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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筝余弦拨,幽宫之中隐隐传来凄婉的歌声,皇后坐在殿中颦眉抚额,凛着眸中寒光对身边人说:“月瑾,你听,她又开始了。”
月瑾自小服侍在柳纨素身边,之后又陪她一同进宫,这皇城中的莘闻秘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彼时听柳纨素心烦意乱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微微颔首道:“娘娘,便是再像,她终究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皇上念的又岂会是她,娘娘无需担忧。”
“怕只怕,皇上会把生前对那个人的愧疚转移到年妃身上,这些年本宫尽心尽责,皇上也不过说了句‘贤良淑德’,而年妃呢,她与本宫同时进宫,却独占皇上这么多年,月瑾,你可知本宫心里的不甘?”
“年妃不过是貌有三分像才被皇上宠了这么久,四皇子还是荣华公主的亲生子,皇上不一样冷漠视他?等有一天年妃年老色衰,皇上怎还会对她有半分留恋。”
月瑾温声宽慰着,心里却无半分胜算。
荣华公主是这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她在皇上执念最深时离开,终是给这无情的帝王家添了一分浓重的情愫,年妃与她虽有三分像,举止气态却终究不是她,可就是因为那份执念能让皇上对她宠惯如初,先前被皇上关了禁闭,这一连多日宫中夜夜幽歌,只怕皇上很快就会心软了。
彼时凤无世正站在青湖边举目望着天上的月亮,耳边凄曲不停,听者都有几分悲了,更何况是唱的人。
“皇上,夜深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高公公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凉风徐来,把人的心上都涂添了几丝冷意。
“去玉华宫。”
凤无世漠然转身,高公公忙将手上的披风给他披上。
行至一路,那歌声愈听愈近,在玉华宫门口,凤无世静伫良久,龙目深深的望着头顶上的那个“华”字,终又转身离去。
“皇上”。
高公公在后面不解的叫了一声。
凤无世一顿,背对着他命令道:“传旨下去,年妃知错肯改善莫大焉,自今日起除其幽禁,把宫中的守卫都撤走吧。”
“是......”
高公公颔首应着,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对皇上不知是无奈还是心疼。
“娘娘,皇上,皇上下旨解了您的幽禁了!”
玉华宫内,一个青衣侍婢见侍卫都撤了,兴高采烈的跑进殿内对玉手抚琴的贵妇禀报消息。
“真的?”
年妃欣喜的弯着美目,拉着那侍婢的手问:“那皇上呢?”
“皇上,皇上走了。”
青衣侍婢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年妃松开她的手臂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愣然出神。
“娘娘.......”
“夏桑,你说,皇上是不是还怨着本宫?”
年妃默然说着,像是问那个侍婢又像是自言自语,脸上带着七分哀凉,凤归邪说的不错,她终究不是荣华,即便皇上赐她宫殿“玉华宫”,也不过是因为,相像罢了。
温热的阳光沐浴着古城老路,连清澄跟着高公公走在宫道上,巡逻的守卫一排排从身边走过,她看着那高耸威严的城墙,心里着实谈不上喜欢,这是她第三次进宫,却比之前更让她感到压抑了。
耳边传来轻快的嬉闹声,她竖耳仔细听了听,才发觉是从一座宫殿里传出的,隔着伟岸的红墙,甚是喜悦。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她终究,只该是这宫闱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公公可知皇上找微臣何事?”
“皇上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怎会清楚,只是三公子最近甚得皇上赏识,想是邀公子谈话解忧吧。”
高公公回的极隐晦,她知皇上真正的意思定非如此,也不好再强问,抿了抿唇安安静静的走着,总归待会儿到了皇上那儿,自会清楚。
皇家的御花园修建奇妙,阳春时节,处处繁花似锦,整条石路上都飘着幽香。
连清澄一路走过去,凤无世一身明黄坐在尽头的石亭里。
“参见皇上”。
“起来吧”。
凤无世冲她招了招手,淡笑道:“来,坐在这儿跟朕下盘棋。”
连清澄身形一顿,心里暗暗思量,皇上虽在笑,可那眸中却明显压抑着些许怒气,莫非今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自古为人之道,谋略、品性、计策往往在一盘棋艺中便可彰显,无故邀自己下棋,皇上又有何用意?
她凛了凛眉,为难道:“恐怕要让皇上见笑了,微臣不会下棋。”
“哦?不会下?”
凤无世故作惊讶道:“怎么,连王爷对你期望至高,却忘了教你下棋?”
“微臣,确实不会,实非爹未教,而是臣不愿意学。”
她面上微窘,音色有些尴尬。
“既然不会便算了,坐下吧,陪朕聊聊天。”
凤无世让人收走棋盘,只留下高公公侍奉,其余侍婢尽数退走了。
见此景,她心里有些不安,皇上让宫女全退下,要说的定是私密之事,而自己不过是个无任何官职的官门子弟,何况之前皇上还如此忌惮爹,现在这般,又要说什么?
“你很紧张?”
凤无世见她紧紧握着手,淡淡抿了口茶轻笑道。
“呵呵,微臣失色了,皇上不会怪罪吧?”
她白着一张脸强笑,伸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
“朕又不杀你,你怕什么。”
凤无世无奈的摇摇头,原以为这连清澄年少轻狂,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年纪太轻。
她见皇上一脸平静,缓缓吐出一口气,与君主座谈秘闻并非幸事,若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能全身无畏,皇上会怎么想自己和爹?
连褚城教出来的儿子如此无视龙威,难道还不是早有了反叛之心?
所以,她需要适时的伪装。
“你觉得,当今朝政如何?”
凤无世突然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
她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朝政之事,她一个外人,怎敢缪谈,如今朝事如何众人皆清楚,太子一派与瑕王几尽分割王权,这当也是皇上一直以来的意思,两势抗衡,他才能坐稳皇位,现在突然问起,莫非他已经感觉到威胁了?若能借机让皇上对凤归邪多一些关注,日后夺权,怕是会更容易了。
“微臣愚见,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但说无妨。”
“是”。
她颔首应着,思忖一瞬,缓缓开口,“如今柳丞相身居高位,在朝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太子最有力的后盾,但皇上可曾想过,太子愚钝鲁莽,并非明君之选,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了基,以丞相的野心,这天下难保不会冠以柳姓。”
说及此,她故意顿了顿,果见皇上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眸中带着一丝怒意,她心下暗笑,想来今日在朝中,是柳相惹了皇上。
“而瑕王自幼跟在皇上身边学习储君之道,其外公年太师近年来在朝中也占据着一席重位,瑕王固有仁君之姿,这天下到底还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还要在那张龙椅上坐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更长,世间万事变化莫测,皇上坐的了这么久,可瑕王,不见得会甘心等这么久。”
“哈哈,你这个小鬼,年纪虽轻,眼光倒长远。”
凤无世大笑,连清澄一席话正中他意,而他苦恼的,也正是这个。
“多谢皇上赞誉。”
“那依你看来,这困局,朕该如何打破?”
她凝眉沉思,注视着凤无世脸上的每一抹变化,而后自信的笑道:“大势三分,皇上方可高枕无忧。”
凤无世先是一愣,参透她话中的意思后,龙眸紧紧盯着她说:“难怪连王久不结党,原来是早选好了同盟,那日你在金銮殿上智斗柳慕贤时,朕早该猜到你与邪儿关系匪浅,连褚城偿还荣华的人情,未免有些太大了,也罢,这么多年,是朕欠他们母子的。”
连清澄一怔,常言帝王无情,荣华公主逝世已久,皇上心里还记得她,到底是留着几分情的吧。
不知道凤归邪看到,心里的怨念会不会放下一些。
凤无世已经离去半个时辰,她一个人在石亭里坐着,柔眸看着宫里的一草一木,这里,就是凤归邪从小生活的地方...........
确如爹所言,看似人声鼎沸,却谁和谁都没有关系。
“还没有走吗?”
身后响起清润的声音,她惊讶的转过身,呆愣的看着那人微笑着走过来与自己并肩坐下。
是刚才想事情太认真了吗,怎么又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怎么这样看着我?”
凤归邪勾着嘴角笑问。
她摇摇头,眨着眼睛说:“你是不是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我一进宫,你就知道我在哪儿。”
“是啊,这宫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信吗?”
他抿唇反问,连清澄白了他一眼,不屑道:“四皇子若真有如此本事,怕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怎会,澄儿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
凤归邪弯着眉角,甚是调侃。
连清澄却微微红了脸,低头不自然的看了看自己,秀眉轻皱,刚刚那句话,让她的心猛跳了一下,那么清晰的感觉,她怎会不清楚是什么,可是,却不能言说。
“怎么了,脸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
凤归邪不明所以,伸手刚要抚到她额上,却被她仓惶躲开。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拍了拍半边脸站起身,绕过石盘跑出去,身形微微有些踉跄。
整座石亭是建在水中央的,辅以一条石廊连接,她跑的有些快,没有看清面前的路,与迎面前来奉茶的宫女撞在一起,整个人一时不备,脚一崴,身体不受控的便向石廊下的荷花池栽去。
“扑通”一声,水上溅起一道极大的水花。
凤归邪听见声音扭头看去,见落水的人是那玉面小儿,心下一惊,箭步跑过去也跳进了水里。
端茶的宫女尚未缓过神,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探身往水里看了一眼,顿时吓的大叫。
“快来人,救命啊,四皇子落水了!”
“娘娘,荷花池那边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
“是吗?过去看看。”
荷花池的另一厢,一位穿粉色华衣的妇人喂完鱼,拿锦绢擦了擦手,随意扔到地上便领着一众侍婢往荷花池行去。
凤归邪拼力向连清澄游过去,可她却好像在故意躲着他一般,背过身往前游着。
连清澄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而最让她惊慌的是,若真上了岸被人看见她的身形,那么身份便就暴露了,所以她必须在侍卫赶来救人之前先游上岸逃走。
心里越是着急,这水却像故意与她作对一般,越游越吃力。
一个温热的身躯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心上大骇,看着凤归邪说:“你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他反掌拉住她的手往岸边游,连清澄吓的脸都白了,用力抗拒着他的触碰。
凤归邪心上一怒,整个人便拥住了她的身子,手却在那一瞬间,僵硬的不知所措了。
“你........”
连清澄羞愧的捂着自己的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凤归邪方才还不敢确定,此刻看见她的神色,一切都明了了,心里有惊讶,有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欣喜。
欣喜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却深刻的发现,连清澄真正是女儿身时,他有着这么多庆幸。
眼角的余光瞥见宫道上匆匆赶来的侍卫,她惊慌道:“快带我上去。”
凤归邪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被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的危险性,当即便轻摁着她的肩膀一起钻进水里,拉着她向与先前相反的方向游去.........
她不知道他在这眼线遍布的皇宫里还有一方这样隐蔽的处所,裹在温软的锦被里,她靠在床角喝着凤归邪端过来的姜汤,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心里暗暗犹豫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
“嗯?”
连清澄不解的闪着眸子,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该是她不是吗?
“如果不是今日,你原本可以隐瞒更久。”
凤归邪拿下烘烤在暖炉上的衣服,转身递给她。
“皇上当年下旨,连王膝下子嗣,男子入朝为官,女子皆嫁于皇室,二哥他生无仕途意,所以早早便出府四处游历了,而我,我生为女儿,很多事,都是避免不了的,好在爹也没有攀附皇亲之心,索性让我以男儿身,骗了这天下人。”
她喟然苦笑,骗了所有人,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他轻叹一声,弯下腰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纹,狸眸温笑。
“放心,有我在世一日,定保连王府上下永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