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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床,她倒是也好奇,为何已经日上三竿赫连恒竟还在。
原来,是宫里出了大事,他回来这里,不过是需要一个地方清静清静。
早朝上,楚太后以谋逆之名,将三皇叔顺王爷关入了大牢,赫连皇族的宗亲们跪求阶下,赫连恒于龙椅上静观着一切发生,一言不发……
湛蓝倒是清楚的知道,顺王爷是赫连皇族的中流砥柱。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遗余力地追查先帝的死因,大肆宣扬,先帝之死与太后难逃干系。
他还追查朝中那些结党营私的奸佞,甚至列出楚氏的一条条罪证,公告天下,更敢于与楚太后在朝堂上正面交锋。
但是,南方洪涝赈灾一事,顺王爷却并没有过问,相反的,楚太后发往南方的那批军粮,倒是有一部分落入了顺王爷囊中。
顺王爷如此表里不一,倒也难怪赫连恒,会对这“出类拔萃”的皇叔入狱坐视不理。
不过,赫连皇族的宗亲们,已经因此事,对他这个傀儡皇帝失望透顶,有些人甚至在朝堂上哭骂他是赫连皇族的不肖子孙,楚太后的走狗。
湛蓝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长发被冬儿翻过来,覆过去,她的心里也掀动了惊涛骇浪。
青丝绾叠成一个端庄大气的高髻,她照旧拿起她最喜欢的兰花步摇簪,斜插在头上,又换好一袭浅橙色的锦袍,挽着水蓝色纱带,仙子似地清丽走出来,步履间,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会惹赫连恒更不快。
但她并不知,每次早朝时分,他离开,却并不是入宫,而是去月魔地宫。
月魔地宫里,他亲自任命的文武百官,才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
皇宫早朝上被赫连皇族宗亲们大骂的,不过是他的一个影子罢了。
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他到不是没有插手,只是近来有些懒怠去应对。
他更担心的,不是已经在大牢内的顺王爷,反而是湛蓝身上的伤。她总是不听话,让他实在无法安心忙其他的事。
赫连恒欣赏着她一身美丽的装扮,示意她坐,温雅的笑依然沉厚威严,有着帝王最恰到好处的亲和,“皇后今儿打算做什么?今日是大年初一。”
既然他问,她也不想瞒着他,湛蓝先喝了一杯水,才拿起筷子用膳,“今日我得整理我的‘湛蓝婚情诊苑’,牡丹昨儿订了桌椅,还有锦绣阁的老板送了我要的桌布和椅垫,以及垂帘,我要好好布置一下。中午要和金风将军一起用午膳,昨晚他帮我,我不能失信于人。下午,我得看医书。”
他听出来了,她有很多琐事,一整天忙忙碌碌,却不管怎么忙碌,她还是为他的龙体,拿出半天时间研究医书。“朕陪你。”
“呃?”湛蓝一口菜含在口中差点噎着,她疑惑瞅着他,“皇上,你说什么?”
他的陪伴,是让她有多么不可置信,瞧她这双眼睛瞪得?!他耐心地重复自己的话,“朕陪你去做这些事。”
湛蓝脸上顿时有些僵,她似乎是说过,“我只是贪心作祟,想和你一起走走,一起买东西,一起吃顿饭,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她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是对着一张妖魅绝伦的银面具说的。
赫连恒品尝着自己的药膳粥,笑得像一只得了便宜的狐狸,“怎么了?皇后不想让朕陪着吗?还是怕朕打扰你和金风将军独处?”
湛蓝倒是真怕,万一他和金风同桌而坐,桌上谈笑风生,桌下拳打脚踢,她可不好收场。“臣妾还是让冬儿去说一声,臣妾和金风的午膳可以改在明天,那么今儿臣妾可以陪皇上一整天。”
赫连恒对于她的善解人意倒是颇为意外,“皇后和金风将军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没有。”不过,昨晚金风拥着她策马返回时,倒是一路轻松。
可金风却也只是对她说了一些他年幼的趣事。
那位太后眼前的大红人,不苟言笑的冷面将军,也曾有被疼宠在掌心的时候。
只可惜,他在六七岁时,父亲亡故,印象中,他只见过父亲两面,如今已经模糊的记不起轮廓。曾经在太后身边当宫女的母亲却还相思不忘,他腰间的比目香囊,她母亲每年都刺绣一个,他父亲亡故之后,则由他帮父亲接受母亲的香囊。
他说,他的母亲是个极美的女子,本是在出嫁之前离宫,因为曾经伺候过太后,就算离宫,仍是每年感念着太后的恩赏,必要带着他去给太后请安。
后来,他被太后看重,于是,入宫中接受教养,他的母亲又回了太后身边,成了宫里的德高望重的嬷嬷,曾经掌管尚衣局,于三年前得了不治之症去世。
或许,是因为她偷盗药材,勾起他的很多回忆吧。
不过,她相信,若是他的母亲还活着,他一定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
湛蓝原以为,金风不过是太后为了培养杀手,而收养的孤儿,倒是没想到,他的身世会是这样的。楚太后如此看重他,倒也说不定,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湛蓝在月魔地宫养伤时,看书上有写,楚太后当年也曾被先帝宠爱,还曾诞育过子嗣,可惜早夭。失去孩子的母亲,母爱无处放置,一见与自己骨肉相似的孩子,难免会心生亲切,将母爱倾注其一身。
与被当成傀儡来残酷利用的赫连恒相比,金风何其有幸?!
见湛蓝神情愣愣的,赫连恒不悦唤了她一声,“皇后?你有没有听朕讲话?”
“呃?我在听呢。”湛蓝猛然回过神来,“昨晚我有些累,精神有些恍惚而已。”
“既然你和金风没什么,何惧朕与你们一起用膳?”他搁下碗筷,手按在她肩上拍了拍,“唐刃被救之后,朕一直不曾奖赏你,而你昨晚又帮朕取出体内四只毒蛊,朕理当论功行赏。”
他终于还是赏她吗?像是对待那些后宫妃嫔一样,高兴了就来临幸她,不高兴了就一躲几个月,甚至几年?!
这样的赏赐倒是完全没有必要,她倒是宁愿闲着没事时,偶尔与那银亮的妖魅面具邂逅一次,一番情真意切的谈天说地,此生足矣!
“赫连恒,昨晚我就清清楚楚说明白了,我是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帮你的。”
这顿饭虽然与往常一样丰盛,湛蓝却食不知味,她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起身行礼,“臣妾吃饱了,皇上慢用,前面楼阁里的粗活,臣妾与冬儿、牡丹就可以做得来,不必皇上动手。”
湛蓝走出门槛,差点被廊前的的小绒球绊倒,一声“喵呜”,让她不由得惊讶驻足。
廊前竟然铺了精致的刺绣地垫,一直延伸到台阶下,雪白的波斯猫眼睛一只蓝色一只绿色,胖乎乎的小身子动起来,像是滚动的雪球般可爱。
她看着这只猫,很想蹲下来摸摸它。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仍在室内桌前坐着的赫连恒正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半弯着的腰僵住,要触向波斯猫的手慢慢地收回袖中……
不,她不能贪恋这一切,在前世和今生里,这个男人终究不同。
前生裴恒是她一个人的,而此生,赫连恒是皇帝,他有一座庞大的后宫!
湛蓝到了楼阁内,牡丹迎上来,问她桌椅该如何摆放。
“在大堂内布置一处迎宾台,其他的桌椅,搬去楼上的厢房,每个房间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布置成贵宾室。”湛蓝说着,这便要和牡丹一起抬桌子。
她的手刚把住桌沿要抬起,一只带着翡翠螭龙玉扳指的大手伸过来,力道强硬地将她单薄的身子挡开,她和牡丹要抬起的那张桌子,被两只大手扣住,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皇上?!”牡丹一声惊呼,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她惊喜地望着那壮伟的背影,只觉得不可思议。
赫连恒一身玄青暗纹便服,束袖收腰,壮伟修长,那桌子被他搬起来,像拎着一只小竹篮,仍是不失闲雅尊贵。
他命令身后跟随的唐刃和一群亲随护卫,“刚才皇后的话都听到了吧?把桌子都搬上楼安置好。”
他并没有问湛蓝的意愿,因为湛蓝一脸僵冷地愣着,分明不稀罕他的帮忙。
一群人轰轰烈烈的开始忙碌,本是需要一上午才能忙完的活儿,不过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
在一处“贵宾室”,湛蓝拉着桌布拽来拽去,烦躁地怎么都铺不好,就连桌帘也故意与她作对,不是偏了就是歪了,还有软绵绵的靠背和椅垫,好像怎么放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气急败坏地踹开椅子坐下来,心里的疲惫一瞬间爆发。
她倒是坚强地没有落泪,望着窗外的湛蓝如洗的天空,心累得不堪重负。
天的蓝,衬托得地上的雪越是洁白,这里总是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假象。
那些关切,体贴,也都是假的,他清清楚楚地说,他要完颜袭的头颅!
湛蓝怔怔地看着外面,脑海中一会儿是前世触手可及却偏逝如烟花的幸福,一会儿是赫连恒温雅沉厚尊贵无匹的笑颜,一会儿又是那张妖魅的可以让她觉得安稳甜蜜的面具……她是这样努力,按照他的规定,在游戏范围内做一颗棋子,可他……现在变本加厉,也并没有安于自己定好的规矩。
感觉到身边有影子在晃,她回过神来,发现原本歪斜的桌布已经整理好,桌帘精准地摆在最中央,椅子上靠垫和椅垫也摆放整齐,隔着桌子,赫连恒坐下来,一举一动优雅的无可挑剔,仿佛永生永世都会这样从容不迫。
这个大年初一,事情还真多,顺王爷入了大牢,本该焦急的皇帝,却在这里给她铺桌帘。
可她却无法感激他,她真的很想对他咆哮,他犯规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皇后有气的话,别闷着,告诉朕。”他清楚地知道,她在生气。
她提及前世的地垫和猫,昨晚他命人备下。
她看到那只猫,分明很喜欢,却又不敢接受。
她口中“前世”的幸福,让她期望,也感染了他,可她真正看到自己期望的,她却又害怕,而且,她那神态告诉他,她是清醒的,她分得清现实与梦幻的不同。
看到她不敢碰触那只猫,他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个动作,足以向他证实,她的头脑并没有出问题,她仅仅只是失忆。
湛蓝不明白他为何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她只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向窗外,“那天,天空也是这样蓝。”
“前世吗?”他习惯了,她这样说梦话似地,突然就高兴起来。
“那天,我看到你陪着敏妃去祈福求子,你陪着她坐在龙辇上,她笑得很幸福,蓝蓝的天空下,浩浩荡荡的一条金黄的礼队,所有女子都羡慕那样一身荣宠的幸福,那也是我第一次见皇帝出行。”她淡然笑了笑,接着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件傻事,我冲到路中央,傻兮兮地拦住队伍,跪下去的一刻,其实我期望自己可以有几分理智,可是——一切都晚了,我就是跪在了那里。”
她把自己预谋好的试探,解释成一时痴情的冲动,她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他,却不得不用这种刺痛他的方式,将事情掰回正轨。
赫连恒凝眉静静听着,他手肘撑在椅子俯首上,凝视着她有着浓烈忧郁的眉眼,他冷酷的鹰眸少了几分锐利,他却还是一只连休憩都会绷着神经的雄狮,兽之王,妖之魔。
“赫连恒,我想……可能我的那个举动,让你误会了。”湛蓝一脸无辜地解释。
“不,朕没有误会,皇后祝朕与敏妃早生贵子,朕怎么会误会?”他唇角有了淡淡的笑。
“这就好。”湛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身边危机重重,喜欢胡思乱想,偏又长着一张招惹桃花的脸,我这样的女子,注定是福薄命浅的短命鬼。”
赫连恒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这样冷静,疏离,悲伤,让他想起洞房花烛夜的一幕。
此刻细细想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人连悲伤都掌控得恰到好处,而且,她精准扼住他的一个致命弱点——他对流泪的女人,素来有风度,而且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