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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身子寒冷,但没有热水了。于是我拿了电热水壶去水龙头接了水,放在底座上,开始烧水。然后我从柜子里拿了一包不十分贵的咖啡粉,却不小心发现自己那瓷杯的内壁在窗口洒下的阳光中,折射着莫名的色彩,想来是哪次喝东西忘洗了,仔细想一下又好像其实很久没洗过了,也不知道脏了多久了。之前没看到就算了,现在看到了,也就没有办法再用了,于是我把杯子放下。洗是不会洗的,等自己忘记那层莫名的色彩就好了。
我很多时候会选择性遗忘,事实上这个是全人类的通病吧,起码是成年人如此。我把咖啡粉放回包装盒里放好,突然觉得可能看一下保质期为好,但正如之前无数次的犹豫一样,我心中想着这样可能比较好,但是身子却又懒又怕地只是最简单地动作,比如随手盖好包装盒。也许看一眼比等着用肠胃来验证它的质量要好,上次面对分手是这样,甩她一巴掌比低声下气地求那对狗男女要好吧?上次面对解雇是这样,甩她一巴掌比低声下气地求那个狗眼女要好吧?上次面对黑锅是这样,甩他一巴掌比低声下气地求那个狗腿男要好吧?
但事实上这是不对的,如果什么都可以按心意走,想着是很美好,但除了变得更偏激暴躁,心理乃至行动上都视任何“敌人”为刍狗,那是暴徒。除了变成这样的暴徒,还能怎么样?
是的,是这个道理,这是一个真理。是什么时候,这句话如真理一般成为我的座右铭的?是从那个一直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的,本来有些陌生的女孩子走进我的生命开始的。
是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是一个善良、单纯,却也有明慧的女孩子,年轻时的我无法体会她的超然,只能望见她的美丽和温和。当我们分离,当我成熟,我却愈发地感悟到了她与我这等俗人的大不同。
“宁负,你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的,你要相信自己,一直相信。因为没有信心,形成不了自己信念的人,是保持不了自我的,没了自我,连自己都不是,怎么成为了不起的人?”
她是谪落人间的仙子,是天地之间的慈悲,派她在我失去全部亲人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让我有足够的自信再选择性地遗忘着,如此再活了十数年。她是否也有选择性遗忘?也许她的时间,也是如传说中的仙人一般的一日百年,我们的故事,于她也许只是一个呵欠之间的闪念,只是她精彩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她兴许早已忘记我,如同随手忘记了蝇营狗苟的俗世男女,如同随手忘记了洗个杯子,吃个药。
我感到更加地寒冷,是的,我很久没吃药了,忘记吃了。据说我这个病不吃药,迟早会痛苦而死,这种痛苦是肉体的苦抑或身心俱苦?不记得了,不记得医生怎么说的,甚至不记得有没有问过。我一个靠政府救济过活的孤儿,看的也都是势利眼的毫无耐心的庸医吧,怎么能指望他们救我或者说减缓我的痛苦?哦不不,我已经不是孤儿了,我是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是一个本该有所作为有家有业的男人,事实上我却是一个一败涂地的病人,看的依然是势利眼的毫无耐心的庸医,不过庸医从福利社卫生站换到了大医院里而已。
我被热水的尖啸惊醒,却已经不再觉得渴和冷,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问题,于是我把热水拿下来放好,坐到电脑前,看了一眼一直在玩的这款客户端游戏,伸展螃蟹手打字:“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先下了。”
没有回应,我踟蹰了一下,又打字:“如果我以后都不能来了,会有人想我吗?”
等了一会,有人回应,我心中舒服了一下,却看清是两个团副开始讨论晚上的团战,顿时意兴阑珊。我很慢手慢脚地关闭着游戏,既希望还能看见有人回应我,也希望能多少看点晚上的安排,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晚上自己能爬起来为这个团队做点贡献的。但是,两个团副却莫名其妙开始互喷起来,没有说多少实质内容。我顿时更加意兴阑珊,下线,退出游戏,关电脑,却又开始有寒冷从心底来。我苦笑一声,自己一个不在游戏充钱的,经常为生计甚至小命奔波挣命的,能在游戏里有什么存在感?被无视多么地正常。
生命本就是一场游戏,没有戏份,没有存在感,别人如何会顾念你一个路人甲?
但这是不对的,至于为什么不对,我开始头疼,鼻腔有些发热,身子又开始冷了,所以却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不对了。也许我的仙子曾经说过什么吧,不记得了。我撑着身子,把所有插头拔了,门户锁好,柜门合好,已经头重脚轻。窗帘也不知道是刚才顺手拉了还是再之前拉的,窗外午间的阳光好像已经不能照耀到我的身上,这间小小的房子,自从家人离世,就只有慰问的领导来过一次,却一点也没有留下温暖的气息。就连我的仙子,也来不及进来,让我有个回忆的念想。哦,好像还是有一个暖心的大妈来过几次的,记不清细节了,希望不是我脑子不清醒时的臆想才好。我想去父母的房子再坐坐,也许可以收拾一下,减少些废弃的气息,却突然很想很想哭。我忍住了,已经死命地自信了很多年很多年,久得好似不再记得自卑和伤感是何物,在这最后的时刻,如何能再软弱?
是的,最后时刻了吗?我没有再乱走,只是爬上床,蜷缩在感觉很湿冷的被窝里。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眼前的被单枕席就突然被什么东西染得通红,可是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清。除了变得濡湿的、粘糊糊的口鼻和侧脸,我似乎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眼角不可阻挡的两行液体。
第一次面对失恋时,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失去最珍重的宝贝时,我是不是就已经是个死人?
感觉在渐渐离去,生命渐渐沉入黑暗。在最后一丝清明中,我盯着被单上还唯一干干净净的一块,仿佛看见了一个美丽的仙子,在我面前默默垂泪。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万般情绪,我最后祈祷:“苍天大地,垂怜在角落无闻的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没有任何了不起,我如何去黄泉,再见我那宝贝的仙子……我不敢……我不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