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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本就身材单薄,又因“通缉”一事,不得已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搞得身板越发削瘦了。
对比这段时间吃好睡好,养得白白胖胖的王融,真是怎么看怎么凄惨。
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不会为此负疚的。
比起“内疚”这么高尚的情怀,她更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王融把少年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最后将视线集中在少年的右侧脸颊。——那里一道血红的鞭痕自脸颊蔓延至耳后,十分醒目。
傅峥泰然自若地任她打量,等面前人看够了,方才轻缓地开口,“如何?看着是不是很解气?”
王融面无表情地回望他,这回是真的有些不解。
“值得么?”
在封建王朝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察举也好,科考也罢,出仕的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颜正”。
这当然不是说做官得挑长得好的才行,但五官端正总还是要的。
像傅峥现在这样,脸上带了那么大一个疤,估计这辈子都不能堂堂正正地科举出仕。
为了“效忠”一个未来仍未可知的贵人,而赔上了自己的光明前途。
这样的事情,真的值得么?
同样的问题,不止王融心有疑虑,连傅峥自己都未必明白。
但他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想这么多做什么。
做好传声筒,当好一条狗。就是别人对他最大的期许了。
想到这里,他笑容也淡了,声音愈轻,“王融,有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你助力陈怡君一事她可以不追究,前提是你得效忠陈家。”
到底是效忠陈家,还是效忠她陈熹君?
打着为主家招揽人才的名目,暗地里先收编人手,有这么牛逼的手下,贵人你知道嘛!
王融没见过陈熹君小姑娘,但就冲人家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敢把“大佬”拉下马的气魄与“六亲不认”的狠劲,就不能等闲视之。
现在“不能等闲视之”的陈姑娘派了头号小弟来劝她“入伙”。王融突然觉得有点压力了。
这个压力自然不是陈姑娘给的,而是来源于她背后那个能让陈府“起死回生”的贵人。
在这个几乎是天子“一言堂”的时代,能左右圣意的,要么是树大根深的朝堂大佬,要么就是天子身边颇得宠信的身边人。
然后不管是哪一个,王融表示,都不是现阶段的她能惹得起的人。
不仅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但凡她要走科举入仕这条路,陈熹君与她背后的“贵人”就是避无可避的存在。
当然现在大唐的天子不是只此一家,太行山的那头还有一个闵氏虎视眈眈。被惹急了,王融也完全可以跑到北唐去出仕。
她能拍胸脯保证,若是将实情和盘托出,王杨氏与弟弟王昂也是会与她一道走的。到时候山高路远,不共疆土。“贵人”即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撩不到她了吧。
问题是她能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背井离乡,异地求生。
这八字所包含的艰苦与心酸,她没理由叫亲人陪她一起承担。
况且抛下结识的良师益友,与刚起步的“事业”,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归零”重新开始,王融自认没有这个“断尾”的气魄。
所以她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招揽我?”
傅峥从自厌的情绪中醒来,入目的便是那两汪透亮的“小溪”。
“小溪”的主人脸上带着笑,用很新奇地语气问他。
他点点头,尽责地将那人的话转达完全。
“你算学颇通,贵人身边尚缺此类人才。你若投诚,则前途无量。”
看到小姑娘适时地露出疑惑的神情,傅峥把话说得直白了些,“你既在松柏书院求学,该是有志于科举的吧,以你的资质,到时脱颖而出当是不成问题。”
“但仅凭自身才学,想在平阳立住脚跟却是远远不够到位。平阳水深,若是无人从中提携引路,即便再给你五十年,你也是够不到其中门槛的!”
所以他识时务地弯下了腰,然后新添了这道伤疤。
傅峥的这番话说得简单直白,简单点来说就是贵人把大腿伸出来,要王融自己挂上去。
然而不管傅某人把“贵人的大腿”形容得多坚实粗壮,在王融眼里,却只能看到大腿上蜷曲的“腿毛”。
“抱大腿”是一项有风险的技术活,不是想抱就能随随便便乱抱的。
上了贵人的贼船,中途想要开溜,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这个傅峥眼里的“香饽饽”,王融一点也不稀罕。
她的眼神表露出她的心声,傅峥接收到面前人的抗拒,脸色一沉,语气就没那么好了。
“你不愿意?要知道在平阳城每日有多少学子向主上投卷,欲列门墙而不得。你既非举人,甚至连府学生也没取中,能为主上效劳,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
听了这话,王融都忍不住翻白眼了。
如果“贵人”真能光明正大的招揽门客,哪里还轮得到同样是“小虾米”的傅某人千里奔走?
傅峥过分强调这点,反而让王融更为确信他口中的贵人乃是禁宫中人。——他可能是住在皇宫内苑的皇子,极有权柄的宦官,当然也可能是野心勃勃的宫妃。
眼看王融仍是不为所动,傅峥再添一把火。
“我知你拜访过黜置使江大人,他当年如何才高八斗,惊才绝艳的人物,因无人举荐,盘缠将尽,差一点就露宿街头了。如今你再看他,腰缠鱼符,紫袍加身,何等分光的人物!”
“你猜是为何?不过是找对了贵人投诚罢了!”
江淮贞背后有大佬,这一点王融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然一个没有背景的学子,仅仅过了四年,就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升官好比坐火箭。这现实么?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江大大投诚的对象。
“惠安公主是中宫唯一的子嗣,向来深得天子器重。江淮贞得了那位的赏识,可不是加官晋爵,前途无量了么!”
说起“国名男神”江大大,傅峥语带不屑,极尽嘲讽。
“有传言惠安公主男宠无数,最喜温润君子,他江淮贞如斯皮相,该是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吧。”
将江淮贞同惠安公主的男宠相提并论,足可见傅峥对其的妒恨。
“……像你这样,就是想靠脸吃饭,估计也不能够了。”
王融比划了下脸,慢悠悠地回了句。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既然得了江大大几册笔记,恰逢其会,王融自然要驳斥一二。
且字如其人,文舒其怀。日日拜读大作的王融,对江大大的为人还是很钦佩的。
至于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受了惠安公主青眼的。是靠皮相还是诗词,对比他如今的成就来说,都不值一提。
受了小姑娘一记嘲讽,傅峥面上青白交加。
“王融,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是我好心好意来劝你,再有下回,科不敢保证你看还能站着与我说话!”
好大威风!这才是恶势力该有的姿态!
闻言,王融似有顾忌地低下头,良久方轻吐出一句,“我再考虑考虑。”
笑容重新回到少年的脸上,他眼神温和,语气有如春,风。
“我等你三天。”
王融犹豫地点了点头。
傅峥走了没多久,为其“放风”的王慧回来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盯了王融好一会,愤恨道,“若不是有人保你,我必叫你好看!”不待王融回答,大袖一摆,往上房去了。
王融在原地立了会,找登科送了封信与算学馆。
府外,傅峥拆开信封,见是一册铺子的账本。
他潜伏在算学馆的时候干过一会帐房的工作,略微翻了翻,没见得异常。遣人将信原路送出。
王慧定时定点地将消息传递出来,王融的作息与往常一样。
傅峥心中一缓,认定王融的屈服只是时间问题。
次日,一架外貌普通的马车从阜阳城外驶来,沿着大道,一路疾行至王府。
得到消息的门房一见之下,有些惊奇。来人乃是王杨氏的亲弟,如今正在德阳行商的杨家大郎。
“三舅老爷这是……?”
“快,带我去见我姐姐,就说家中有急事,让她带着我两个外甥同我回一趟家!”杨大郎嘴唇干裂,眉头深锁,整个人都被悲痛笼罩。
此情此景,门房突然想起三夫人娘家可还有一高寿的老夫人!
他不敢耽搁,忙忙地进门禀报。
杜氏但凡不牵扯到王慧的时候,说话做事还是非常有得体的。她亲自接待了杨大郎,聊起一些与杨老夫人相交的琐事,说到伤心处,还捂着帕子大哭了一场。
不久,王杨氏也带着王融姐弟到了。
杨大郎借口家中有事需得姐姐掌手,请王杨氏归家一段时日。却只字不提杨老夫人之事。
旁人只当做弟弟的照顾姐姐情绪,对此毫不起疑。
王慧昨天跟“偷窥狂”似的暗暗盯梢了一整天,精神欠佳。耳边杜氏时不时地来一嗓子,搅得她头疼欲裂。
眼见王杨氏带着王融姐弟坐上马车,便扶着额头准备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想到尚守在客栈的那人,令及第拿来纸笔,潦草地写下“一切如旧”,让人送到客栈。
等三天后,傅峥依约前来,才发现王融早就不见了的事实。
不止是她,三房其他两只也跟着没了消息。
“你告诉我说'一切如旧',现在人呢?”
“她……她外祖母不好了,她去德阳奔丧。”王慧心中不安,但谁叫事情凑得这般巧。要怪也只能怪杨老太太死的不是时候!
然而自阜阳通往德阳的城门口反馈回来的消息,却同王慧所言有所出入了。——杨大郎的马车并未从此处出城。
“她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曾?”王慧面色惶恐,嗓音尖利。
傅峥眼睛微眯,向北眺望。
那里胡杨夹道,大道敞亮。极目所见,正有一车车载满行李的马车从城外匆匆驶来。
濮阳的“倒商运动”还在轰轰烈烈的开展,这些担心受到波及的游商,急不可待地出城避难。
“濮阳……是去找江淮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