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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庸对清泥河如此的钟爱,使张顺很觉奇怪,他猜想这或许是军事上的什么重要事,所以也不敢动问,只是呆呆地等着赵侯爷的提问。
赵庸果然又说话了,这话更叫张顺感到意外。他说:“张顺,你愿跟随我打叛军吗?”
张顺当即行了跪礼,恭敬地说:“小的本就属于大明军队序列之中人员,这次临来之前,驸马都尉命令我们听从侯爷的命令,愿肝脑涂地效忠国家,听从侯爷的调遣。”
赵庸乐呵呵地离座扶起张顺,说:“赶紧准备准备,明儿一大早跟我去清泥河。”
喜得张顺一迭连声应着:“属下遵令,愿听侯爷调遣!”
清泥河的确是条好河。它河面虽不宽阔,但河床深,水源丰富,流量大。春、夏、秋、冬四季,都没有枯水期。它曲曲弯弯,虽多险滩,但滩虽险,水却深,正是好艄公中意的地方。
河的两岸多峭壁,且山峦起伏,林木森森。林中松、杉、樟、柏、檀,应有尽有。喜得赵庸和他率领的副将、幕僚们一个个赞不绝口。赵庸还高兴地连连说:“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当即他就指派了一员副将带人去勘察一处山峡,同时又问张顺:
“这上游一带有多少村庄?”
张顺说:“没有什么村庄。有些单屋独舍,也只有些打猎、采药的人来歇脚、过夜。”
过了没多久,去勘察的副将也回来了,报告亦复可喜:那山峡地势平坦且有山溪、水井之类。两旁山里,又多灌木林。真是柴方水便,是住人的好地方。
赵庸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下令道:“立即返回房州,大家吃好喝好,再三休息好,晚上通宵议事。”
翌日,待张顺饱睡醒过来时,那个重要的议事会刚散。昨夜里赵庸就吩咐过他,让他睡足睡好,有重要差使等着他。他匆忙赶到议事厅时,一位副将走出厅来。赵庸一见他。就招呼道:
“快来快来,正等着你哩。”
厅里果然还等着一个副将。张顺进厅侍立一旁后,赵庸说:
“本帅决定在清泥河上游招募两百艘船只。当地的官员已去办理招募这些事了。另外还要专门成立一支三千人的水军,全部由你在军中挑选,要挑那些特别骁勇能战的壮士。算上你的全部属下。”
这些话叫张顺特别高兴,他激动地说:“侯爷的方略好得很。只要是打叛军,我张顺就听你大人的。大人要小的下水,小的不得上山;大人要小的入地,小的不会上天。要组织三千人的水军并不难。我们虽然比起广州府算是北方。但军中大都是江南水乡出身;有的是硬铮铮的汉子。”
赵庸就是喜欢这个张顺的豪爽。他指着旁边一位副将说:“这三千水军的事,就交给你和这位将军了,他也姓张,叫做张强。”
张顺拱手说:“小的一定听从将军的调遣。”
张强笑着说:“张将军错了。是末将听从你的调遣。”
一听“张将军”的称呼,愧得张顺连声道:“岂敢岂敢!”
赵庸乐得呵呵笑,连忙说:“张顺。你就不必客气了。他说的是实话。这新成立的水军,准备交给两位指挥使佥事率领。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从军中挑选。你已是佥事了,不是将军又是什么。”
张顺听罢。赶忙下拜,连说:“感谢大人栽培,感谢大人栽培!”
“两位尽管去办自己的事去吧,本帅信得过你们。”
两个多月之后,在清泥河上游的一个深水潭里,连绵地排列着两百艘簇新的战船。同时在附近的水域中,三千水军日夜操练纯熟。那时正是三伏天气,由于雨水充沛,河里正涨着水。看着那坚实的战船,那一个个强健的水兵,那满河滔滔的浪涌,那炎炎的天气,张顺和另一个指挥使佥事张强心里都是痒痒的,他们都觉得是出兵的时候了。
正盼望着,军令来了,赵庸专门召见水军的两位佥事。张顺和张强去到州府衙门的时候,赵庸正在议事,但一听到他们到了,就立刻停止了谈话,召见了他们。
“你们来得正好,我这正跟各位将军商量你们出战所需的物质问题。”赵庸单刀直入地这么说:“你们有什么要求,也一起提出来。”
张顺一听高兴得叫起来了:“要打仗啦,好呀,我们正在焦急盼望着哩。”
张强一旁瞪了张顺一眼,他是正规军人出身,所以比较注重礼仪,躬身轻轻地说:“叫喊什么,好好听大人吩咐嘛。”
赵庸说:“你们盼打仗是好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任命你等做军官,就是要你们去为朝廷打仗。”
两个人一齐回道:“末将决心早定,誓死报效朝廷,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就率领水军杀向叛军。”
赵庸神情严肃地说:“两位将军都是知道的,海盗曹真自称万户、苏文卿自称元帅,联合单志道、李子文、李平天,于湛菜、大步、小亨、鹿步、石滩、铁场、清远、大罗山等处,造反作乱。据斥候探明,时集数万人、战船一千八百余艘,据险立寨,攻掠东莞、南海及肇庆、翁源诸县,声势浩大。本帅建立水军,就是要在珠江上游将叛军的封锁线砸开,使我大明水军插入广州府城边,而后与范虎大人的舟师相配合,夹击叛军在肇庆一带的封锁线,这样以解广州府之围。”
对于李大人这一周密、全面的军事部署,两个人由于没有参加刚才的军事会议,所以听得聚精会神。面对如此重大的行动,而且自己要身当重任。这对他们来说,既充满了庄严的荣誉感。又有难当重任的沉重感。
赵庸见张顺和张强满脸紧张而庄严的表情,便将语调放轻松了。说:“虽说叛军封锁得严,但我们也有突破的办法。”说到这里,赵庸故意停顿了一下,两眼扫视了正定睛盯着自己的两位属下,然后说:“我们乔装商船,麻痹叛军,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待赵庸将计谋细说了一番之后,他加重语气说:“货物方面的准备,当地官员正要去安排。你俩的任务是组织好队伍。枕戈待发。给你们三天时间作准备。这三天之内,将船队悄悄移到清远。出发那天,本帅亲自来为你们送行。张强,你率部先行。”张强急忙应道:“是。”
“张顺,你率大船队殿后。”
张顺也赶忙回道:“小的听明白了。”
第三天半夜,在南河与珠江汇合处的一个河湾里,举行着隆重的出征仪式。但见宽阔的河面上船舶密布,河滩上人影幢幢。这里没有灯光火把,只有天际偏悬着半边下弦月。白白的月色照着静静的人群。显出了征战前的肃杀气氛。
赵庸早已来到河滩。他在船上、士兵中巡视了一遍之后,估摸将近三更时分,他向静候在河滩上的水军们说话了。他说:“弟兄们,你们就要出征了。你们是要去跟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开战。所以你们也不必紧张。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可能你们面临的是一场血战、恶战、死战。你们此去,是有死无生的。心甘情愿为朝廷一死的人。就完全可以去,去完成这光荣的一战。如果心存畏惧。不舍一死,就赶快给我站出来。不要勉强而去,以免到关键时刻怯阵,坏了本帅的大事。请不愿一死的人快快站出来!”
这一番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的话,像火种落在干柴上一般地将大伙儿的激情点燃起来了。正满怀报国之心,等待战场上一显身手的士兵们都嗷嗷大叫起来:
“我们不怕死!我们忠心为国!”
“赵侯爷,下令吧!不打垮叛军,决不生还!”
昂扬的士气,使赵庸对这次出战更抱有胜利的信心。他坚定地发出了命令:
“开拔!”
真是军令如山倒。这一声令下,立时河滩上卷起了浪潮。张强、张顺都各自指挥着自己的队伍登了船。原来这船队是由上百艘联并而成的战舰组成的。每舰由三只船联成一起,居中的船上满载货物,左右相连的两只空船,底舱埋伏士兵,并装配火枪、火炮、巨斧、劲弓等各类武器。士兵们训练有素,纪律性强。他们一个个按照指定方位,各就各位,只一会工夫,几千水军,就消失在空船上了。
正是三更时分,一盏闪亮的红灯,在江心一只大船的桅杆上升起。这是发兵的信号。张强一见红灯,即率领先行船队提起碇石开船。这时珠江正发大水,满江都是滚滚的浪涛。先行船队刚从南河的湾口转出,一进入珠江的主航道,就在浪推涛涌下,如脱缰的野马,风驰电掣般地顺流冲击而去。
张顺顺见先行船队出了发,也即令所有船队提起碇石,紧随着追了去。
残月映照下的珠江,一片阴森、肃杀。黄浊浊的浪涛,辉映着淡淡的月光,显出阴险诡谲的暗亮,像是那每一个浪潮下面都隐藏着什么,随时都有让整个船队葬身江底的危险。
张强隐身在堆货船的船头,两眼紧盯着正前方的江面,密切注视着两岸的动态。
船行如飞,没多久就冲过了安全区域,待将要进入肇庆的时候,张强悄悄吩咐各船士兵架起火炮,准备好劲弩、巨斧,以便随时迎敌。
果然他们进入了叛军的重围。叛军以密集的飞箭对付他们。那如蝗的箭矢,无一落在货物堆上。先行的船队就是这样无可阻挡地冲出了重围,顺着滔滔的洪流,一直冲了去。
叛军恼怒了。这是自称为元帅苏文卿的防区,他苏文卿是不能容忍官兵这么顺利地突破自己的防区的。当他在帐幕里听到大明船队冲过去了的禀告后,愤怒得像一只发狂的母狗,差点把帐幕掀掉了。他朝自己的部将怒吼道:“我的防区是不让一只鸟儿飞过去的。赶快出动船队。追杀了去。”
叛军的水师出动了,也是借着汹涌的水势。其快无比。不过,这也无法追上大明的先行船队了。但他们却与大明官军的后续船队遭遇了。
一场惨烈的夜间水战在滔滔的洪流中展开了。
正在驱师奋进的张顺。一见江面上出现敌人的船队,紧接着又遭到密集的箭矢的射击。他们有成堆的货物作挡箭牌,箭矢无损他们。他们的船队照样飞速前进。而敌人的船队仍然紧追不舍。与敌人隔得这么近,眼看着送到身面前来的叛军不打不杀,这是伏在船舱里的士兵们无法忍受的,更是隐在船头指挥前进的张顺无法忍受的。张顺发令:“准备火炮,对准叛军开炮!”
一阵密集的火炮射向了叛军。这是只顾追杀的叛军没有防备的。立时有船只中炮了,更有弓箭手倒在江水中了。这情景很叫大明官兵振奋,士兵们都欢快地叫喊起来了:“打得好呀。让叛军都到水里喂王八去吧!”张顺也无比激动,这出战的头一夜,就给了叛军当头一棒,这是使他特别觉得痛快的。他又一次发出口令:“瞄准叛军,开炮!”
又有几艘敌船中炮沉没了;又有一批敌人被击中倒在江水中了。
被眼前的胜利鼓舞起无比豪情的大明官兵,一个个从船舱中奋勇而起,只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次漂亮的水战。张顺也一心只想将追来的敌人消灭掉。正当他指挥士兵们重新装好炮,准备再一次开炮的时候,叛军的轻便船队追来了。这是张顺没有料想到的。虽同样靠激流的冲力前进。无奈他指挥的是三船联在一起的方阵,行动上自然比不上轻船的快捷。眼看着敌人的轻便船队逼近了,火炮已无济于事了,张顺才指挥士兵们操起斧、刀之类的轻型武器迎敌。
月已西坠。江面正笼罩着黎明前的黑暗。就在一片昏暗中,一场残酷的厮杀在水中、船舷边展开了。刀与刀碰撞发出铿锵声,压过了哗哗的水流声。双方都杀红了眼。拼命挥刀,咬牙痛骂。一方骂:“杀死你这叛军!”另一方回骂:“娘的你才是叛军。杀娘的你这个叛军!”在这血肉的拼搏中,张顺才恍然悟到:这些叛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毕竟是没有经过什么训练的农民,加上一些海盗的杂乱打法,并不难对付。想到这里,他挥刀大喊:“弟兄们,杀这些欺压百姓的海盗呀!”
“杀海盗!”
在愤怒的叫骂声中,大明官兵越战越勇,使不少叛军成了水中之鬼。
正在这时,又有一队叛军的轻便船队驶来。他们是去追击张强的先行船队的。张顺一见这情景,立时操起大斧,大声喊道!“弟兄们,下水掏叛军的肠子去!”
于是,一队水兵舞着巨斧跳到水里去了。不一会,只见不少轻便船只突然像冒了气似地瘫软了,速度明显变慢了。只听船上惊呼:“船穿孔了,冒水了……”
后续船队的厮杀,为先行船队创造了极好的进军条件,他们一路突破了叛军的防线,势不可挡地冲向了磨洪滩。
这磨洪滩是叛军靠近肇庆的最后的一道防线。叛军在这里横江排列着强大的战船阵营,那以铁链连锁着的船只,将整个江面都遮蔽了,根本没有冲过去的空隙。
这情景张强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船队正驾着急流冲将下来,无停顿的可能,也没有退路。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孤注一掷,拼着一切冲过去;要么被堵在叛军的船队前,当他们的俘虏。二者必居其一。他很快作出拼死冲出去的决定,立即发出命令:
“弟兄们,拿起巨斧来,冲过去,砍断链条,杀开一条血路!”
他喊完,率先挥斧砍向敌船。只见手起斧落,随着铿锵的一声巨响,铁链断了。再随着急流的巨大冲激力,战船重重地撞向敌船,被连在一起的敌船撕开了,在急流中再也无法稳固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迅即朝下游的两边退了去,就在这时刻,先行船队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飞一般地冲出这道口子。
当曙光铺在肇庆高高的城楼上时,大明船队在叛军的追杀之下,来到了肇庆水域。那高扬着“日月大明”旗帜的战船的英勇奋战的英姿,使据守在肇庆的官军备受鼓舞,一时士气高昂,求战心切。当地守将把握了这一时机,下令出城助战。张强率领的船队,虽受百战之累,但一见援兵杀来,立时勇气倍增。在两支船队的联合拼杀下,终于将叛军的追兵杀得大败而逃。
眼见敌船溃逃,宋军尾追正急。站在城头观战的肇庆守将,惟恐中敌奸计,忙令鸣金收兵。当两支大明官兵船队带着胜利的喜悦,缓缓地驶入染满了彩色霞光的码头边时,虽经一夜苦战,仍然意气昂扬的张强,站立船头,踮直一双脚,尽量让自己变高一点,看远一点。
一场血战结束了,胜利到达了目的地,多少的喜悦,多少的感叹。为这梦寐以求的胜利,他恨不得即刻在这珠江之上,与大家举酒相庆。可是船到齐了,人也到齐了,就是不见张顺。后续船队的弟兄们也在寻找他们的头领,那位身先士卒,英勇杀敌的指挥使佥事。他们在询问,在呼唤,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