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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武安侯父子的到来,顺昌伯和三老爷争吵的情形终止。
武安侯对三老爷道:“你们兄弟二人的事情,稍后再说。我找顺昌伯有几句话要说,不会逗留太久。”
三老爷自是点头称是。
武安侯、宋志江和顺昌伯去了花厅说话。
落座后,武安侯问道:“方才你们争吵的事情,我已有耳闻。”他蹙眉叹息一声,“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眼下你这官职,是我们冒着开罪俞少傅的险境,苦求长兴侯父子才得来的。这般的来之不易,你为何不知收敛?”
顺昌伯刚要赔着笑解释一番,宋志江冷笑着把话接了过去:
“竟然借银钱纳妾?真是京城奇闻。跟你们家结亲,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武安侯并没申斥。很明显,父子二人是打定主意过来告诫并奚落他的。武安侯兴许早都对儿子冷嘲热讽别人的情形习以为常了,要是时时提点着儿子的言行,宋志江又如何会是这个样子。
顺昌伯只看着武安侯,强扯出一个笑脸,“我们兄弟二人之间有了一些误会。府里这些年的开销,都是我的俸禄和产业……”
宋志江又把话接了过去:“都是你顺昌伯霸占的原配的产业养活了你们一家四口,二房三房按月例领银子,你何时肯多给分文?”他撇一撇嘴,“当谁不知道呢,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
顺昌伯没办法再忍耐这个混账女婿的奚落了,沉声道:“你好歹是晚辈,便是长辈有错在先,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宋志江哈哈地笑了几声,“你这种长辈,我说你是轻的,打你都不在话下!你收买街头百姓,不是要污蔑姜大小姐当街掌掴于你么?你连这种谎都愿意说,不就是满心盼着晚辈打骂你么?”
顺昌伯额角的青筋直蹦。
武安侯轻轻咳嗽一声,问顺昌伯:“别的事我懒得管,志江说的这件事,却必须要问清楚你。你为何如此?”
顺昌伯缓了缓才回答道:“事情本就属实,我府里的下人都亲眼看到,只是出面作证的话,少不得被说成是我吩咐下去的,我这才出此下策。”
“爹,你就多余来走这一趟。听听,这哪儿有一句人话?”宋志江语气尖刻讥诮,“我娘和我二婶都说过,姜大小姐端庄大方,性情柔顺,便是梦游都做不出这种事。他苛刻长女多年,到了如今,竟还想往人头上泼脏水,真是猪狗不如!”
顺昌伯气急了,抬手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我的府邸!”
宋志江四平八稳地坐着不动,“不是你拿章兰婷的性命要挟我们父子,逼着我们给你谋了个官职,我现在还会认得你?”
顺昌伯拔高了声音:“凭谁指责我都认,只你这个连妇孺都打的孽障没资格对我品头论足!”
宋志江笑起来,“是,我是连妇孺都打,比不了你这个老东西,你不打人,你会算计妇孺手里的钱财,会往妇孺头上泼脏水。哦对了,听说还陪着你新添的那房妾室招摇过市?”
“什么招摇过市?只是凑巧而已,先后出门,半路遇到!”宋志江越是笑,顺昌伯越是气得眼冒金星,“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畜生!再不滚出去,休怪我命家丁将你打出去!”
武安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冷眼看着顺昌伯。他的儿子再不成器,谁当着他的面这样责骂,他也听不下去。
顺昌伯竭力压制着火气,没扬声唤人。
宋志江却闲闲地站起来,走到武安侯面前,“爹,我先走一步。”
武安侯没好气,不搭理他。心说被个比你品行还差的人骂成了居然能若无其事?现在居然成了窝里横的窝囊废!?这个儿子可真是快没法儿咬了。
宋志江又闲闲地到了顺昌伯近前。
顺昌伯以为他要走,刚要抬手说赶紧滚,却怎么也没想到,宋志江抬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禽兽不如的老东西!不教训你一下,我得活活膈应死。”
武安侯看着儿子,“……”
顺昌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心口被题中,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
宋志江这才转身走人。
武安侯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像话!不成体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也不知那两句话是在说谁。
三老爷还等着说分家的事情,见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离开,呼朋引伴地到了花厅,却见顺昌伯正面色痛楚地捂着心口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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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到第二日早间,才听说外院发生的那桩事。是孙姨娘过来请安时跟她说的,“……那一脚踢得可不轻,心口一片淤青。”
该。大夫人满腹恨意地想着,女儿被打,他不知心疼,眼下也尝尝被同一个人打的滋味吧。想了想,道:“你现在出息了,房里的人都被你调|教得俯首帖耳,今日让她们出去给老爷买点儿好药材,跟人说说我们家伯爷受了怎样的气。”
“可是……”孙姨娘期期艾艾地道,“家仇外扬,总不好吧?”
大夫人冷笑,“我这正室都不怕,你一个妾室却这样的识大体顾大局,难不成真想着有一日爬到我头上去?”
“奴婢不敢!”孙姨娘差点儿就跪下了。之所以能入了顺昌伯的眼,其实是大夫人提点的她,让下人有意无意地跟她说了不少顺昌伯的习惯、喜好。她当时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大夫人已经到了连房里下人都管不住的地步了,有一阵甚至摆脸色给大夫人看。到了几日,大夫人才与她点破了这层窗户纸。
太明显的事,大夫人能让她爬上顺昌伯的床,也能将她打回原形,甚至可以将她不声不响地处置掉。
“你要是想让你娘老子享福,就照我说的办。要是相反,也早跟我说。”大夫人道,“我和兰婷现在就是再不济,收拾一个小妾还不在话下。”
“奴婢晓得!”
大夫人端了茶。
今日顺昌伯没出门,告了病假。
二老爷和二夫人已收拾好箱笼,寅时便动身离府,踏上了去往外地的路途。这样做当然是为着姜洛扬考虑,大喜的日子,他们碍于这种情形,不得不离开罢了。走归走,不让行人知晓还是不难做到的。
三老爷可不管别的,继续张罗分家的事,领着几个交好的人去了顺昌伯的书房。
三老爷说:“今日就分家!二哥重情义,到现在还顾着你的脸面,一走了事。我可没那么好心!今日你要是不写下还账的字据,不让管事把我们手里现有的产业划到我名下,我就去俞少傅的喜宴上,与喝喜酒的人们说说你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别怪我恶毒,我这是跟你学的——你居然想往亲生女儿头上泼脏水!我再与你同住一屋檐下,日后真不用见人了!”
顺昌伯能怎样?只能忍着火气同意。
没人相信洛扬动手打老子的事,反倒都在为她鸣不平。
大夫人知道了这些,让身边一名管事妈妈去找章兰婷细说这两日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日又是俞仲尧和姜洛扬大喜的日子,有三两个人有意无意地透露一番,不到喜宴席散,便会成为众人的笑料,到了明日,他就会再次成为京城的笑柄。
是,她是顺昌伯夫人,会陪着他一起被人数落。无所谓了。她眼下跟谁都不走动,还怕什么丢不丢脸的?
二夫人和二老爷走之前,知会了他们的两个亲朋,请人隔几日就让下人来看看她的情形。要是见不到人或是又被软|禁了,只管与顺昌伯理论。
唉——大夫人叹了口气,以前从来没想到,二房夫妻两个会待她到这等地步。时常会想,以前自己真的是太过分了吧?不然二夫人怎么会跟自己明争暗斗那么多年。而如今,自己定是特别可悲又可怜的处境了,否则哪里能得到他们的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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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洛扬梳妆已毕,宾客都去了花厅说笑,房里只留了她和连翘、珊瑚。
她坐在椅子上,拿着本书,书页半晌都没翻动过。
心里乱糟糟的。
出嫁的确是好事,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舍不得母亲,舍不得这个家。
母女团聚还没多久,就要嫁了。母亲又要孤孤单单地过日子了。
昨晚母亲叮嘱她出嫁之后的大事小情,她实在没忍住,哭了一鼻子。
母亲也难过,还是强笑着开解她:“我知道你孝顺,孝顺不就是你过得好让我放心么?我一辈子的指望,只是你有个好归宿。难不成还要将你耽搁在家里陪着我?要是那样,我不是要每日如坐针毡么?”
明白这道理是一回事,不放心是另一回事。
连翘和珊瑚看出她神色落落寡欢,俱是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宽慰。到了午后,得了顺昌伯府那边的消息,两个人忙不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给姜洛扬听。
姜洛扬的思绪被转移,情绪明朗不少。
那些百姓之所以被收买,是因为顺昌伯故意让管家把事情说的含糊不清,没指明是她。人们就认准了是章兰婷做的好事。
姜府了解情形之后,反过头来再收买了百姓一次,并没威胁,只是劝他们不要为了钱财在大喜的日子前夕给人去添堵。
百姓觉得自己被顺昌伯愚弄了,一起斟酌一番,去了顺昌伯府,想将银子退还给顺昌伯,大不了就谎称是得了俞府人的吩咐,不敢掺和这种事赔掉自己的性命。终归是清楚,顺昌伯在官场兴许人人喊打,但是要整治一个百姓,太过容易。
白日里顺昌伯不在家,他们又不知道顺昌伯会何时回府,且不能找管家,怕管家仗势欺人,不管不顾地把人打出去。索性就去找二房三房的管事。
二老爷忙着准备启程离京,不管。三老爷的管事一听,立刻告诉了三老爷。
三老爷那边,俞仲尧命白管事去提点了几句。
三老爷这才知道顺昌伯又要自找倒霉,鼻子都要气歪了。自己已如何都不能指望这个兄长,以后倒是很可能被连累。趁还没出大事之前,当然要借题发挥分家各过。昨日本想着顺昌伯回府之后不安生的话,他就拦下他,好生说道说道。没成想那些人找到了府中,机会送到了面前,自然要把戏做足把事情闹大。
顺昌伯府的内讧就是这样闹起来的。
随后,珊瑚又啼笑皆非地说起了宋志江做的好事。
姜洛扬想,那还真就是宋志江做得出的事儿。
吉时到来之前,沈云荞从前面返回来,原来是想着好友的心情肯定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来宽慰几句。进门前见到芙蓉,芙蓉与她提了几句顺昌伯府的事。她一听就把初衷抛到了脑后,进门去拉着姜洛扬问长问短。
便是这样说了好一阵子话,氛围全无感伤,反倒是欢欢喜喜的。
整件事还没讨论完,吉时到,迎亲的花轿到了姜府。
姜洛扬催促着沈云荞不妨去外面看看热闹,自己则端端正正坐好。
沈云荞不好再逗留,真就依着姜洛扬的话去看热闹。已经嫁人了,没有做在闺阁中那么多限制,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看看今日情形。她与邢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站在一处,一面观望一面说笑。
有丫鬟跑到近前来,与有荣焉地说起刚听说的事情:随俞仲尧前来迎亲的有高进、方同、金吾卫指挥佥事、五成兵马司指挥使、武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等八个人。
“我的天哪……”邢夫人的孙媳妇喃喃地道,“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平日见了哪个怕是都要战战兢兢,今日居然一并过来了。”
邢夫人的三儿媳则笑道:“上次随高大人前来迎亲的,大抵也是这几个,这次就是带你来开开眼界的。”又转头对沈云荞道,“来姜府次数多了,跟丫鬟打听过俞少傅的样子,都说生的极为俊美,可是真的?”
沈云荞笑着点一点头,“等会儿就看到了,看看我们有没有说谎。”
人们与她说话,自是总要提起高进几句:“还有高大人,也是少见的美男子呢。”
嗯,还是少见的无赖。沈云荞腹诽着。那厮对她是真好,可也是真爱耍坏,跟他过日子倒是不怕闷,每日总要嬉闹几次才能过去。
院中应门的是邢夫人的几个孙儿,从六七岁到十八|九岁不等。他们偶尔能陪着父亲或祖父见俞仲尧一次,知道当朝少傅虽然狠辣残酷的名声在外,对于少年人或孩子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是以一点儿都不怕他,此刻的氛围便是热热闹闹。
来回闹了几次,几个人拿够了红包,开了门。
迎亲的一行人大步流星进门来。
有那么一刻,气氛静默下来。
为首的俞仲尧一身大红喜服,身姿如松,容颜俊美如昔,眸子分外明亮。但是位高权重已久,那份摄人的气度让人无从忽视。
身后的八个人俱是一身大红官服,器宇轩昂,各有各的威仪。不是位极人臣,便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头领,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幸亏一个个都是神色温和,透着淡淡的喜悦,要是寻常日子一同出现,任谁都会腿软。
短暂的静默之后,男子愉悦温和的交谈声响起。一众女子也回过神来,低声议论着。
好几个年纪小的都在道:“不是说俞少傅二十五六岁了吗?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年长些的或是解释两句,或是失笑。只二十来岁的话,俞少傅岂不是要从十多岁就做官掌权了?
沈云荞满脸都是舒心的笑。
女孩子嫁人,绝不仅仅是为着这一日的风光。但是这一日的场面能够如此隆重惹人瞩目,终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毋庸置疑,她和洛扬都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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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事情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日整个京城最狼狈的人是顺昌伯,而最难过的人,非孟滟堂莫属。
自早间到中午,他坐在正殿,发了半天的脾气。
下午整个人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从头到脚写着沮丧失意,卧在软榻上,拿着酒杯不撒手。
有侍卫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好几位大人在正殿等您吩咐,要不要去俞府赴宴?而且还问您要不要去……”
孟滟堂的脾气又上来了,手里的银杯砸到侍卫脚下,“混账!你说我去不去?不去!滚!”
侍卫连连称是,要退下。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孟滟堂按着眉心,“告诉正殿的几个人,找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去俞府赴宴。都给我规矩些,不准失礼,不准造次!哪个在今日给一对新人添堵,休怪本王日后灭了他九族!”
侍卫为着末一句,心生畏惧,恭声称是,去前面如实传话。
孟滟堂起身去找来一个酒杯,继续自斟自饮。
心里是真难受,多少个铁钩在锐利或钝重地挠着心头的肉一样。
再难受,也不能在这种日子给她和俞仲尧添堵,不允许任何人去添晦气。
早已决定要放手,成全她。
可所谓成全,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是在今日命人去给她添一份喜气,增一份风光。
他是不能去的,疯不到也傻不到那个地步。
又进一杯酒,把玩着酒杯,想到了简西禾。
他倚重很久的简先生已远走天涯,他身边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身边的人都知道他钟情她,有的为他没有如愿而庆幸,有的为他因一个女子消沉甚至转了心性一头雾水,哪一个都不是简西禾,不能理解他心里的苦楚。
比起以前,他是有些不务正业了。萧衍那边在缜密地准备为萧家、贺家的冤案昭雪,他这边的人也为此事殚精竭虑地忙碌着。
只他一个越来越提不起劲。惹得幕僚说出了简西禾一走倒是好,把他的斗志都带走了。
不是那么回事。简西禾的走,让他感触最多的是那足智多谋的男子为了成全钟情的女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近日时常都会想,既然是冤案,那就昭雪吧。谁还没做错过一两个决定呢?
萧衍若是如愿,他将颜面扫地。
那就豁出这张脸去。
要面子做什么?是能当酒喝、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就算拼了命地保住了所谓的颜面,她又会怎么看怎么想?萧衍是俞仲尧的左膀右臂,又自来待她不错,她不可能不希望萧衍如愿以偿。
若在意,就要设身处地为那个人考虑。简西禾是对他这么说的,并且也是那么做的。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小皇帝一天比一天沉稳内敛,俞仲尧的权势这辈子大抵都无人能撼动,他若斗志还在,不过是跟俞仲尧一辈子对峙。
何苦呢?
这种日子太累了,过够了。
往后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吟风弄月,养个戏班子,游手好闲过余生其实也不错。
小皇帝要是连这都不能容忍,那他就自己领一杯毒酒就此解脱。
忙忙碌碌争来都去的,图个什么?——他自问着。
身边已无至亲,没有子嗣,争来什么都没有至亲至今的人分享、继承。
怎么想怎么为自己不值。
遐思半晌,他起身,踉跄着去看舆图,眯了眸子,琢磨着自己能不能选个喜欢的地方作为封地。过几年真正放下并对这一场情缘释怀,兴许能遇到一个陪伴自己余生的女子,生一堆孩子,过一过寻常人的烟火岁月。这样的话,就得找一个不惹眼很清净让小皇帝完全放心的地方。
他是真醉了,不能控制地无声地笑起来。
就算是清醒后不复记忆,起码这一刻认为这想法不错,让他满心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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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去往俞府的一路上,街边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都是来看看俞仲尧到底是生的怎样的样貌,这种机会,之于寻常人,一辈子也没几次。
俞仲尧自然是给了太多人意外甚至惊愕。
俞仲尧没生三头六臂,俞仲尧不是面相凶狠嗜血的妖魔。
他是一个挺拔俊朗风华无双的男子。
以往坊间不是没有过流言蜚语,有人说肯娶一个断掌的女子的权臣,不是年岁太大,便是面貌丑陋,不信就等着看。
谣言不攻自破。
花轿到了俞府,俞仲尧下马时无意一瞥,捕捉到有个面容昳丽的少年郎的身影闪到了人群后。
他不动声色,专注着眼前事宜。
洛扬此刻的心魂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转去了,礼数上分毫差错也无,可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没专注应对。
大抵是舍不得母亲和沈云荞的缘故。嫁娶之事,男子家中是多了个人朝夕相伴,女子则是要离开家门,就此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都不难想见。
他帮她挑下大红盖头时,果然见她眼神有些茫然。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又凝了她明亮的眸子一眼。一定是哭鼻子了,妆容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他太了解她。很正常的事,只是有些不忍。
不自觉的,他眼神、笑容多了点儿疼惜。
姜洛扬对上他含笑的容颜的时候,心里便莫名镇定下来。敛起之前那么散乱的思绪,坐姿更端正,专心应对此刻情形。
上花轿之后,她无声地掉了几滴泪。
想见得到,母亲、云荞正满含依恋、不舍地目送花轿走远。
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再哭。随后转移注意力,隐隐听到了人们对俞仲尧满含惊讶的议论、对这桩婚事这般隆重的惊叹,心绪才明朗起来。
他已做到最好,给了一个女子最大的尊重、看重。
她日后要与他携手共度流年,给予也享有彼此的关心照顾。
俞仲尧转去应承宾客之后的情形,姜洛扬已听沈云荞细细讲述,都在意料之中,应付起来也容易。作为新娘子,在这一日只要以不变应万变的保持沉默、微笑就好。只是云荞性子活泼,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还好,于她并非难事。
女眷们走后,连翘、珊瑚、芙蓉代替喜娘,到房里服侍,省得她一个人闷。
没多时,俞南烟来了。
俞南烟四平八稳地给姜洛扬行礼,语气愉悦:“嫂嫂。我来看你了。”
珊瑚搬来了椅子,放到喜床近前。
姜洛扬笑着招手唤她,“行礼做什么,我又不能下地还礼。快坐下说话。”
今日起,两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姑嫂了,本就亲近,眼下待彼此又多一份亲昵,自是好一番契阔。
俞南烟没久留,道:“嫂嫂要是累的话,大可以换下喜服吃点儿东西,倚着床头歇息。那些规矩到底有什么用?都是难为女孩子的,不讲理——我哥哥怎么就能四处走动还去喝酒?”
几句话引得室内几个人都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听我的吧。”俞南烟笑着翩然出门。
等她离开,连翘上前来,笑道:“其实三爷就是这样吩咐奴婢几个的。拜堂之后就不见外人了,今日也不会有太后或皇上旨意,三爷说不用一直穿着喜服。您吃点儿东西就睡一觉。”
姜洛扬失笑。这兄妹俩。但是身上的新娘装扮实在是繁琐沉重,也就依言换了一身大红色衫裙。
前面的俞仲尧抽空唤来白管事:“不落痕迹地查查府中宾客,看看宫里那位贵人在不在。”
白管事闻言一惊,抬头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俞仲尧颔首,“去。”
白管事这才敛起异色,称是而去。心里直说可真是要了命了,不让那位贵人添乱下旨,是答应的太不情愿么?居然跑出来看热闹?有那个空闲,在宫里多看几本书,多批阅几道折子不行么?
这一日,俞府大摆筵席,文武朝臣便有一大半过来贺喜,如高进、萧衍等人又有不少好友会来捧场,不请自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席面准备的少了自然不行。
依附孟滟堂且得了吩咐过来道贺的官员,被俞府的人客客气气地相请入席,这些人也是和颜悦色的。
俞仲尧要到这一日,才打心底地认可洛扬要自己戒酒的态度,一面挨桌敬酒一面在想:他回京之后该着手的第一件事,其实是宣扬自己甚至戒酒滴酒不沾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合该没完没了的喝酒——
嗜酒多年的名声在外,谁见了他都要多喝两杯才肯让他走。
手里一干弟兄一个个都是眉飞色舞笑得贼兮兮的样子,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既然逮住了为难你的机会,就不会错过。
那么多人,喝一圈下来,得是多少酒?
自作孽的法子多的是,数落个嗜酒名声这事儿最招自己恨。
幸好酒的性子绵和,应付下来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期间不断应承不断重复着大同小异的话太累人了。这一天他说的话,大概比有些年头一年说的话相加起来还多。
到了中途,白管事找了个机会到了他近前微声通禀:“贵人去了大小姐院子里的花厅,这会儿正在和大小姐说话。”
“知会高大人一声,让他派人把那个人送回去。”
“他说他要等到席散,有要紧事跟您和大小姐说。不然,他可就要来喝喜酒了。”
俞仲尧克制着没用力捏手里的酒杯,“那就让他来。”面上和言语色,心里恨不得一脚把那个人踢回宫里去。耍性子改日不行?怎么非要选在今日?
白管事会意,匆匆而去。过了一阵子返回来,点头一笑,“走了。”
俞仲尧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陪宾客磨叽。
府里安静下来,他回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湛蓝空中一弯月牙,群星璀璨。
缓步进到正房,转入满目红色的寝室,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在翻看一册诗书。
她平时穿着多为素净或娇嫩的颜色,今日这样鲜艳夺目的正红加身,衬得她容颜愈发清艳无方,美丽至极。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
她还是察觉到了,先弯唇浅笑,之后抬头,亮晶晶的眸子凝住他。
喜娘随之进内,张罗着让两人喝了合卺酒。
连翘取出早已备好的封红,替夫妻二人打赏。之后随着喜娘行礼告退,给另外两个大丫鬟递个眼色,先后退下。
大小姐房里来过什么人,她们已有耳闻,担心俞仲尧心头不快,已经跟夫人说过了,两个人少不得要说说这件事。
姜洛扬也是这么想的,以为他应该先斟酌一下,甚至于要去南烟房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们都猜错了。
俞仲尧早把那件事放下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一辈子和她都只有这一次,谁还耐烦去管别的事?
他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拥住她,先是不管不顾地索吻。
她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随后,他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可对于我们而言,更似小别胜新婚。”
姜洛扬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细细打量,眼波迷离醉人,面色有些苍白,唇畔噙着笑容,以前都是喝酒越多眸子越明亮,今日的眼神却是不同。
喝多了?
她不由蹙眉,那她今晚怕是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