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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在劫。
在劫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柳荫苒终于回过神来,大喊:“卢大哥,你在做什么?”
数百甲士亮剑而出,将卢肇人重重包围起来。
卢肇人高喝:“全都退下!”
柳荫苒唯恐伤了在劫,立即喝令:“退下,统统退下去!”正色道:“卢大哥,别伤了圣上!”
卢肇人道:“只要你别轻举妄动,我自会保他无忧。”转头对长乐郡主道:“你们快点登船走吧。”
长乐郡主惊愕:“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卢肇人道:“没有理由,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长乐郡主一贯无动于衷的表情松懈了,“小楼,我……”余下的话她没再说出口,谁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谢谢,对不起,还是再见?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卢肇人已经不在乎了——或许,此刻应该称呼他另一个名字,赵之楼。
他露出怀念的表情,“十八年了,你已经十八年没有叫过我这个名字,姐姐。”而他也十八年没有喊过她一声姐姐了。
十八年真的太长太长,长得他都快要忘记了,原来她是他的姐姐,亲姐姐。
神色一整,高喝:“还愣着干嘛,快走!”
萧晚风以匕首断开蔺云盖的绑绳,然后解去我的穴道,拥着我快速登船,长乐郡主和蔺云盖紧随其后。
破开千层浪,船舶扬帆起航,天苍,海蓝,风依旧寒冷。
帆船开出不过半会,听见长乐郡主厉声尖叫:“不——”
我回头朝岸上看去,只见一道寒光逆向天际,还没来得回过神来,便被萧晚风搂了过去,将我的头摁在他胸口,“悦容,别看了。” 我打了个寒颤,“晚风,抱紧我,我冷。”
萧晚风依言,环臂紧紧将我包裹,我埋首在他胸口泪流不止。
这眼泪不仅为自己而流,也为长乐郡主而流。
她想哭,但是她没有眼泪,她的眼泪,只给了一个名叫萧晚风的男人,其他的人,徒留了一生的遗憾和悲伤。
“你爱她,她不会欢喜;你恨她,她不会在意;你背叛她,她不会生气;你为她死,她也不会感动。为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姐姐,值得麼?”
楚在劫喃喃询问,问卢肇人,也在问他自己。
卢肇人道:“你为你的姐姐做了那么多事,你认为值不值得?”
楚在劫笑了,以前他将卢肇人视作兄弟,现在已经将他视作知己。
是啊,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能理解自己的心情,爱上了血脉相连的亲姐姐,这样的感情就连说出口都有一种锥心的痛,一句值不值得,又哪能道尽这满腹的沧桑?明知道是一种不应该有的感情,却还是犯了这样的禁忌,还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值不值得?这种感情从来只有两种结果:结束痛苦,或者,让痛苦继续下去,痛到知觉麻痹了,还要接着痛。
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去承受这种痛苦,正如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爱得单纯彻底义无反顾。
什么样的爱,才能无关身份与姓名,无关血缘与年轮?
感情总是在道德和世俗的框架里被束之高阁,框架之外的爱,或在谩骂声中负隅顽抗,烟消云散,或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溃烂成伤,不肯自我痊愈,用无声表白,用眼泪煎熬,却无人分享——
如今,终于有人能与他分享这种爱所带来的寂寞,他将他引为知己。
然而,他的兄弟,他的知己,今日却出卖了他。
楚在劫突然觉得很孤独,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难道这就是孤家寡人?
他叹息:“我不忍亲手杀你。”
卢肇人将刀抛向半空,然后盘腿坐下。
他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个盛夏的午后,璀璨的夏花弥漫颓废的香气,八岁的他躲在花丛中哭泣,惊扰了赏花的她,她那一时心血来潮的动人迷惑,令她轻声询问了他此间为何,他说被兄长欺负难过而流泪,一阵风吹过,花下花无常,无常似她,竟低头而笑,粉色的唇吻掉他的泪,美丽如花香袭人。从那以后,他的心中有了她,毫无保留地爱了她那么多年。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她不是吻他,只是想知道眼泪的滋味,只因她天生不会流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终于为一个男人流下了生平第一滴泪,于是她心中有了那个男人,毫无保留地爱了那男人那么多年。
卢肇人哈哈大笑,含泪吟道:“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做相思。”
刀,半空落下,自头顶插入,一行血从额头缓缓流下,与眼泪交融成了河流。
是谁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生也相思,死也相思?
又是谁还在吟唱“免教生死做相思”,却自横刀向天笑,以死抵相思?
自古忠义难两全,情爱何以放两边。
总有人坚持自己的坚持,固执自己的固执,用生命来捍卫忠诚的道义,用血泪偿还情爱的无悔,可歌,可泣,可敬,可佩,可叹,可笑,又可怜。
楚在劫摘下披风,随手一挥,覆盖在卢肇人的尸首上。
他凝望大海,碧波远去那一舟孤帆,载走了他的所爱,他轻问:“这世上还有谁,制得我信任?”
那一声轻问,淹没在滚滚怒涛声中,柳荫苒上前,却见他脸上满是泪水,她的心突然像被掏空了似的,痛得连呼吸都停止。
若从不曾真心相信,眼泪又为何而流?
她觉得他太可怜了,那么骄傲,却爱得那么卑微。她从背后拥着他,只觉得像是拥着心跳,那么真实,却无法触摸。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望着大海默默流泪。
半响,他叹息:“荫苒,放手吧。”
柳荫苒总觉得这句话有两层含义,既让她松开拥他的手,又让她放弃爱他的心。
那么他呢,他为什么学不会放手?
她没有想太多,她也不愿想太多,退出三步外,收起女子的娇柔,恢复将军的冷硬,禀报:“还有三艘帆船抢救及时,并未被火药炸毁,可立即出航,请问陛下,追还是不追?”
“追!”
楚在劫冷笑:“追到天涯海角,追到碧落黄泉,追到地狱的最深处,她永远也别想从我身边逃离。”
帆船在海面上航行,随着起伏的波涛偶尔几下摇晃,几只海鸟掠天而过,留下声声悲鸣,寂寥了那一方碧海蓝天。我拢陇肩上的披风,迎着凛冽海风在甲板上巡防,一圈巡视下来尚未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心中安定了几分。
正要回船舱的时候,迎面遇见了蔺云盖,两人就随口闲聊了几句。蔺云盖说巡防这等事让他去做就行了,何须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忙上忙下。我笑笑没说什么,萧晚风也这么劝过,只是知道我闲不住,就并未多言了。
蔺云盖几分深意道:“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是有心给他们两人留个空间,好让晚风安慰伊涟是吧?”
被蔺云盖一语道破心事,我笑得几分赧然,蔺云盖哼了一声,“你还真是大方。”我并不在意他讥诮的口吻,毕竟长乐郡主现在正承受着丧弟之痛。换位思考,要是在劫和天赐任何一人有什么好歹,我会怎样?想必会悲伤得昏厥过去吧。所以长乐郡主现在一定非常需要人安慰,而这世上唯一能安慰她的人,就是萧晚风了,非是我大方,而是有些事不能小气。
然而,蔺云盖却说我多次一举,我不明所以,蔺云盖道:“伊涟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冥女,天生感情淡薄,只要为了晚风,哪怕让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眉头都不皱一下,更何况如今死的不过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算真有伤心,也不会伤心太久。”
我不敢苟同,觉得蔺云盖说的话自相矛盾,若长乐郡主当真感情淡薄,那她对萧晚风这般无怨无悔的浓情炽爱又算什么?
像是看穿了我的疑问,蔺云盖随口说起冥女的由来,多为书上记载的一些传说,有些我看过,诸如冥女降世百年难遇,阴气极盛,在人间为鬼,在冥府为神;有些是我闻所未闻的,诸如冥女之魂来自幽冥深渊,降世只为寻一人,若寻得则为人,若寻不得则为鬼。如此似是而非的事我也不想细细追究,书上的传说多为荒诞夸张,虽然长乐郡主的性情是有点难以捉摸,但看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蔺云盖又问起蔺翟云近况如何,我说他的身子尚好,现在正在长川皇宫里头修养。当听说蔺翟云为了救我以至双腿残废的消息,蔺云盖面露愠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负气道:“叫他死活不听老夫所劝回深山老家归隐,活该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我连忙说定会寻遍天下名医为蔺翟云治好双腿,蔺云盖听后只不屑哼道:“名医?老夫的兄长也就是那臭小子的父亲,便是天下第一神医,兄长死后,那小子的医术可谓独霸天下,连他自己都医不好自己,你还能指望那些所谓的名医?就让他等着做一辈子的废人吧!”
我知道蔺云盖是爱之深责之切,对他一番恶言恶语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蔺翟云如今尚被扣押在长川宫中,不知在劫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而迁怒于他。蔺云盖知道我为蔺翟云担忧,忍不住出言讥讽:“现在担心为时已晚了吧,你可真是个祸水,害了晚风不说,连老夫视如己出的侄儿也被你连累。”我眉宇纠结,却无法反驳这样的指责,原本心底还藏着很多疑惑要问蔺云盖的,但此刻一时不想再跟他谈下去了。
刚想走,却见蔺云盖神态几分窘迫,闷哼了几声,道:“那臭小子的脑子非寻常人,鬼主意特多,连老夫也长着了他的道,他定能保护好自己。”我一怔,随之顿悟他这是在安慰我,释怀笑了,其实蔺云盖的嘴巴坏是坏了点,但人还挺不错的,还一心为萧晚风着想,原先对他生的闷气,此刻便作烟消云散了。更何况他还是长辈,又是前辈,我虚心听他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
道了声谢谢,正想离开,被蔺云盖喊住,道:“原先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本来一切都还顺利,但楚在劫突然杀出,我们措手不及,最后的行动极为仓促,虽炸药还是成功点燃了,但不敢确定是否炸毁了所有的船只,我们还是防患于未然,做好两手准备吧。”
我点点头,让他吩咐下去,今明两日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
若在劫那些帆船并没有被炸毁,那么两日之内追兵必会赶上,如果两日内未见追兵踪迹,则此番便能脱险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船舱,尚未推门进去,隐隐听见里头有人谈话。
长乐郡主问:“若是当时小楼不那么帮我们,你会怎办做?”
萧晚风回道:“也许会做跟他一样的事,把刀架在楚在劫的脖子上,只要全力以赴,未必没有可能。”
擒贼先擒王,在挟王而威,最后全身而退,这的确是萧晚风会做的事,只是……
长乐郡主问出了我的忧虑:“只是你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住虚耗内力之苦?”
萧晚风淡淡道:“受不住也得受,顶多事成之后吐几口血,再在床上躺几天。”
我听得气结,哪有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竟把生死当玩笑!
长乐郡主叹道:“幸得有小楼替你受这个罪,否则任你如此胡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听后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暗想长乐郡主果如蔺云盖所言,除萧晚风之外,对于其他的人,乃至她的血亲,都凉薄得几近无情。若是哪一日萧晚风不在了,或是我有什么对不起萧晚风的地方,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正想着,听见萧晚风轻笑出声:“悦容,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呢?”
我推门而进,笑了笑,“见你们谈话,不好打搅。”
萧晚风倚在床头,织锦蚕被盖至腰间,日近黄昏,晚霞的红光越过条子窗口,斜斜照在他脸上,掩去了几分病态。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对我有点情绪,自我进来后,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笑容退去,不冷不淡敌睨了我一眼,又半垂下眉眼,漫不经心道:“哪有你打搅的道理,我累了,就等你回来休息。”
这话说得真够失礼的,倒像是长乐郡主打搅了他,逐客令下得毫不婉转,我都替他羞愧,怎么有这么不给情面的人,好歹长乐郡主是他的救命恩人哪,她还刚死了弟弟。
长乐郡主却好似习以为常,起身道:“那你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