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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下还有淡淡的青晕,眸光幽深,担心焦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身上是金黄的龙袍铠甲,而非夙焰那一身白色锦衣。
视线相触,她颦眉,不自然地转开视线,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一个宽大如房子的营帐,再加之外面传来的打斗声,以及他刚才所坐的那把铺了兽皮的高背椅,足可判断出,此處是宜周军营——他的寝帐。
两面紫檀木雕花屏风将整个营帐分成了三个小间,卧房,茶室,书房。
书房正对着营帐门口,茶室位于书房与卧房中央,她坐在床上的位置,正可以看到茶室矮桌旁的小炉上咕咕熬煮着药,药味儿弥漫了整个寝帐。
卧房内,是宽大的实木矮床,被褥单薄但不失舒适,薄纱床帐吊在营帐顶部,却是温馨柔暖的鹅黄色。
赶路,再加布置这些,她谨慎地判断着,猜测自己至少已经昏睡三天。
见她尚未缓过神,他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先喝点水。”
她顺从地接过水杯,惊讶地发现自己虽沉睡许久,手脚身上却并没有麻痛感,口中还残留着清淡的药味儿,胃里也并没有空空的饥渴感。想来,这三日,他定是衣不解带地悉心守护照顾。
而身为皇帝,既然来了军营,必不能只为她一个女子闲置军务不顾,他那一脸憔悴,显然是过度疲劳所致。
她握住水杯并没有马上喝,心里乱成一团,一番分解,却理不清到底是痛还是苦,倒是只想问一句,他这又何必?!
话到嘴边,她终于还是做不到厚颜指责与怒啸,更怕多番争执会让事情重蹈当初自杀被他救走时的覆辙。
真正相爱过的人,分手之后,若成为仇敌,必是因为有太过的利害纷争,那也便不算真的爱过了。
他,不只是伤害过她,也毕竟是她深爱过的人,他的利用之中,亦有部分是为着她着想的。诸如,那些吃穿住用无一不精致,且保护了她的安全。既然此次他又能及时赶来救她,她就算做不到平心静气,也至少该保持几分客气。
“多谢皇上的救命之恩与照顾,湛蓝多番劳烦皇上,实在过意不去。此恩此情,湛蓝会名谨记于心,将来有机会,必会重谢。”
她客客气气,从当初的臣妾,到此刻自称湛蓝……他忍不住期望她能再失忆一次,彻底忘掉过去的痛苦。
他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乾涩的鹰眸枯竭了似地盯着她,张口要怒斥,强硬的理智又逼迫他把要出口的话咽下去,“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我想尽快离开。”
“完颜湛蓝……”
她及时开口,“待我回去皇兄身边,我会想办法尽可能地让皇兄留索檀雅一条命,若皇兄不肯同意,我也会尽力相助索檀雅返回皇上身边来,如此,也算报答了皇上的救命之恩。”
他们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避免了再次互相伤害。
然而,事情忽然就这样说开,他却气结无语,哑口无言。
复仇,是他必走的路,从他踏入血腥的那一天起,就不可能保持一身洁净。
关于索檀雅,他说不清,道不明,那个女子是为他而拼尽全力的,他不能轻言丢弃,可他更舍不得她。
可……这样的贪心,若是对她坦白,定是可悲可笑。
自月魔地宫,她从重伤中苏醒,他一直恐惧失去她,因为完颜袭,因为利用,因为太多复杂的事……从她知道索檀雅存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离开床畔,背转过去,沉重地叹了口气,确定自己还算镇静,才开口,“你内伤严重,身体未愈,先调养几日再说吧。”说完,他快步走去寝帐门口,“朕会让秦夫人过来照顾你,不必有其他顾虑。”
这就好。湛蓝呼出一口气,放下所有的戒备,整个人便忽然再也打不起精神。
在他离开之后,她慢慢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才尝试下床,轻一活动,五脏六腑却像是移了位置,痛得她眼泪泛上来……
那天,她被两个黑衣人带进石室内,便恐惧地忍不住尖叫……
她从现代而来,何曾见过那么恐怖的屋子?角落里是说不出名的身体组织和残肢,地上血污成片,密闭的空间里,恶臭熏天,此刻想来,她仍是毛骨悚然,忍不住作呕。
楚氏跟进来,看着她恐惧的样子,不但是习惯的样子,还享受,似乎让别人恐惧以及杀人,是她最喜欢的游戏。
“把她倒吊上刑架,狠狠地打,打到她说出龙血草的下落为止!”
她完颜湛蓝,学了一身武功,可不是坐以待毙的!
她反抗,挣扎,挨了重重的几拳,仍是不肯放弃。
不等黑衣人将她挂上刑架,她便成功地掷出袖中的发簪,打灭了石室里的灯。
两个黑衣人防备地挥刀便砍,她迅速移位,巧妙移到楚氏背后,毫无防备且因装了假肢而行动不便的楚氏反倒是救她一命……
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在那样的血腥恶臭里等待了多久,仿佛煎熬了几百年,饥饿,恐惧,绝望……她以为自己将会死在那样地狱一样的黑暗中,前世,今生,她为自己默然写下遗言,唯一的遗憾却是,没有得到最想要的那份真心,但是,她也很开心,能那样没有记挂的死去。
她也希冀着,金风或苍龙可能会来救她,完颜袭或许也会杀来,御天可能会良心发现的折回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夙焰——赫连恒会携一束耀眼的光,白衣胜雪地出现在她面前。
“湛蓝,是我。”他的声音紧张,关切,小心翼翼,完美地无可挑剔。
听到他的声音,她是想扑进他怀里的,可是她又忽然想起他那些完美的欺骗。
他曾说,她的爱,让他疲惫,让他厌烦……而曾经发生过的甜蜜与温存,也提醒着她,他让她成了一个连自己都鄙视的低贱女子。
这整个营帐内,遍布他的气息,她烦躁地一刻不想多呆,多穿了两件衣袍,挽起长发,依旧是简单地倾髻,步摇簪,脂粉不施,幽魂似地缓慢挪动着步子,穿过偌大的军营。
那些将士对她恭敬行礼,喊皇后娘娘金安。
她不禁觉得可笑,在他们眼中,她明明就是敌国来客,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她躲去了军营外不远處的河边,身心皆是重创,她总是觉得有什么人在暗處远远盯着她……
秦葛慧若找来时,却惊魂未定一阵长吁短叹,“妹妹躲来这里倒是清静,却害得我这个大忙人被皇上怒斥一顿。”
旷野无边,沙场历练,军营里尽是豪气乾云之人,也让秦葛慧若变得爽朗许多。
湛蓝刚才出军营时,听到有士兵谈论,秦夫人帮伤兵疗伤,帮炊兵煮饭,帮将士们洗衣清扫营帐……这样的秦葛慧若呕心沥血,定是让秦景瑞骄傲且愈加疼宠,他们夫妻夫唱妇随,委实叫人艳羡,传诵于民间,委实一段美好佳话。
湛蓝打量着这样的秦葛慧若,不禁又想到自己,她何尝不是开朗率直的女子呢?
从湛蓝婚情诊苑,忙到拍卖会,她亦是为赫连恒呕心沥血,可惜……她又想远了,总想这些,再难做回从前乐观的完颜湛蓝。
对比别人的不幸,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对比别人的幸福,自己却又如此不幸。她当真是个俗不可耐的女子,此生难逃红尘羁绊了。
“姐姐去忙吧,不必管我。”
湛蓝那一脸凄怆,失落,忧郁,越是让秦葛慧若心疼。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能放心?”
为了方便行动,她穿了一身士兵常服,发髻高束在头顶,显得清爽利落,眼角眉梢再也寻不到那位幽居府内多愁善感的秦夫人的半分痕迹。
她环住湛蓝的肩,俨然是疼惜妹妹的长姐一般,柔声哄劝,“回去吧,皇上找不到你,像是引爆了火药的豹子,逮谁咬谁,你自在了,吃苦头的却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赫连恒如此在乎她的一举一动,又是为何呢?湛蓝猜不透,也不想再去猜了。
她的内伤在黑暗的石室里混战时,不慎被掌风击中,肺腑剧痛,就算休养几日,也恐难完全康复,这样长久在他身边疗伤,也不是长久之计。
“姐姐就不能饶了我吗?我又不会逃,只是在这里看看风景,散散心。”
“这里危机重重,暗箭难防,哪里是看风景的好地方?”秦葛慧若不由分说,拉着她起身,“既然能动了,就陪我去给将士们烧菜吧,也让他们尝一尝皇后娘娘的手艺。”
湛蓝清绝自嘲一笑,打趣道,“他们恐怕会怀疑我这个敌国女王兼长公主,会在饭菜里下毒。”
“多虑了,你这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奇闻,可是让他们钦佩得五体投地呢。”
秦葛慧若环住她的后腰,半是搀扶着她,随口就念起最近流传民间的童谣。
“宜周皇后,湛蓝无双,相助吾皇,放粮除荒,拍卖选秀,充盈国饷,将士远疆,不愁天凉,乞丐颠沛,从此有房,百姓皆暂,娘娘善良!”
湛蓝不禁扬起唇角,“慧若姐姐果真是变了xing情,竟也会出口成章了?!”