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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吉云战。】
崔仙芝喃喃自语的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道理规矩我懂,可是只要一想到逾辉哥,我就无法做个听话的女子,我要嫁的那个人,是他才对啊...”
曾九念见她无助叹息,心疼万分,她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办法。
到底是同龄人,又是从小生长在一起,就像一棵树的两根枝丫,曾九念怎能不理解姐姐的心境呢?
喜乐声越来越近,很快,迎亲的队伍便到了县丞府门口,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而与外面的热络相比,钿钗礼衣冷清的摆在那儿,如同陈设在地窖。
干娘走到门口,也穿了一身绸缎衣裳头戴红花,她按照习俗将一段锦料挂在崔仙芝的闺房门前,寓意锦锦前程。干娘挂好了锦,敲敲门道:“女儿,梳洗打扮好了吗?”
仙芝刚要顶撞,便被九念拦住了。
九念冲着外面喊:“好了好了,快好了!”
干娘刚要推门进去看看,只见吉家的新郎官带着一群人进了大门,绕过正厅径直向崔仙芝的闺房走来。
干娘心里一气,暗暗的想,这人懂不懂规矩,迎亲要在门口,哪有到闺房里堵人的?简直不把崔家放在眼里!
她原本要开门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呦,郎子这般心急?新妇子还没准备好呢!”干娘道。
曾九念和崔仙芝在屋里头听着,越发觉得紧张起来,只听见门外传来许多脚步声,一个悠然惬意的男音自门外响起:
“小婿从冀州到南宫,行路一夜才到达人困马倦,已无兴致再等,花车彩舆就停在门口,还望新妇子速速随我上车,但愿天黑之前赶到我府拜堂成亲。”
吉云战的话,两个女子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崔仙芝气不打一处来,气得扯被子:“九念你听听!他这哪里是娶亲!分明就是抢亲!”
曾九念听着也生气,更加觉得此人不可让姐姐托付终身,便悄悄对姐姐说:“为今之计,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崔仙芝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姑娘,眼中立刻有了希望,问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曾九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声对外喊道:
“郎君心急,不在一时,素闻郎君倚马可待,下笔成章,何不做一首催妆诗?待你诗成,我粉也调完眉也画毕,便可随你上了七香车!”
九念说完,支起耳朵听,外面跟随吉云战的人,也都起哄一样想要一睹状元郎的文采。
吉云战的笑声自门外传来:“催妆诗?娘子想听,我也只好献丑了...”
曾九念趁这个机会赶紧回身,严肃的对崔仙芝说:“姐,你信不信我?”
崔仙芝用力点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迅速说:“虽然你是妹妹,但从小我都是跟着你,事事要你拿主意的,你说的我都听。”
曾九念拿起钿钗礼衣来,对她说:“我搭救过吉云战,我去和他谈一谈,你躲在屋子里不要出来,这盖头我替你戴,这喜袍我替你穿!”
崔仙芝断然拒绝:“不行!这是儿戏吗!我怎么能让你代我出嫁!”
曾九念道:“不是代你出嫁!从南宫县到冀州,骑马也要一天的路程,何况娶亲队伍那么长,一定走的慢,喜车到吉家之前,这期间我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悔了这门婚事!”
崔仙芝正欲反驳,门口便传来了吉云战的声音。
不愧是金科状元,吉云战果然七步成诗,倚马可待,须臾的功夫,便做出了一首催妆诗:
“吉乐催连理,雕鞍万户达
朱门新妇锦,银马状元花。”
是时,五言律诗刚刚成熟,正是文人墨客最钟爱的。吉云战将前两句刚吟出,便有随从尽管道:“第一句中便藏了吉家和崔家的姓氏,而朱门对银马,对仗工整,好啊好啊!”
曾九念赶紧穿上青绿色的绸缎喜袍,一颗一颗的系扣子。
吉云战又颂道:
“青鸟逐黄雀,金乌染赤霞。”
崔仙芝眼看着曾九念穿上自己的喜袍,脑子已经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阻拦妹妹,一时间失了主意。
闺房外面又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好不热闹:“青鸟追逐着黄雀,太阳染红了晚霞,状元郎七步成诗,喜哉妙哉。”
曾九念记好了扣子把喜帕递给崔仙芝,迅速的催促道:“姐,帮我戴上!快!”
崔仙芝颤抖着手,身子僵硬:“九念...九念...这...”
吉云战的声音又清晰的响起,大概是没有了耐心,索性将即兴而作的《催妆诗》的后一句全部颂了出来:
“佳人妆慢慢,何苦误芳华?”
曾九念抓住她颤抖的手,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道:“姐,逾辉哥哥的布鞋已经快露出脚趾了,他曾说过,谁做的鞋都没有你一针一线,纳得舒服。”
崔仙芝倒吸一口气,坐在床上没有动。似乎是想到了李逾辉骑马驰骋在驿道上大汗淋漓的样子,想到了李逾辉孤身回道家中坐在炕上自己给自己脱下布鞋的样子,她的泪水便不自觉的在眼中打着转,终于流了下来。
一念之间,可能她便是李逾辉的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他,过着恩恩爱爱的幸福日子,一念之间,可能她便要嫁了一个陌生人,从此挑灯夜坐,想得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
吉乐催连理雕鞍万户达
朱门新妇锦银马状元花
青鸟逐黄雀金乌染赤霞
佳人妆慢慢何苦误芳华
吉云战的这首催妆诗,催的不是婚,催的是她崔仙芝的命啊...
崔仙芝被九念打动了,呆呆的杵在那里,如果那个人不曾出现过,那么她也就顺了那媒妁之言,做河流中的一朵花瓣,顺水而行,可既有了心爱的人,她定要做那河边的一棵树,坚定厮守。
曾九念哪里还等得她发楞,当机立断撂下了她床前的帐子,然后转身走到门口,自己给自己蒙上盖头,几乎是没有给崔仙芝反悔的机会,推门而出!
“吱嘎——”两扇大门被她推开,曾九念只觉得眼前一亮,阳光透过红盖头映在眼底,满世界尽是一片迷茫的红色。
人群中先是一阵寂静,随后有人喊道:
“新妇子出来了!”
“新妇子出来了!”
曾九念轻移莲步,自门口往台阶下,忽觉得一双手握住了自己,低头透过盖头下面的空隙看去,只见一双男子大手包裹着自己的小手,那男子大手与她腕上的金包玉手钏相互相应,一样的白皙清透。
曾九念沉沉稳稳地走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上了花车,帘子落下来,才稍稍放心。
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伴随着近在耳畔的喜悦声,曾九念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崔家。
马车行驶在南宫县的道路上,天色湛蓝,微风徐徐,曾九念坐在车里,偷偷的掀开红盖头,感受着微风从车窗外吹进来的清凉。她忍不住将窗帘掀开一角,马车的颠簸中帘子开开合合,微微伸头看去,竟吓了一跳,原来那吉云战一直骑马走在马车侧面,与她的车窗近在咫尺,而她探头出来,刚好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吉云战。
曾九念心跳不已,赶紧将帘子撂下了。
她听见吉云战发出了一阵轻笑,然后唤赶车的随从:“阿忠,我教你的那首《凤求凰》还记得多少?”
阿忠说:“阿忠不才,只记得两句了。”
吉云战洒脱的笑了笑:“无妨,背给我娘子听听。”
曾九念心头一滞,将盖头拿在手里揪捻捏扯。
阿忠昂着头朗诵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紧接着,曾九念听到吉云战的声音响起,那嗓音仿佛近在耳畔,他必定是转过头看看着她的花车低低念诵:
“有艳淑女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
胡颉颃兮共翱翔——”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曾九念暗暗想,这个吉云战,不仅轻浮,而且风流。但这样一看,他这样年轻,这样浪漫,应该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待到行车休息时,再与他好好求情。
这样想着,她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刚把红盖头重新盖上,就听见车外吉云战的声音再次响起。
“停车。”
“吁——”娶亲的队伍得令暂停。
九念心惊,糟糕,不会是□□爹干娘发现追上来了吧?
她沉了沉气,听见车外脚步声响起,有人撩起了帘子,一双手伸过来,吉云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靠近,说:
“车内闷热,随我出来。”
...
曾九念壮着胆子骑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而吉云战则紧挨其后,手握着缰绳,将她至于怀中,车马已经行驶在郊外的路上,阳光和煦、蜂飞蝶舞,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如海浪一般随风波动,耳边只剩下踏踏的马蹄声与吉云战清浅的呼吸声。
吉云战看着怀里的女人,她仍旧盖着盖头,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而晃动,衣上的香气逐着袖子漂浮在鼻息间,胳膊上的臂钏仿佛鸟儿梭鸣,他将手臂紧紧的揽着她,像是怀揣着守护的珍宝一般,他知道,她还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他给她建立起一座牢笼,要让她知道,她已然归他所有。
骏马闲逸而幽慢的踏着蹄子,他忽然将唇凑过来,贴耳道:
“你在车上偷看我好几次,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