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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心觉得前人说的话果然没错,生孩子真的好比从鬼门关闯了一趟回来,生得她四肢瘫软,整个人都脱了力,更别提当时撕心裂肺的痛感了,她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糖心昏昏沉沉地醒来,看到葛青逸正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两个襁褓,茹秀跟李阿婆围在两旁,瞧着孩子有说有笑。
“哎呀,可算醒来了。”茹秀一瞧她苏醒,立马开口贺喜,“你说你,多好的福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怪不得之前肚子那么大,原来是怀了龙凤胎啊。”
龙凤胎?
糖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一只小豆芽么,怎么变成两只了?
她随之忘记疲倦,“噌”地坐起身,葛青逸见状笑道:“你看,他们多可爱。”
两个宝宝都裹在大红色的襁褓里,只露出粉雕玉琢的脸蛋,圆圆的脸,就像新生的月盘一般,此际都阖着眼睛睡觉,显得垂下来的睫毛长极了。
糖心真不敢相信,这两个软绵绵像小动物一样的家伙,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茹秀像在夸着自己孩子,简直赞不绝口:“我见过这么多孩子,就没瞧过哪个一出生,就生得这般好看的呢,你瞧那睫毛多长啊,鼻子多挺啊,嘴巴多小啊。”
糖心觉她说得夸张,睨了眼左边的男宝,鼻子的确很挺,双眸狭长,典型的桃花眼形状,也太像殷边瓷了吧?将来长大,这不就是殷边瓷的翻版么。
糖心一点也不喜欢,又看向右边的女宝,尽管眼睛跟嘴唇比较像自己,但还是随殷边瓷多一些,糖心忿忿不平,暗忖某人的基因也未免太强大了吧,她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结果两个都长得不像自己,实在太不公平了。
葛青逸道:“给孩子们起个名字吧。”
其实糖心一直以为小豆芽会是个女儿,所以名字也想着就叫“小豆芽”好了,不过现在又多出一个儿子,糖心看他头发生得浓浓密密,脸蛋比巴掌还小,不如就叫“小毛蛋”好了。
小毛蛋与小豆芽醒后,哭闹着要喝奶,但糖心坚持不肯喂母-乳,认为这会有损自己的身材,葛青逸没办法,只好在村中找来一位乳娘,每日给小毛蛋与小豆芽喂奶。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一晃,便是三年,糖心自己都不曾想到,她会在桂江村度过了整整三年的光景。
她在果地里摘着今年新下的桃子,不料一条硕大的毛毛虫落到手上,糖心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虫子,她“啊”地发出尖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竹篮里的桃子也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糖心不禁想到当年她在天蝉阁衣食无忧的日子,那个时候她哪里用得着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再瞅现在,戴着一个竹篾帽,穿着花织布衣,布鞋上沾着污渍泥土,糖心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村妞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喂,你跌在地上做什么?”茹秀见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你瞧,这是我酱的两瓶黄豆,拿来给你尝尝。”茹秀虽不知糖心以前的身份,但自打认识糖心以来,就知道她身上透着股娇气劲儿,替她掸了掸裙摆,又将几颗桃子拾回来,最后才笑眯眯地讲。
“谢了。”尽管糖心不太爱吃,但葛青逸却十分喜欢对方酱的黄豆,为此收下来,“你相公回来了?”
“哪儿有这么快,他到镇上去了。”
自从一年前新帝继位后,先是大赦天下,后又开仓救济,并在国都四城门开设粥棚赈灾,各县各城纷纷效仿,据闻这位新任的东楚帝,并非皇嗣逆位,也非官宦子弟,却是一位江湖霸主,当然,此事是真是假,无从考究,倒是被茶馆酒楼的说书人传唱得津津有味,这位新帝继位后,勤政于民,励精图治,在朝堂上更是纳贤谏言,没有了战争与杀伐掠夺,流浪的百姓们自然重返家乡,安家创业,徕镇也恢复了往昔的喧哗与热闹,桂江村的村民又开始运送瓜果蔬菜,每日到镇上做生意。
不得不说,一切都是托了这位新任东楚帝的福,糖心如今希望葛青逸攒够积蓄后,能在镇上开间药铺,这样她就可以搬到镇上居住,不必再在田里种瓜种菜了。
茹秀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跟她讲:“你听说了没有,我那口子跟我说呀,最近四处都有官兵在镇上挨门挨户的搜寻,像在找什么人呢。”
“找人?”葛青逸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村庄里为村民看病,如今不比从前,现在村民到镇上做生意,手头上有了钱,也不好意思再免费让葛青逸看病,葛青逸一个月里,也会到镇上两三次,不过倒未遇上过茹秀说的这种事,糖心疑惑,“找什么人?”
茹秀当她晓得呢,结果却是个一问三不知,无趣地瘪瘪嘴:“谁知道,八成是朝廷重犯吧,不过也可能……”
她眼睛忽然间一亮,让糖心以为她是黄鼠狼看到鸡了呢,就听茹秀兴奋不已地开口:“你想啊,这位东楚帝刚刚当上皇帝,后宫并不充盈,所以他会不会派官兵在各处搜寻美女啊,听说咱们这位新帝,不仅年轻有为,而且容貌更是难得一见的俊美,要是我被官兵选中送入皇宫……”
糖心想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还成天想入非非,不切实际,摇摇头,听不下去了:“若真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只怕这江山日后也保不了多久,而且你又没见过新帝的样子,怎么就笃定他模样生得好,没准是个矮矬子满脸麻子也说不定。”
经她一说,茹秀立马翻了一记白眼给糖心,嫌她太不懂幽默了,女人到了中年,偶尔这样幻想幻想,生活才不算太无趣嘛。
送走茹秀后,糖心回到房舍,一推门,就看到小毛蛋与小豆芽已经醒来,正在土炕上你争我抢地扭成一团。
“噢,你们两个家伙!”糖心捂住嘴,忍不住一呼。
小毛蛋与小豆芽已经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尽管学会了走路,但还是扭扭歪歪地走不好,而且二人就没一刻安生劲儿,其中一个醒了,必定把另一个弄醒,然后相互你啃我手指头我抠你脚丫子,糖心偶尔牵着他俩外出,也是一个往左走,一个闹着往右走,搞得糖心头都大了,简直没有让她清静的时候。
糖心想着上辈子她是造了什么孽啊,先是摊上一个可恶的男人就算了,现在又要养着两个讨厌的小鬼头。
糖心瞧清他俩手里争夺的东西后,眼珠子险些要瞪出来:“我的金鸽子蛋!”
当初糖心很喜欢殷边瓷送给她的金鸽子蛋,经常带在身上随时把玩,这也是糖心逃离天蝉阁后,所剩不多的宝贝之一。
今天糖心起床忘记收起来,便搁入匣中掖在枕头下面,结果不知被这俩哪个小鬼给翻了出来。
糖心急得大叫:“快还给我,快还给我!”
小毛蛋刚从小豆芽手中夺过金鸽子蛋,结果看到糖心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吓得小胳膊一甩,金鸽子蛋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噢!”糖心原地跺跺脚,气急败坏地捏了小毛蛋的屁股一把,“臭小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她跑出屋,蹲在窗户下面翻来覆去地寻找,可惜就是不见金鸽子蛋的踪影,糖心又将周围仔细寻摸一遍,但依旧毫无所获。
难道当时恰好被别人给捡走了?
糖心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垂头丧气地返回房间,此时小毛蛋跟小豆芽已经不闹了,并肩坐在炕上,啃着手指头,乖乖瞧着她。
糖心坐到炕上,由于丢了最心爱的饰物,难过得不得了,“哇”地放声大哭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的金鸽子蛋没有了,我的金鸽子蛋没有了!”
她捶胸顿足的,小毛蛋跟小豆芽只是懵懂地眨着眼睛,一脸不知所措。
糖心没好气地瞪着他俩:“都怪你们,弄丢了我的金鸽子蛋,你们怎么赔我!”
不得不说,糖心已经把自己的身份降低成三岁孩童的身份了。
小毛蛋揪揪她的衣袖:“娘亲,饿饿。”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个小吃货。”糖心瞧着那对桃花眼,还这么小,一眨巴起来就有点勾魂摄魄的味道了,将来长大,岂不得迷死一堆女孩子?
糖心不喜欢小毛球的一点,就是经常让她想起他那个可恶的爹。
“娘亲,有大鸟鸟。”小豆芽吮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讲。
糖心从隔壁的炉灶上,盛了一碗面糊糊回来,她刚坐下身,二人便跟小猫一般,一左一右地黏了上来。
“什么大鸟鸟?”糖心舀了一匙面糊糊喂小毛蛋,拿巾帕给他擦擦嘴,又转而去喂小豆芽,问得有些漫不经心,毕竟在三岁孩子的眼里,什么东西都是稀奇的。
“很大,有十个我这么大。”小豆芽两只细胳膊在半空划出一个很大的圈。
“那是鸟么?”糖心严重怀疑她的说法。
“是鸟,有翅膀,头顶上还有红红的花冠,腿很细,豆芽之前看到了,就在窗户外面。”小豆芽拿大眼睛瞧着糖心,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糖心照她的形容,仔细想了想,怎么越来越觉得像是鹤呢?
不过那么大的鹤,糖心这辈子只见过花仙子,可花仙子是殷边瓷的坐骑,怎么可能出现在桂江村?
为此糖心没把小豆芽的话当回事。
不久葛青逸探诊回来,傍晚用膳时,说要离开三、四天。
“去哪儿?”糖心觉得太突然了。
葛青逸解释:“是阿莞的表哥得了病,吃药找大夫一直不凑效,阿莞就托我去瞧瞧,地方不太远,距离十里路开外的荣明村上,我忙完便马上赶回来。”
糖心与他住在桂江村三年,葛青逸顶多是早出晚归过,离家三四日,这还是头一遭。
葛青逸耐心地叮嘱:“家里油盐米都够,柴火我也砍好了,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不方便,茹秀家我也打好招呼了,要你不去茹秀住两天?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茹秀那个话唠,呆在一起不得把她耳朵听得生茧?糖心盘算着,过去蹭蹭饭倒是可以。
她瘪起嘴:“大师兄,你觉得阿莞怎么样?”
“阿莞?”葛青逸不懂她的意思。
糖心心里跟明镜似的,阿莞那个小妮子,每次看见葛青逸眼睛就亮得跟反光的铜镜一样。
“阿莞温顺乖巧,为人也孝顺,挺好的。”葛青逸对对方印象不坏。
糖心不乐意,牙齿差点没把嘴里的筷子咬弯:“那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什么?”葛青逸替她夹了一截青菜,一本正经地开口,“没有,是阿莞恳求我半天,我才答应她的。”
看着葛青逸一往不变的正经脸,糖心便知道他对阿莞并无儿女私情,内心一阵舒坦后,却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么多年过去,葛青逸待她始终以礼相待,无逾越之礼,而她对大师兄的情意,对方是真的体会不到,还是只是装作不知道……
糖心垂落眼帘:“大师兄,你会不会怪我,若不是我的原因,你现在,应该还在天蝉阁……”
“怎么会。”葛青逸打断她,“我说过了,等你何时想明白,我便会陪你回去,其实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我跟着师父学习丹道医术,为的也是救人治病,如今同样也是救人治病,并无区别,而且在桂江村,又多了一份安逸恬静,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他眼中流露着一种糖心所不懂的向往。
“大师兄……”糖心却不敢说,比起葛青逸来,她还是更喜欢衣食无忧的日子,如今的生活实在太清贫,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翌日一早,葛青逸朝她仔细叮嘱完,又摸了摸熟睡中的小毛蛋与小豆芽,便启程离去了。
由于葛青逸临走前,把一切都准备好,糖心根本不用下地干活,饿了只需生火做饭便是,白天里,
糖心躺在炕上无所事事,小毛蛋与小豆芽便围在她身边,玩她长长的头发。
第三天晌午,糖心正陪着两个娃在院内玩耍,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动,她起身打开门,茹秀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糖心搞不懂有什么大事,能把她急成这样。
茹秀连忙把门合上,拽着她的手讲:“我跟你说,早上的时候突然来了好多官兵,这会儿在村子里挨门挨户的搜人,就快到咱们南头了。”
“官兵?”糖心一直觉得自己与官府的人八竿子打不着,乍一听官兵来了,也是有些心慌意乱,“搜、搜什么人?”
茹秀摇头:“不知道呢,现在大伙儿吓得都不敢出屋,我一得着消息,就赶紧来支会你一声,哎呦,我这腿脚,现在还抖索个不停呢。”
糖心恢复镇定后,一挺胸膛道:“怕什么,要搜就尽管让他们搜好了,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就算找上门来也不怕。”
要说亏心事,糖心还真做了不少,这会儿不过是给自己打打气罢了。
茹秀听说她的理直气壮,慌乱感顿时减退不少,就在这档口,门外传来无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咚咚咚”的叩门声。
来了!
糖心与茹秀对视一眼,茹秀去开门,糖心则赶紧牵着小毛蛋与小豆芽的手,站在院子中央。
门一打开,那些官兵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把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糖心还真被这般场景给吓到了,紧紧握住孩子的手,小毛蛋与小豆芽也害怕地往她怀里钻。
一位官兵首领模样的男子最后走了进来,小兵跑至他跟前禀报:“屋子都搜过了,一共就这四个人。”
官兵首领瞥向茹秀,茹秀笑呵呵的,一头冷汗却渗了出来:“我是隔壁二虎家的媳妇,今儿个到她这儿来串门的。”
官兵首领没有理会茹秀,当视线落在糖心身上时,神情陡然一变。
糖心内心咯噔一响,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啊,怎么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倒好像发现金子似的。
官兵首领从袖内掏出一幅画像,对着她的脸比照了又比照了一番,似乎唯恐把哪点给遗漏了。
他兀自点点头,脱口道:“把她带走!”末了又补充句,“还有这两个小的!”
糖心一听慌了神:“你们为何要抓我?我又没有犯错!”
茹秀也是替她求情:“对呀官爷,我们平日就在村里耕田刺绣,连大门都不出,官爷为何要无缘无故抓人呀!”
官兵首领闻言,却是一改肃容,转变成笑脸道:“不是抓人,只是请这位夫人过去坐一坐,浅聊几句就放回来。”
糖心见他们人多势众,手上还拿兵器,即便她会些身手,只怕也应对不足,况且小毛蛋与小豆芽跟在身边,糖心只能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她朝茹秀说了几句安慰话,就随官兵乘上一辆马车,临近黄昏时分,车子终于停下来,糖心从车上下来,发现居然是在河畔,河上停驻着一艘极大的画舫,糖心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那么精致的画舫,金檐碧梁,雕栏玉砌,华丽得就像在水上打造的水晶龙宫一般,透着无边璀璨。
临近画舫的河畔,伫立着一名身材健壮的男子,官兵首领恭敬地走到他背后:“大人,人来了。”
男子回首,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目光炯炯,五官端正,视线从官兵首领身上绕向背后的糖心,他手里同样拿着一幅画像,盯着糖心仔细端详片刻,便挥了挥手摈退对方,举步上前:“在下林靖,奉主人之名,特地来请夫人,之前若有鲁莽之处,还望夫人赎罪。”
糖心听得一头雾水:“你家主人是谁?”
林靖不答,只笑了笑:“请夫人上船。”
糖心可不高兴了,她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莫名其妙地上“贼”船:“你们太奇怪了,我又不认识你们,为何就要跟你们走,我不去。”
她转身即走,却被林靖搦住柔荑,糖心不甘示弱,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暗暗运功调气,想吓唬一下他,不料被对方真气一逼,她居然倒退了两三步。
功夫了得,她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靖依旧客气有礼:“夫人请上船。”
糖心这回算明白了,她不知被什么人盯上,上了贼船就别想溜走了。
糖心无奈之下,只好领着小毛球与小豆芽步上画舫,才一上来,船就离岸了。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糖心忐忑不安地问。
林靖回答:“主人在国都。”
糖心纳闷他所谓的“主人”究竟是何人,见个人也不带挪步的,真是好大的谱儿啊。
不过这两天糖心在画舫上,真是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不仅天天山珍海味,还由着人伺候红花香汤,连衣服也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糖心觉得这日子简直就像在皇宫里似的,别提多开心了,小毛蛋跟小豆芽则在雪白狐毛做的毯子上打滚嬉闹。
抵达国都,糖心一路又是乘马车又是换轿的,糖心嫌他们神神秘秘的,有心挖苦:“你该不会要带我去见皇上吧。”
林靖愕然:夫人怎么知道?”
糖心愣了两瞬,随即嗓门猛地提高了八度:“真、真的是皇上?东楚帝?”
眼下他们已经进了宫,林靖也就不再隐瞒:“不错,正是皇上要见夫人。”
糖心彻底傻了眼,那位新继位的东楚帝,居然要见她?
糖心简直不敢相信,揭开轿帘,看到不远处一色的流檐飞瓦,雕梁斗拱,此情此景,不是宫里又是哪里?
听闻东楚帝此际正在听雨阁赏景,糖心便随着侍从来到一栋朱栏画槛的二层楼阁,楼阁周围是荷院,荷香馥馥,蜻蜓萦飞,水中波浪涟漪,有红鲤在其间戏藻,真是个清凉幽静的地方。
“皇上请夫人上楼。”一名宫女轻言道。
糖心回头看了看小毛蛋与小豆芽,在轿子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就睡着了,这会儿正睡意酣甜地被两名宫女抱着,其实糖心心里虽然紧张,但并不是多么害怕,只是奇怪堂堂东楚帝,为何要无缘无故地见她一介平民。
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上了二楼,她竟然看见了花仙子,而站在花仙子旁边的男人——一袭玄色绣腾云龙纹龙袍并一顶金玄冠,正背身伫立,看着窗外,那里是她刚刚入门的方向,显然从糖心一进入听雨阁开始,便已经落入他的视线中了。
糖心觉得这背影怎么就那么眼熟呢,目光下移,瞄见他左手把玩着一枚饰物,正是她先前遗失的金鸽子蛋!
她不禁“啊”了一声,对方也缓缓转过身,其实糖心在看到花仙子的一刹,就该想到旁边的男子会是殷边瓷,因为花仙子只有殷边瓷才能够遣用。
糖心望向殷边瓷那张脸,总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原本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这个人了,直至他重新出现,糖心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脸皮,传来的疼痛感,终于让糖心坚信,他的的确确是殷边瓷,而且还成为了……东楚帝?
印象中,依旧是那张美丽妖娆的俊容,只是再无笑意,多了些许冷意,令糖心觉得眼前人既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
她连行礼都忘记了,险些要原地跳起来:“殷边瓷,怎、怎么是你?”
殷边瓷挑眉:“看到朕很惊讶么?”
糖心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是一阵错愕:“你的眼睛也好了?”
殷边瓷勾唇,曾经总是含笑的桃花长目,现在已是深不见底:“托你的福,朕如今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双目也已经恢复如初。”
糖心留意到他噙在嘴角的讽笑,脸颊不禁一热,
没有忘记她可是那个最后害他失明、又险些丧命的罪过祸首。
糖心心底充满了疑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花仙子。”殷边瓷轻轻抚摸下花仙子的长颈,同时举起手中的金鸽子蛋,“若不是它拾回这个东西,朕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你会隐居在一个小村子里,过着耕田种地的日子?噢,朕还差点忘记了,朕身负重伤的时候,你却与别的男人私奔,出双入对,做了夫妻。”
他居然在笑,不过可不是当初嬉皮笑脸的样子,叫糖心看了有些毛骨悚然,看来她在桂江村的生活状况,已经被他打探得一清二楚了:“我、我跟大师兄,其实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并不是……”
殷边瓷似乎没兴趣听她的解释,望向被两名宫女抱在怀里熟睡的小毛蛋与小豆芽,示意她们将孩子抱过来。
不知为何,当糖心看到他抬手去摸小毛蛋的脸颊时,一颗心紧张到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她竟然怕他会一掌劈死小毛蛋。
“你以为朕会杀了他?”殷边瓷抽回手,瞟了糖心一眼。
糖心知道他误会自己与葛青逸的关系,自然也不会相信两个小鬼头。
她急得没有办法,干脆脱口而出:“小毛蛋跟小豆芽,他们是你的孩子!”
殷边瓷浑身剧烈一震,凝着她足足愣了半晌,随即却是弯下腰,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
两旁的侍从都傻了眼,自新帝登基以来,从未见他这般笑过。
殷边瓷笑够了才直起身,挥了挥手,让宫女抱着两个孩子退下,继而踱步至糖心跟前,抬起她的下颌:“慕容糖心,几年不见,你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卑劣了。”
他的眼中哪儿还有笑意,唯有黑渊般冰冷的深邃,与无尽的讽刺:“你以为用这种谎话,就会让朕信以为真?放过你跟葛青逸?朕还当你会像当初那样,铁石心肠的告诉朕,哪怕朕现在成为皇帝,你也不会求朕放过你,宁愿死,也会选择跟你的大师兄在一起。”
糖心下巴被他捏得一阵生疼,似乎要被他捏碎一般,忽然间明白了,他派人找到她,把她带入皇宫,就是为了一解他当年的心头之恨——
他身负重伤拼命挽留她的时候,她却深深刺了他一簪子。
糖心咬咬牙,忍住骨骼欲裂的疼痛,勉强启开樱唇:“我真的没骗你,我逃走之后,也没想到自己会怀了你的孩子,后来、后来大师兄劝我把孩子生下来,会好好照顾我跟孩子,然后小毛蛋跟小豆芽就出世了,是一对龙凤胎……”
其实糖心说出这番话,也自认没有能让殷边瓷相信的理由,毕竟她曾经那么明确的说过,他不愿意给他生孩子,甚至还为此服下了红花丸。
殷边瓷对她有些厌恶地撒开手。
糖心缓过神后,仍旧不死心地追问:“那你……”
“你放心,朕不会伤他们的。”殷边瓷背过身,浅金的日晖照在他玄色的龙袍上,像是绣上了细腻泛光的金丝亮线,衬着他修挺的身姿愈发华灿生辉。
他低着头,看不到神情:“这三年里,你有没有想过朕?”
糖心如鲠在喉,却是答不出来,或许是想过的吧,在她过着清贫生活的时候,也会怀念那会儿他把她当做心肝宝贝、捧上天的日子。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殷边瓷挥了挥手:“带她下去。”
糖心知道殷边瓷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果然,她被送到了辛者库,天天跟着一帮卑微的小宫女打扫庭院或是擦石阶石台,糖心想到来之前,她在画舫上受到近乎奢华的对待,恐怕也是殷边瓷为了让她尝尝,从天上坠入泥泞后的滋味吧。
在辛者库的日子很艰苦,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稍稍一偷懒,就会被管事的太监责罚,傍晚十来个人睡在同一个房屋里,那硬邦邦的石板床,每次硌得糖心都差点直不起腰来,饭菜也是一碗粥并馒头咸菜,简单得要命,她将殷边瓷在心里腹诽了一千遍,觉得他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在辛者库干苦差,简直好比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饱受折磨,可惜小毛蛋跟小豆芽现在都在他的手上,糖心又只能咬牙隐忍着。
转眼,糖心在辛者库已经呆了两个多月,由于她话少做事勤劳,管事太监便派她在回廊里扫落叶,这与暴露在阳光下的庭院里扫地,可是有很大区别的,廊子里既阴凉,落叶又少,趁人不注意打个盹都是使得的。
这日糖心一路从廊子东头扫到西头,终于在午膳前完成任务,不由得松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水,随即瞧前方迤逦行来一行人,糖心拿眼睛轻轻瞥了瞥,当前之人穿着一袭湖水绿银纹花式的宫纱,轻薄上乘的料子,明显就是宫中嫔妃所穿。
糖心当初那样对殷边瓷,自然也没指望殷边瓷会再待她有多少情分,况且今非昔比,他一跃成为东楚帝,三宫六院,也是理所当然。
对方徐徐行来,糖心垂首敛眉,拿着扫把让至一旁。
“咦,你怎么看着……”那为首宫妃突地停下来,盯着糖心仔细打量。
她身边的婢女柳碧问:“苏常在,此人有什么问题吗?”
苏常在对糖心讲:“你把头抬起来。”
糖心心道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入宫没多久就被宫妃给缠上了,但想归想,她现在无权无势,可不敢违背对方的命令,缓缓昂起脸,结果与那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糖心下巴磕都快掉下来:“苏、苏莺怡?”
苏常在可不就是苏莺怡吗,苏莺怡嘴巴张得也快撑下一个鸡蛋了:“慕、慕容糖心?”
二人你瞧我,我瞧你,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最后苏莺怡率先回过神,将糖心从头到尾审视一遍,难以置信:“你怎么成扫地的啦?”
糖心还想问她怎么变成宫妃了呢。
苏莺怡一捂嘴,留意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吩咐柳碧:“去给管事的太监说,这人我有话要问,等会儿再放她回去。”
糖心原地不动,皱了皱眉。
苏莺怡察觉到她的犹豫,启唇解释:“没事的,你跟我来就行啦。”拽着她的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