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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自丫鬟手中接过甘棠露为萧晚风服送。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来,我便将玉碗交到他手里,他喝了一口,又笑吟吟地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捋了捋肩侧的长发,我回道:“以前读过不少古卷,称孤道寡者打天下时,都希望能有一个为他出谋划策、赴汤蹈火的红颜知己,天下大定后,又厌恶女子的心机和谋略,不由宠爱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子,原本指点江山的女人便成了昨日黄花,倚门相盼不复皇恩。为君者聪明绝顶,在不同的女子身上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便说昔日大经,三年一度的选秀,多少女子貌美如花。置身帝位之人,所爱者无非如此。”
萧晚风止住笑容,凝眉道:“悦容难道不相信这世间有不一样的男儿?”
我莞尔一笑:“自然有,承蒙苍天垂爱,便让我遇到了一位。”
萧晚风眼中流溢喜色,我俯首叹道:“然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司空长卿罢了。”
空气瞬间冷凝,房间里陷入死寂,突被一道冰冷的碎裂声打破。
萧晚风衣袖一挥,那手中玉碗便在地上摔得粉碎,如银瓶乍破哐啷作响。
雷霆震怒,宫娥们心惊胆战,全都跪地瑟瑟发抖起来。
萧晚风清冷一笑:“原来你说得是他!”
我抬眸看他,但笑不语。他见我这般模样,愈发生气,抓着我的肩膀怒问:“我尽其所有,待你如此,竟还比不得一个司空长卿?说,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我沉默不语,他凝视我许久,猛地将我推开,拂袖离开了。
望着他怒去的背影,我缓缓笑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我发怒呢,他萧晚风也有失控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不是好现象。
翌日,五更未至,天还蒙蒙亮,便有内侍来传,郑公大人有请。萧晚风尚未登基,称谓尚为旧制。
我起床梳洗,随内侍而去,竟来到太极殿。
踏入殿口,远远望去,萧晚风着玄衣花裳,高坐銮殿上,一派雍容。文武百官着绛紫朝服,堂下左右两列。
见到我出现在太极殿,百官皆露出诧异的表情,交头接耳细细碎语起来。
萧晚风招手,道:“悦容,来。”我不敢多想,行至他身旁,他竟拉我共坐銮座,堂下随即轰轰作响。萧晚风置若罔闻,微微摆手,内侍便高唱:“开朝——”竟是要我与他共上早朝!
有耿直朝臣气得满面红潮,正要出列进言,被身旁同僚拉住了衣袖,在耳畔快速地说了什么,那朝臣面色惨白下来,咬咬牙又回归列位。
我知他们都是畏惧萧晚风喜怒不定的手段,不由暗暗朝他看去,他半垂着眼睑,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我故意出言激他,是恼怒自己在他面前总处下风,宛如一只被他豢养的雀鸟随他拿捏,再瞧他总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故而恶意乍起,想看他变脸罢了,实在没想过当下便参与朝堂之事,尽管日后我绝对不会安分守已,却并非现在。而萧晚风行事,总诡谲莫测,今日就把我叫来了太极殿,难道真将我昨日的话往心里头去了,非要跟司空长卿较个高低?
长川并非金陵,萧氏并非司空氏,对待女子绝对没有如此宽容大度,萧晚风怎会这般草率鲁莽?我着实揣摩不出他此举的心思,当真是昨日受我刺激才赌气枉顾朝纲,还是,他是在向我试探什么?
我低着头,不动声色,心里忐忑不安,以至于手心渗出湿汗。他拿着我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察觉我的紧张沉沉笑了一声,随后很有耐心地捏着袖角为我轻点着拭擦手心里的汗。
朝臣在堂下议事,纷纷扰扰,却像是杂音似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无数声音在耳边恍恍惚惚地响着。我又暗暗朝萧晚风看去,只看见他刚毅的侧脸,极为认真的表情。不知是认真听大臣们议事,还是认真地为我擦汗。
登基大典将近,这日早朝大臣们说的的都是礼制上的大小细节,倒没其他的大事。临近退朝时,阜阳王忽而上前,竟是谈及萧晚月的事。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本以为他听闻我与萧晚风的婚事后迟迟不曾出现,是心灰意冷回东瑜去了,却不想,竟被萧晚风关在长川的暴室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可知那暴室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个冰冷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音宛如死亡般绝望沉寂的密封空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关在那里,不过十日就会发疯,而萧晚月竟被关了一个多月!
究竟他犯了什么错,萧晚风要这样惩罚他?我的手指不自觉地一下跳动,就被萧晚风紧紧地握住了,十指相扣,几乎要把我的手骨捏碎。我一抬眸,就看到了他抿直的嘴角,显而易见的怒意,我立即低头,心里顿时噔了一下。
阜阳王在堂上一番陈述,大致的意思是登基大典将近,萧晚月身为宗亲,亦是未来的皇太弟,断然,没有不出席大典的道理。随后又为萧晚月求情,说他未经奉诏无故离开东瑜,虽说有擅离职守之罪,但念其往日功劳,将功赎罪也未尝不可。
阜阳王说得句句在理,萧晚风常年有病在身,不能事事躬亲时时远征,虽然一直在幕后出谋划策,但萧家天下有一半是萧晚月披甲上阵亲自给打下来的,那时毋庸置疑的事实。而萧晚月又身为阜阳王的女婿,未来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阜阳王自然会竭力为他担保。一些阜阳王的亲信和萧晚月的部下纷纷出列附和,为萧晚月求饶。
萧晚风点头,说:“众卿之意甚有道理。”便退朝了。
众人茫然地看着萧晚风牵起我的手在内侍的引领下离开了太极殿,内心皆困惑非常。我也与他们一样,心里暗暗琢磨着萧晚风的心思。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放呢,还是不放?
一路无声地在曲苑长廊上走着,廊下一池碧水,晃荡着稠稠浓绿的浮萍,绿得太深,看一眼便似要坠入此中去。我恍恍惚惚地看着那漂泊的浮萍,心里头百转的思量,明知不该将萧晚月受罚的原因往自个儿身上揽,却又偏往此处想。明知理应觉得痛快的,逼死在劫的人就该这么不好过才对,可又频频心忧,莫名不已。
“他做了一件让我难以容忍的事,你说我该不该放他出来?”
耳边突然响起萧晚风不带感情的询问声,我茫茫然抬头应了声:“谁?”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萧晚月,复而低头。明知萧晚风是故意试探我,此时不该为萧晚月求情,可话一说出口,仍然有了求情的意味:“他毕竟是你的弟弟,血浓于水,兄弟间哪有那么大的仇恨。”
萧晚风的眼眸瞬间漆黑得像是洒了墨:“就算亲兄弟,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分享的!”
我略略侧首,讥讽道:“江山?”
萧晚风恨恨瞪我,只说了一个字:“你!”勃然拂袖而去了,将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余留漫天的云彩,满地的浮萍,和一张落落寡欢的面具。
我回了夜梧宫,依在软榻上,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得过分了,伤了萧晚风的心。现在可不是伤他心的时候呀,万一他翻脸无情把我赶了出来,到时候我找谁报仇去?
想着想着,觉得倦了,便恹恹地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察觉有人坐在我的床榻旁。
能一声不响来到我寝宫的除了萧晚风还能有谁?他时常如此,偷偷在我睡觉的时候来看我,从来不想将我惊扰,却不知我睡得浅,总是一下子就醒了,不过佯装睡着,不想面对他的深情罢了。
我双眼未睁,手臂一勾环住他的颈项,近似呓语地呢喃道:“唔……晚风,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恼你了成不成?”便吻了上去。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热情地回应我,舌尖探入我口中,与我吸允着,追逐着,抵死纠缠起来。
我蹙起眉头,他的气息醇厚如陈年烈酒,又芬芳似青山甘泉,绝非萧晚风口齿间流溢的那种淡淡甘草香味。
混沌的意识顿时清醒,我猛地睁开双眼将他推开:“你!”
一双灿灿的眸子映入眼中,生得一副就连女子看了都会脸红心跳的好面相,单手支着脸颊靠在床畔上,含笑看着我,取笑道:“悦容姐,多日不见了,你的见面礼可真热情。”
三日后便是萧晚风的登基大典,这几日各方诸侯络绎而来,集聚长川,天赐自然也是来观礼朝圣的,前几日听说他即将抵达,我还是十分期待见到他的,只是没想到逢面后竟是这样尴尬的处境,虽有些许暗恼他趁人之危,也确实是自己犯浑了先招惹的他,心里头不免又窘又懊悔。
面对天赐的取笑,我支起身子掩饰着取笑回去:“呦,这不是咱们未来的驸马爷么,怎么,在东瑜做惯了土皇帝欺男霸女上了瘾,尽调戏姑娘小姐们还不够,来长川了也不收敛收敛,这可是晚灯的娘家呢,难道就不怕她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天赐睨了我一眼,也不想令我太难堪,嗤鼻道:“哼,惹了爷不快,谁扒谁的皮还说不定呢。”
我调侃道:“三日后她可就是皇室公主了,听说封号取的是‘定国’,大昭就这么一个尊贵非凡的定国公主,你还能对她横?”
天赐撇嘴道:“公主怎么了?难道我就不会醉打金枝了?”
我摇头感慨:“你可真是行啊,敢情是魏国公做得威风了,不将驸马爷的身份放在眼里?”
天赐闻言,叹道:“哎,还真别说,这魏国公的威风我是耍不了多久了,以后只能屈就这小小驸马的身份了。”
我好奇问为何,他回道:“萧晚风登基后要撤掉前朝三王四公的封号和蕃地,我先前听晚灯提及这事时的话音,想来萧晚风是要将我调离东瑜,来朝中拜官,可能会封个侯爷、郡王什么的不得而知。”
我笑笑不语,那些开国功臣能杀的则杀,不能杀的就杯酒释兵权,的确是萧晚风的作风。
就这样和天赐一来一往地聊着,也渐渐淡去了多日不见的疏离感,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方才那火辣勾魂的错吻。
我自塌上起身,来到案牍前随意拈着熏香片儿。尽管殿内的宫女、内侍们早就被我远远屏退至殿外静候了,仍是谨慎地压低嗓子,用只有我和他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不是说明日才到么,怎么提早一天了?难道我们的事出了什么意外?”
天赐摇摇头,同样低声回道:“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不过是萧晚灯她归心似箭,硬是拉我提早一天上路了,活像八辈子没做过公主似的。”
我松了口气,笑了笑,问:“她现在人呢?”
天赐道:“跟大娘一道去甄见萧晚风去了。”我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怎么不跟她们一块去?”
“那是她的大哥,又不是我大哥。”他咧嘴一笑,深深看我:“我这不想悦容姐了嘛。”
“胡闹!”我将香炉的顶盖用力阖上,责备道:“你怎么弄不清自己现在的身份,来长川后你第一个要见的不该是我。”
天赐微扬下巴,倔强道:“不,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早就说过了,我先是姐姐的弟弟,再是他们萧家的女婿。”
我与他僵持对视着,败下阵来,扶额叹道:“行行行,是我的好弟弟,现在见过姐姐了还不快去面君,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别惹他们萧家的人不痛快。”
天赐耸耸肩,起身整了整衣衫,问:“要不悦容姐跟我一道去吧。”
我摇头,自嘲道:“你们一家子团聚,我这外人去瞎凑什么热闹?”
天赐眨眨眼睛:“三日后悦容姐不也是萧家的一份子了?”
我也眨眨眼睛:“三日后能不能成一家子还是个问题呢,难道你会不知?”
打着哑谜,却又心知杜明。于是,我们两人都笑了。
天赐凑到我耳旁,温热的鼻息吹拂而过,问:“听说那个名叫柳荫苒的女人是楚在劫的得力部下,选择牺牲她,悦容姐真的狠得下心?”
我闭目淡淡道:“我并没有选择牺牲她,是她自个儿选择自我牺牲的。”
天赐又问:“悦容姐眼睁睁看她去送死,难道不是因为她对楚在劫而言是非同寻常的女人?”
我心中一颤,像是隐蔽的心思被拆穿了似的局促起来,用愤怒掩饰惊慌:“天赐,你太放肆了!”
天赐静静看着我,不说话。我别开脸,悲从心来,低头喃喃道:“在劫在九泉之下会理解我的,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我不能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天下大乱了又怎样,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