,他心一横,坚定道:“定是如此!”
启曜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崔尚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启曜,他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使得崔尚书连连摇头,想必是自己太过紧张,听错了也是有的。
启曜淡淡道:“纳容文史私攥**,辱没皇室,其罪当诛,朕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特意允准留纳容文史一个全尸,至于纳容文史的家眷,男的充公,女的流放,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启曜的这句话,便是将纳容文史的罪名落实了,纵然他生前一身清誉,可惜死后却要遗臭万年了,只是,他的话若是细细琢磨,必定是有漏洞的,可皇上居然有意视而不见,轻易就定了纳容家的罪,这其中到底是如何考虑的,果真是帝王心,海底针,纵然崔尚书如何猜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见慕容启曜面露倦意,众大臣面面相龇,齐齐告退,原先满是朝臣的大殿上,又只剩下了慕容启曜一人。
慕容启曜看着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天花壁顶,忽然无声的笑了,原本孤傲的双眸里,透出一种难言的孤单,慕容启曜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小瑞子已经在殿外等待了许久,也不曾见慕容启曜出来,不由心下着急,正巧见慕容启曜身边的小南子端了参茶过来,忙抓住机会,上前“扑通”一声跪倒,语带哭腔道:“南公公,可等到您了!”
这样大的架势,倒将小南子吓了一跳,他退后数步,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正是福妃宫里的,他现在这般模样,难道是福妃宫里出了什么事?
小南子心下一沉,忙道:“有什么事你且好好起来说话!”
小瑞子站起身,抹着眼泪道:“南公公,福妃娘娘,福妃娘娘—”
小瑞子恰到好处的哽咽,就是不说下文,把个小南子可急坏了,脱口道:“福妃娘娘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光哭有什么用!“
小瑞子低低道:“福妃娘娘小产了,现下温太医正在为娘娘施针,保不保得住娘娘,还不好说!”
“什么!”小南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的嘴巴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再去追究福妃娘娘为什么小产,现在,他要立即将这件事回禀了皇上才行,可是,皇上若是知道这样的噩耗,只怕是要掀得地动山摇不可。
小南子有些心烦意乱的朝小瑞子挥挥手:“你且先回去,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看着小南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小瑞子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福妃,你的丑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就是那个孽种这么简单了。
启曜头疼欲裂,他微眯双眼,拿手指一下一下,重重的按着太阳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落下这头痛病了,他还这么年轻,却得上了这个无药可治的偏头疼,并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只有见到那个人,那个如凌霄花一般干净纤弱,需要他随时呵护才能活下去的福妃,启曜才会暂时忘记身边的一切烦心之事。
殿中忽然想起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启曜猛的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来人,小南子跟了他这么久,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从来是知道分寸,懂得进退的,可是现下,他的脸上却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显然是出事了,而且是一桩大事。
不待启曜问话,小南子已经跪在地上,匍匐道:“皇上,请您即刻移架永福宫,福妃娘娘怕是不好了!”
犹如晴天里的一个闷雷,击得启曜浑身一僵,霄儿不好了,这是什么意思,启曜用力道:“不好,什么不好?”
其实在小南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启曜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不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宁愿再自欺欺人一会,只是,真相,永远太过残忍!
小福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说话时牙齿碰撞在一起:“回,回皇上的话,福妃娘娘,福妃娘娘小产了!”
启曜只觉得头痛的快要爆炸开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匆匆迈向永福宫的脚步,忽然变得虚浮起来,空中还在下着鹅毛大雪,宫人还未来得及清扫积雪,启曜双腿浸在冰冷刺骨的雪水里,却麻木到丝毫不觉得痛,雪花肆意打在他俊美而受伤的面庞上,很快就融化作了水,晶莹剔透,像是眼泪。
启曜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出御书房,他身上只穿一件石青色夹衣,在风中瑟瑟飘舞着,小南子急急忙忙的拿了雪狐披风出去,却只见启曜身影已经走远。
启曜心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痛苦,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他纵然贵为天子又如何,他一样保护不了他的孩子,还有他最爱的女人,他只能眼睁睁失去。
为什么,慕容启曜心中无声撕喊,我承受的,我失去的还不够多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一次比一次更痛的打击,为什么!
就在几天前,他还伏在福妃膝头,听着孩子有力的胎动,他很笃定的说这一定是个男孩,你看他这么调皮,挥舞的小拳头那么有力,在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他以为离他很远,很奢侈的幸福。他甚至还暗自策划着,要如何做一个好父亲,要如何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成男子汉,继承大统,他发誓,他一定会给这个孩子足够的爱,足够的关心,因为自己不曾得到的,他都要竭尽可能的给这个孩子,哪怕是自己的一切!
可是,现在,一切都碎了,碎的彻彻底底,让他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去,那种一无所有,无助而心酸的感觉,又重新弥漫在启曜心间。
永福宫已经近在咫尺,想着接下来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启曜忽然心生胆怯.
永福宫已经近在咫尺,想着接下来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启曜忽然心生胆怯。
远远的,向岚便看到了启曜,那个略带迟疑,满身伤痛的身影,他的悲伤是那么明显,即便是隔着数米,也能强烈的感觉到这股悲愤的气息。
启曜终于走近,向岚屈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可是启曜仿佛充耳未闻,擦过向岚的身边,径自向内殿快步走去。
向岚忙上前拦道:“皇上,血房重地,恐怕会冲撞圣体,请皇上在殿外等候!”
启曜冷冷的看一眼向岚,用力一把推开向岚,厉声道:“滚开!”
启曜犹不解气,上前踢了一脚向岚,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伤在腰间,向岚吃痛,眉头微蹙,启曜怒极反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着朕,朕偏要亲自进殿守着霄儿!”
启曜抬脚欲走,却听得声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皇上若是执意要去血房,就像对待向岚那样,先把哀家踢倒再进去!”
向岚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太后和式微得了向岚派去的宫婢的报信,也是立即赶来了永福宫,不想竟在永福宫门口看到了这揪心的一幕。
启曜漆黑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的掠过太后和太后身畔的式微,冷冷道:“福妃小产,这下母后和皇后该称心如意了罢!”
太后脸色大变,身子气的微微发抖:“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希望自己的亲孙子出事吗,若是哀家不在意,此刻又怎会冒雪赶来!”
启曜眸光中闪过一丝讥讽,意味深长道:“那么,母后敢说,福妃小产,与母后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这句话问得实在太过刻薄,太后一时间竟然是无言以对,嘴唇不住的抖动着,式微上前道:“皇上明鉴,从始至终,福妃娘娘都在自己的宫中待着,福妃娘娘也未曾去太后那里行礼请安,自然与太后是没有关系的,何况臣妾和太后娘娘听到福妃娘娘小产的消息,立刻差了温太医过来诊治,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启曜的脸色愈加阴霾,口气也愈加冷淡:“朕倒忘了,皇后一向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否则那日,如何能以挡刀的恩情,逼迫朕去看望母后呢!”
式微没有想到启曜竟然会将这件事情赤露露的抖露出来,太后不可思议的看一眼式微,她心中已是冰冻数尺,原来,他的儿子并非是因为内疚,也并非是因为关心才来看望自己,而只是因为式微拿报恩和启曜做了交易,只是一场交易而已,难怪,启曜会忽然转了性子来自己宫里,现在想来,当时的感动,简直可笑至极。
太后的眼角,已经有泪花闪现,可是启曜却厌恶的皱皱眉头,装作视而不见,式微更加用力的搀扶住太后,只要她知道,太后是强忍着身体上的病痛,赶来这毓宸宫的,那原先还未痊愈的身体,已然被启曜又狠狠添上了一道新伤。
就在这时,内殿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想来福妃已经醒了,并且已经知道孩子不在了,虽说这孩子是她自己亲手扼杀,那丧子之痛的伤心却是真的,演起戏来,更是入木三分。
那哀痛至极的哭喊使得慕容启曜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再也顾不得太后的阻拦,大步冲进内殿。
福妃无力的倚在床头,清秀的小脸苍白如纸,眼中的泪水决堤而下,凝结在唇角,端的是楚楚可怜,伤心无助,福妃眼神空洞,喃喃的重复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启曜心痛的将福妃一把抱在怀里,大声道:“霄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朕来了,朕来晚了!”
福妃像是回过神来,抓住慕容启曜的衣襟,泪如雨下道:“皇上,我的孩子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